李志国走了后，孟洪飞继续坐在那里看书，等待陈胜来交接。过了十几分钟，陈胜骑着破旧的二六式自行车顺着西单北大街摇摇晃晃的过来了。俩人都不是话多的人，加上不是很熟，简单的交接完，陈胜又骑着那辆破二六晃晃悠悠的走了。
给公司回完电话，已经快五点钟了。要是在以前，孟洪飞一般都是看看小说消磨时间到六点下班，然后回宿舍。最近半个月来，受到分部经理这个位置的诱惑，他是抓紧一切时间去开发新客户。虽然成效甚微，可一想到她眼神中的那一丝期待，孟洪飞立刻就会干劲儿十足。
收拾好地上的信封，推着自行车向不远处的西单路口走去，他要乘着下班前的一点时间，去对面的时代广场再碰碰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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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洪飞出生在山东淄博郊区的一个小镇，他的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一辈子靠种地为生，家境并不富裕。孟洪飞是家里的长子，他还有两个弟弟，二弟比他小两岁，三弟比他小四岁，因此从很小的时候他就开始跟着父母下地干活了。九一年，初中毕业的孟洪飞以全校总分第二名的成绩考上了济南的一所中专学校。那时候的中专不仅没有学杂费，每个月还有一定的生活补助，成绩好的话还有奖学金，毕业后包分配，对于生于农村的孩子来说，这无异于一条金光大道。
四年的在校期间，孟洪飞心无旁骛的努力学习，每学期的成绩在班里都是名列前茅。他学的是机械制造专业，毕业后被分配到淄博市一家国营的农机厂工作。进厂前两年里他勤奋工作，努力钻研，很快就成了车间的技术骨干之一，那时候的他年轻，有能力，有干劲，朝气蓬勃，前途可谓是一片光明。
厄运不期而至，在一次年终的设备大修中，一位外行领导的瞎指挥，造成了一死二伤的重大责任事故。领导被撤职，他也成了牺牲品，被调离生产岗位，背着处分到销售部门当一个业务员。孟洪飞没有任何背景，又是身背处分，那些好差事与他无缘，最苦最没人愿意干的差事与他相伴。在学校里埋头学习，进厂后一心钻研技术，他的社会经验少的可怜，他又是不善表达的那种人，销售业绩可想而知了。
即使这样，回到家里，他国营厂工人的身份依然是被人羡慕的香饽饽。给他提亲的人几乎踏破了他家的门槛，他的父母千挑万选，给他订了同镇的一户人家。女孩儿的父亲是干长途货运的司机，家境还是比较富裕的。女孩儿长得很漂亮，孟洪飞带她到淄博市里面逛过几次，俩人对彼此都很满意，商量好来年就结婚了。
就在他们准备结婚的这一年的年初，国家加快了国企改革的步伐，孟洪飞所在的农机厂被另一家大厂并购。新厂领导层相应中央号召，喊出减轻包袱加速发展的口号，下岗分流势不可挡，孟洪飞这样既无背景又无业绩的销售人员，无可避免的成了下岗大军中的一员。
女孩儿并没有因为他下岗而对他冷眼相看，反而想方设法的安慰他，鼓励他。在女孩儿的鼓励下，孟洪飞买了一辆农用三轮车开始了倒腾水果的生意。可能是厄运还没结束吧，看似简单的生意，他干起来就总是赚不了钱。一年下来，钱没挣到手，几年的积蓄反倒赔了个精光。
两个人的婚事一拖再拖，终于拖黄了。在女孩儿父母的强力干涉下，孟洪飞的父母不得不取消了俩人的婚约。几个月后，女孩儿嫁到了镇子里一户据说是很有钱的人家。女孩儿结婚那天，迎亲的队伍把全村的大小街道走了个遍。路过他们家门口的时候，他三弟洪亮跑出去看，回来后不屑的说：“有什么好张扬的，不就一辆破桑塔纳嘛！”
孟洪飞把自己关在家里，连续几天不愿意出门，每天吃完饭就是蒙头大睡。他的父母很着急，四处张罗着给他介绍媳妇，尽管标准比以前降低了好多，依然是无人问津。一个月后，孟洪飞收拾行装，不顾父母的劝阻，踏上了北上打工的行程。
