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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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学院在小镇中心,距熙熙攘攘的高街仅有一箭之遥,不过两地迥然不同。休在王后胡同转了弯。这条鹅卵石铺就的小巷窄得只容得下一辆牛拉车。古老的石墙弯弯曲曲通往学校大门。经过门房,他来到一个仿中世纪格调建成的庭院,然后看到了左边的回廊。转过一次弯,小镇的噪音便减弱了一些。他走进回廊,里面静悄悄的。
四周建筑物在中间的方形草坪上落下的影子,同14世纪时毫无二致。
休从小礼堂的入口旁走过。拱廊由木板并构搭建而成,像是船壳。走道两侧挂满了纪念牌和饰品,朝庭院开的窗子配有哥特式的窗饰,两侧立有石柱。
只有西蒙一个人在,他提着个公文包,不安地踱着步。看到休,他笨拙地挥手示意了一下,伸着手臂走过来。他戴着一副金丝眼镜,干瘦的脸显得棱角分明。天气并不冷,他却穿着一件厚厚的软呢夹克,领带打得很紧,可惜有点歪。
“你能来,我很高兴。”休说。他直觉地用了英国式的问候语,以消除他的紧张情绪,“我意识到通知有些仓促。”
“不,没什么,这是我起码该做的。”他装出一种自己欣然同意的语气。
“我们走走好吗?”休说。事实上,他们已经沿走廊往前走了。
西蒙像小鸟一般迈着轻盈的碎步,头微微地一点一点。
“希望我没有给你添麻烦,”休接着讲,“我来这里做项调查,早想见你了。”
“噢,你在调查达尔文的一些情况,对吧?”
“对,你怎么知道的?”
“布丽奇特讲的,你打了电话后,确切说是你第一次打了之后,她紧接着给我打了。”
休原想问个究竟,既然如此他应该更早回话呀,或者说,他为何又装作不晓得自己找他的动机——不过随它去吧。
休问:“你做什么工作呢?”
“呵,美国式的提问呢。”
休有点冒火:“你不一定非得回答,我只是寒暄两句。”
“我欣赏这种方式。没什么。”——他是农艺学家,专攻农作物,以帮助第三世界——具体讲是南非的贫穷农户增加田产。休想这一点倒有意义——是一份带有社会良知的职业。卡尔交朋友就冲着这一点。
他们走到了回廊的拐角,左转弯走进了阴凉地带。
“你怎么遇上卡尔的?”
西蒙瞄了他一眼:“3年前的一次聚会,当时卡尔在万灵学院刚拿了学位。其实是一次狂欢,作为东道主,我们都喝醉了。两人一见如故,彼此欣赏。碰巧我这边有个空位,我便提供给他,他欣然接受,便搬了进来。”讲到这儿,他顿住了,不知该如何讲下去,“你瞧,”他突然说,“很难讲个明白,我都不知该从哪儿开始。但是,布丽奇特——这家伙有种强加于人的本性,不是吗?她以为我把卡尔的情况都告诉你是个好主意。”
这让休很是恼火。他们背后交谈,定好了告诉自己什么内容。
“那么确切讲,她以为你应该告诉我的是些什么呢?”
“很难讲,一言难尽。我不想很专横,不过有些东西她都不晓得。”
“我要知道一切,这是我请求见你的原因。”
“啊,这么说吧。我和卡尔的关系很近,无所不谈,他附带着也讲过你的不少情况。”
“我们关系也近。”休心想,比你们两人可近多了。
“我相信你们俩关系也很好。因为整天见面,我们相互非常了解。我们一块吃饭,时不时一块儿喝上两杯。某种程度上说,他和我关系最铁——当然除了家人和早年的伙伴,其他没人及得上的。”他又停住了,不知接着该讲些什么。
“为什么不讲讲你想说的呢?”
“嗯,好。我想没必要什么都一股脑儿告诉你,毕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有6年了。我想你没必要了解我们这儿的生活,除了我们相处得很融洽——这点很重要。我想我们是,或者说本应是一生的朋友。我讲这些是想告诉你我们都喜欢卡尔,也一直在尽力帮助他。”
“帮助他?怎么帮?”
