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安静来找我，是我没想到的。
他在我周末放学的路上等我，穿着一身黑，黑色牛仔裤，黑色T恤衫，个头很高，肌肉很美，惹得一班美眉驻足观看。我远远看着他，不敢走上前，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他抬起头来，对我笑了笑。我突然感觉，这还是个孩子，不知为什么，我也只大他两岁，我确实就感觉他还只是孩子，或许是他的笑容。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近我的身边。
“有空吗？我想请你吃餐饭。”他开门见山的说道。我想了想，或许他找我是有关雨生的事，于是点点头。
他带我去了麦当劳，于是我又一次肯定，他真的是一个孩子。麦当劳是最不适合谈话的地方，这是一个孩子特别喜爱的场所，我也很喜欢孩子，但是现在我与安静谈的不是孩子，谈的不是童真，而是谈一个叫雨生的女人的事。安静就像一个勇士，在前面开道。周末的麦当劳就是这样，不是一般的热闹，而是热闹的挤都挤不进。我在他后面艰难的往里面走，没位，楼上楼下全都是人。门口赌着的那堆人就是等座位。我搞不懂，不就是几个鸡块，外加汉堡，真这么好吃，值得等这么久？
“美国佬就会赚中国人的钱。”或许是等了久了的缘故，我愤愤然的说。
安静转过头，“你说什么？”
“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吧。”我把头昂起来，看着他的眼睛。
安静想了想，然后问我：“那我们去什么地方？”这一问，反把我问住了。平常出来吃饭，总是别人决定，我跟着就可以了。
“你决定吧！”我把难题抛给了他。
“那好吧，我们出去！”安静像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把手一挥，又带着我杀了出去。
这是一个易中易西式的自助餐。怎么说呢，就是即有中式食品，又有西式食品，甚至还掺杂了日本的生鱼片和寿司。环境还可以，中间有一架纯白的钢琴，有一个身穿黑色长裙的年轻女子在弹钢琴。
这个环境跟刚才麦当劳简直完全两样，应该费用不低。我有点怀疑眼前的这个小男孩身上是否有足够多的钱，想必是我刚才的态度激怒了他，或许他认为我小瞧他了。我不禁暗暗盘算自己身上还有多少钱，是不是够支付这餐饭钱。这时侍应生已经走在身边了，他把我们带到一个角落，刚好侧对着钢琴，只能看到那女子的侧身，以及在琴健上下飞舞的灵巧的手指。
我坐下来的同时，环视了周围。人不多，几乎还有一半的位置空着。在周末的时候，还留有这么多的空位，确实少见。要么就是这餐厅生意过于冷清，要么就是价格昂贵，一般人消费不起。侍应生帮我们把餐具摆好，然后指了指转弯的一个地方，告诉我们食物在那儿。接着又说，每隔半小时，就会有高级厨师在中间的那个空着场地现场表演厨艺，希望我们能捧场。侍应生没有递给我们菜单，或者单价表。说完，对我们鞠了一个躬就走了。
我对安静笑了笑，安静也对我勉强的笑了笑。我突然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他看起来比较紧张，一点都不像上次在雨生家，那样的轻松快乐。我嘴角的笑容不自觉得加深了，之前加上我身上那种无形的压力一下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示意我先去拿食物，我于是起身。我拐过弯，才发现里面的空间很大，食物品类非常多，饮料类有十几种选择。我挑了一杯橙汁，挑了点海鲜，然后回去。安静也挑了两碟食物，让我吃惊的是，他盘里全部都是生鱼片，排列的非常整齐，红艳艳的，煞是好看。
安静显然看到我的神形，自己先解释起来。“我很喜欢吃日本料理！”
我更惊奇了。日本料理在这座城市不是一般人吃的食物，既吃不饱，又贵得吓人。我像他这个年纪的时候，甚至从来没有吃过日本料理，更不知道生鱼片是什么模样。我只能对他笑笑，多么好的年龄，却要靠女人的钱过生活。
“听雨生说，你现在在学服装设计？”
“是的，我学得不好。”
“没关系，就当作个人一种兴趣，只要开心就行，不要给自己压力。”安静安慰我。
我点点头，其实我对这个不关心，我关心的是安静准备跟我怎么谈雨生的事。我们俩陷入了沉默，整个餐厅都很安静，也有客人在说话，但都非常小声，反倒钢琴声在这个空间显得额外悦耳。这首曲子应该是《爱情故事》，曾经同名电影获得过奥斯卡几项大奖。
“我很喜欢雨生。”安静突然的一句话，把我震住了。“我非常爱她。”安静又重复了一遍。“我这一辈子不会像爱她那样去爱第二个女人了。”我动容的对他笑笑，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一个男人如此斩钉截钱的述说爱情。我感觉自己挡在桌子后面的心缓慢舒展开来。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想告诉你这些，或者你是雨生朋友的原故。你也许心里在笑话我，嘻嘻！”安静摇摇头，接着又低下头去吃生鱼片，然后起身去拿食物。
当安静把食物拿回来时，我发觉他换了种类，全部都是肉类，有鸡块，猪手，甚至还有猪排。我等他继续说下去，但是安静再也没提及到雨生，一个晚上都再也没有谈这个话题。接着餐厅里热闹起来，厨师戴着高高的白帽子在人群中若隐若现，现场厨艺的表演把客人都吸引过去了。
我和安静抬了抬头，两人都没有起身的意思。
“我小时候家境还可以，所以我从小都生活在优越的环境里。在我上小学的时候，我爸就带我去过很多城市游玩，那也是他留给我最好的印象。”
他说话的表情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只有两个字可以形容：沧桑。这个人在一个小时之前，还是一个露着笑容，模样可爱的小男生。我看着他，没说话。我有种直觉，他今天很想找人倾述。