初到京城的孟洪飞曾经踌躇满志，很快天真的梦想就被无情的现实所击破。他开始打算着找一个本专业的工作，毕竟当初的技术骨干不是白叫的。连续在不同的中介公司或者所谓的‘用人单位’交了几次的中介费，咨询费，培训费等等名目繁多的费用之后，又被踢皮球一样的踢到下一家‘用人单位’。这时候，从家里带来的一千块钱已经所剩无几了。
接连几次被骗，使他认清了现实，全国的工人都在下岗，自己一个外来打工仔怎么可能在这儿找到对口的工作。口袋里的窘迫，也让孟洪飞不得不降低要求，只要包吃包住，什么工作无所谓了。
最终，在一个交过费的中介公司推荐下，他在新发地附近的一个物流公司找到了一个搬运工的工作。在这里，没有休息天，也没有固定的休息时间，二十四小时待命，车来了就得工作。吃着难以下咽的饭菜，和十几个人睡在一间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面。巨大的落差，让孟洪飞想起了曾经学过的一片课文－－《包身工》，自己仿佛回到了解放前的上海滩。
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巨大的体力消耗，让刚来的时候，感觉难以下咽的饭菜变得美味无比；超强度的劳动，也使他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室能酣然入睡。逐渐的适应这个工作后，麻木的大脑在闲暇的时候又开始了思考。
每次装卸完一批货的空闲时间，他总喜欢斜靠在公司门口的那株大槐树下，透过稀疏的枝叶仰望天空。这里的天空没有家乡的蔚蓝纯净，总是一片灰蒙蒙的样子，只有在雨后的晴天，才能见到在家乡的那种仿佛一尘不染的天空。想到家乡，眼前又浮现出那个女孩儿娇艳如花的面容，心中既有失落，又有一丝丝的无奈。
物流公司的老板是湖北人，公司里的工人大部分也来自湖北，其他地方的也有，比如河北的，河南的，山西的等等。孟洪飞是山东的，他和那几个非湖北的人一样，都是被孤立的个体，尽管这种孤立可能并不是有意识的。湖北人闲聊的时候，都是说自己的方言，河南人还能听懂一点，孟洪飞他们几个听上去和外语差不了多少。
在物流公司干了将近一年的时间，孟洪飞拿着积蓄的几千块钱离开了这里。在国展的一次招聘会上，他被一家生产办公用品的公司录取为业务员。从国展出来，按着地址很快就找到了这家公司。
录取他的公司原来只是生产厂家在北京地区的代理商之一，就是所谓的直销公司，他们的工作就是到大街上、写字楼里、学校里等等一切可能的地方，去销售他们的办公用品。尽管已经不算年轻了，孟洪飞仍然被这家公司的几个销售元老忽悠的热血沸腾，认为自己找到了世界上最有意义、最锻炼人的工作。
公司的地址在一家小区人防工程改造成的地下室里，这里既是办公地址，又是员工宿舍。每天早上七点起床后，所有人在一间比较大的房间里一起做早操；之后是一起大声的读一些励志类的书籍半个小时；然后自由活动，各自随便配对拿公司的产品做模拟销售练习。八点的时候，大家集体冲出地下室在路边摊上吃早饭，然后师傅带着新人开始一天的销售生涯。晚上回到公司，大家集中在一起互相安慰，互相鼓劲儿，抚慰白天饱受打击的心灵。
孟洪飞在这家公司待了五个月，这时间看起来很短，要知道和他同一天进公司的另外七个人，前三个月就已经走光了。他能坚持这么久，可以想见需要多大的毅力了。公司的早晚聚会几乎每次都有新面孔出现，每天也都有人默默的退出，没有人能认清公司里所有的人。五个月时间让他的脸皮练的无比的坚韧，可是销售业绩加在一起不过几千块，他每个月的提成还没保底工资多，那点可怜的收入还不够他每天的饭费和车费。
这天早上，这家公司的经理单独找孟洪飞谈话，交给他一个信封，委婉的和他说道：“小孟，看来你是真的不适合这种工作，相信有了这几个月的工作经验，在其他的工作岗位上，你一定能作出好的成绩来的。信封里是你交的押金和所有未结算的工资，还有一张我朋友的名片，我这个朋友在一家快递公司工作，你按名片上的地址去找他，他一定会收留你的。你还可以暂时住在这里，直到你找到新的工作或住处。”