“我推断内维尔已经告诉你实验室的事情了。”
休点点头,那么这些人一直都相互联系着。这似乎是个该死的共谋。
“这个很严重,绝对严重。刚开始我没有意识到有这么严重,不过这些科学家,你知道,是在研究政府项目呀,他们根本不能够容忍与既定的惯例有任何偏离。”

“我能想像得出。”休说。他愈来愈气愤。
“即便布丽奇特也不知道他被解雇了,我想她到今天也会认为卡尔只是暂时离岗。”
“是的。”
“所以,你可以想像卡尔当时感到多么绝望,彻底地绝望了。”西蒙看了休一眼,观察他的反应,又进一步讲,“事实上,连着几天他都没有起床,他不吃不喝,什么也不干。最后,只能这么讲,他不想继续下去了。”
“继续什么?”
“继续生活。”
“你在说什么呀?!”
“唉,我相信他试图自杀过。事实上,有过两次。一次服了药,还有一次撞了车。第一次我走进屋,看到他昏倒在地板上,赶紧把他送到医院。他们给他洗了胃。第二次,倒不那么明显。有人发现他倒在英街旁边,车撞了个粉碎。是否涉及其他车辆,警察也说不清楚。他们估计他撞在了树上,是有意撞的,考虑到第一次的情况,我们觉得也许警察没错。”
“为什么他们认为是有意撞的?”
“有一些证据,他没系安全带——通常他可都系上,他喝了酒,没有刹车的痕迹,等等。”
“那你们怎么做的?”
“你是说我们是否尽力了?我希望是,我认为也的确是尽力了。我们尽可能在各方面帮助他。我们为他安排了专业的护理。他一周去三四次,被诊断为抑郁症。他接受了治疗。顺便提一句,他说他年轻时也患过这种病。”
休不知如何作答,也许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卡尔整天独自呆在房间的那个时候。他父亲从没提起过,当然他和卡尔更没谈起过。
“我不知道。”他说。
“不管怎么说,”西蒙接着讲,“他总体上好转了不少,当然中途也时好时坏。后来他决定回到康涅狄格州,我们都觉得这是个好主意。既然牛津装满了痛苦的回忆,最好是从头再来。也只好这样,他便离开了。”
两人已经沿走廊走了几个来回。
“你和他交谈过吗?”休问,“问问他究竟怎么了,如果你们真的那么亲近的话。”
“没谈太多,我们知道是怎么回事,至少知道是什么引发的,就是实验室那件事。”
“为什么现在给我讲这些?为什么以前谁都没有提起过这些?”
“我说了,我们是布丽奇特牵的线。这些她连一半都不晓得。给你讲过了,她从不知道服药的事。不过我想她肯定怀疑出了什么事故。还有,听到卡尔的死讯,我们大多数人第一反应就是他自杀了。我们听到详情后,就更确信了。”
“为什么?”
“那也难怪,我是说,他从乱石上落到了无疑会送死的地方。这种事情发生的几率有多大?我想他有可能是滑跌下去了。不过也同样有可能根本不是什么意外事故,他跳下去的。”
休震惊得说不出话。
“我断定你走在他前面。你没有亲眼看到他失足什么的,对吧?”
“没有。”
休打开了记忆的闸门:巨石、瀑布,下落的身体,致命的深潭。
“这是布丽奇特告诉我们的。顺便提一下,你应该知道她很爱你。确实是这样,这也是她坚持要我们和你谈谈的原因。她认为你一直在为卡尔的去世自责。这些新信息也许对你有益。”
休咕哝两声,不知该讲些什么,像第一次与布丽奇特会面时的感觉一样,他只想赶快跑掉。西蒙试图帮助他。可是他对这个人怎么却是满心厌烦?他停下脚步,转向西蒙。
“我要谢谢你。”
“别,小事一桩,不过我觉得这些对你很重要,非常重要。我只是希望你尽快知道。”西蒙打开他的公文包,往里摸索着,“这里,有封信给你看,不过看后要还回来。”
他递给休一张稿纸,在旁边坐立不安地等着。信是卡尔从康涅狄格州写来的。内容很简单,讲他感觉好多了,在放松自己,也没做什么事情,感谢西蒙所做的一切。休见到信上没提及自己,才缓了口气。他将信还了,两人握手道别。西蒙匆匆走进了中间的庭院,小鸟一般的步子加快了节奏,手里提着走了样的公文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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