“我妈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女人，她比我爸优秀很多。她非常疼爱我，她牺牲她一生的幸福就是为了让我成长在一个完整的家庭里。她以为我年纪小，不懂的这些，但是在很早很早以前的一个夜晚，我就知道了她和我爸的秘密。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感觉过快乐，因为我欠她太多……”
安静的话突然被打断了。一个殷勤的侍应生把两份牛排端到了我们面前。
“这是我们餐厅高级厨师刚现场做的，两位请尝尝，等下还有现场的甜点和汤的表演，请多多支持。”安静与我都不约而同的向他点头致意。
“我们来尝尝牛排的味道吧，看起来很不错”。安静边说边拿起了刀叉，脸上恢复了以往的笑容。眼睛里那种迷茫和沧桑立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清澈和明亮。我对西餐了解很少，但牛排入口的时候，我还是能立即感觉出味道的鲜嫩。
“确实很不错，口感很好，你觉得呢？”安静抬起头问我道。我朝她笑笑，表示认同。接下来我们俩都没讲话，直到静静的把盘里的牛排吃完。
周围的环境又恢复了平静，“你很内敛，给人一种平静，舒服的感觉，但是有时候又会让人感觉不到你的存在。”安静放下水杯，突然说道。
我有些惊讶，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给别人这样一种感觉。
“有时我觉得很奇怪，你和雨生的性格相差这么多，为什么你们俩却能这么好？”安静用充满疑惑的目光望着我。
“我不知道，你觉得呢？”我确实不知道，但是我却很喜欢同雨生呆在一起。
安静勉强的笑了笑，“我也不知道，或许这就是缘分，人与人在一起还是要讲缘分的！”
接下来安静的话很少，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优美的音乐再次想起。我抬起头偷看了一眼他，哪知却被他发现了。
我只好硬着头皮说话：“你同我上次见到的不一样。”
“是吗？”安静放下手中的餐具。
“你上次非常健谈，也很轻松，你现在看起来有点拘紧。”我也笑着对他说。
安静扬了一下眉，又低下头去继续吃东西。“我平常就是这个样子，不是很爱讲话。”
“我觉得你有点情绪化。”不知怎的，突然我的嘴里冒出了这句话。
安静呆了一下，但并没有抬起头。我感觉无趣，也闭紧嘴巴低下头吃东西。“你过得快乐吗？”安静不知何时停了下来，略有所思的望着我。
“我？！挺好的，应该算快乐吧。”
“快乐的人是幸福的！我小时候总以为长大后就能改变一切，就能让自己过得快乐，但是长大后才知道我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你现在，不快乐吗？”
“现在？！不知道，有时候感觉好像很快乐，有时候又觉得很不快乐。你说得对，我确实有点情绪化。”
我点点头。其实我很想听他说他的童年，幸好，安静又很快回到了这个话题。
“你知道吗？很多人都说我很像我爸。我爸是那种特别有魅力的男人，很多女人都喜欢他。即使像你这种比他少十几岁的小女生，也一样容易被他吸引，嘻嘻！”安静说到这的时候，笑了起来，但只是一瞬间，笑容就消失在嘴角边。
“他不是一个好丈夫，更不是一个好父亲。他平常少在家，他对我妈不关心，对我也不关心。他在外面有女人，而且不只一个。我和他的关系从我懂事开始就很僵，一直很僵……”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我不忍打断，直到电话铃声响起。安静只说了两句，然后神色紧张的匆匆离座去接听电话。很快他就回来了，脸色已恢复平静。
“你和雨生是怎么认识的？”
安静的话刚问完，我已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是第一次调戏我的女生”，看着安静动容的样子，我不忍欺骗他。“当然这是一场误会。”于是我简单重复了一下我和雨生认识的经过。安静非常认真的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雨生好像没有什么朋友，只除了你之外。又或者我和她交往还不太深吧，她不愿把我带入她的生活圈。”安静的话听起来有点沮丧。
“怎么可能，你是她第一个带回家的男生，她第一次下厨做饭也是为了你。那天看到你们俩说话那么默契，我当时就想，你在她心目中肯定很重要。”
我的话并没有给安静带来宽慰。他的眉头皱了皱。“她对我就像一座谜宫，有时感觉她离我很近，有时又几天没有音讯。她甚至从来不跟我谈她自己。莲子，她是不是心里有别人？”
安静的话让我一惊，难道是为了照片上的那个男人？还有那天她打扮整齐急匆匆的出去如果不是为了见安静，又是为了谁呢？
“你是不是想到什么？”我的分神让安静猜疑了。
“没有没有，我想你们俩可能存在点误会，我看哪回好好谈谈，其实什么事都没有。安静跟我说过，你就是她的男朋友。”
安静听我这么说，随即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是我多心了，庸人自扰。可能是我太在乎了，最近老是患得患失。”然后他向我仔细打听了几乎所有雨生的一切，包括她的日常习惯、家族情况、爱好与兴趣、作息时间、平常往来等等。安静让我第一次看到男生痴情的一面，让人感动。在这点上，陈辉是远远无法与他相提并论的。
那天我们谈得很多，安静似乎很想谈谈他的家庭，他的父亲与母亲，但是每次讲到关键时候就突然转移话题。看得出来，安静挺矛盾，想必他的家庭对他影响非常深。
付账的时候，我看见安静的钱包里有一叠厚厚的钞票。其实我更愿意他用自己的钱，哪怕花十几块钱请我在街边的小摊上随便吃点什么。
我考虑了好几天，还是忍不住把安静的事跟雨生说了。雨生看了我一眼，没说话，然后眼神飘到了窗外，这个话题也就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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