名片上的名字是侯得志，孟洪飞就这样来到了飞鸟快递公司。和在货运公司的高强度劳动比起来，速递员的工作就显得很轻松了。五个月的推销员他虽然是相当于赔本赚吆喝，却也练就了一副厚脸皮和薄嘴唇。到飞鸟快递不过半年时间他的业务量就在公司名列前茅了，到公司一年后，西单的管片出缺，孟洪飞理所当然的顶替了上去。
这时候他每个月的收入都超过两千块，即使他在家乡当技术骨干那段时间，收入也没现在的一半多。一时间他有点飘飘然了，工作起来也不再那么积极主动了。直到遇到了她，她的出现，曾经在他的心里荡起了一阵阵涟漪。
那是去年十月的一天，他当上管片已经有几个月了。那天，早上从公司出发的时候，周芸交给他一个到时代广场的件儿，让他九点前送到。从公司所在的四元桥到西单的时代广场，只要不是出现意外，一个小时的时间对他们来说是很轻松就能到的。
孟洪飞到达时代广场的时候不过才八点四十，他很顺利的就找到了那家公司。前台小姐身穿一套深灰色套装，乌黑的长发因为她低头整理桌面的文件而披散下来，遮住了她的脸庞。
“你好！我是飞鸟快递公司的，给你们公司孔青送一个快件儿。”孟洪飞对忙着整理桌面的前台说道。
“哦，我就是孔青！请您稍等下！”前台的声音柔美娇甜。
“那我先给你介绍一下我们公司的情况吧，我们飞鸟快递公司……”孟洪飞的职业习惯促使他见缝插针的和客户介绍本公司情况，刚说了个开头，就呆住了。
孔青停下手里的动作，手轻轻的将前面遮住脸孔的长发笼到耳后，抬起头微笑的注视着他。这脸庞，这微笑，还有这迷人的酒窝，都像极了那个和他有过婚约的女孩儿……
看到孟洪飞呆呆的模样，孔青的心里小小的满足了一把。她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虽然长得还不错，可是还没有漂亮到能让人见了发呆的地步。
“喂！怎么不说了，我正听着呢！”孔青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出言打断了他的呆样。
“哦，不好意思啊！看着你很像我以前的一个朋友，让你见笑了。”孟洪飞那久经磨练的脸皮腾的一下子就红了，感到自己的脸上火辣辣的。
后面孟洪飞是怎么取出件让孔青签收都不记得了，也没顾得上再介绍公司情况，取到回单就急匆匆的落荒而逃了。
此后的一个月内，孟洪飞又给孔青送了几次件，慢慢的俩人话也多了起来，孔青所在的公司也成了他发展的客户。见面的机会增多之后，渐渐的就无话不谈，孟洪飞的经历也被她一点一点的套了出来。他对孔青的了解也增加了不少，知道她老家也是山东淄博的，两年前从北大中文系毕业，直接应聘到这家公司工作，谈过几次恋爱都已分手告终，现在单身等等。
不知道是不是心里有鬼的缘故，孟洪飞总觉得最近孔青看自己的目光中透露出一丝的期待，可是两个人身份的巨大差距让他不敢去多想。与其看到梦想破灭，不如心存幻想，这就是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白经理半个月前的那番话让他又多了一份幻想。假如能当上分部经理，那两个人之间身份、收入、学历三大差距就可能减少掉两个，那么……每当想到这里，孟洪飞心里就激动不已，这也成了他目前开发客户最大的动力。
时代广场许多的公司都是下午五点下班，包括孔青他们的公司。孟洪飞知道有不少的公司是五点半或者六点下班，他这次去的就是这样的公司。下班的人三三两两的从大厦里面走出来，或者到路边拦出租车，或者走向大厦北面的地铁口、公交站台。
孟洪飞将自行车锁在路边的长椅旁，整了整衣装，往大厦里走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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