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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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三
慢慢端起桌上的茶杯,潘多拉轻轻打开盖,吹了吹袅袅上升的白雾,然后,不深不浅地抿了一口。好茶,不久前费尔伯利斯的商人从西方的某个国家带来的名产,入口后温润清滑,甘甜的气息爽口宜人,顺着咽喉悠缓入腹,留下一片凉润滋甜徘徊于口。
黑曜石一般的眸子闪了一闪,小巧的脸上浮现出一片暖意,她抬起头,颇有闲情逸致地望着窗外的月景,心中那股消失已久的平静和熙感,再次隐约悠然而起。
这个时候……应该差不多完事了……
好看的唇形略略上勾,潘多拉此时的微笑是完美的。
灯烛的光线在她乌色的发丝一晕一晕地漫开,天鹅绒织成的长裙细柔地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姿,黑绸缎一般的长发柔顺地理在身后,两道鬓发安静地顺着她的肩,抚在她的胸前。
放下茶杯缓缓起身,衣料响起了一阵细碎的摩挲声,“簌簌”作响,闪金彩线相互缠绕钩织而成的裙边儿,随着身体的骤然拉长而迅速下垂,盖住脚面。
屋里静静的,除了她以外再无外人,遣退了所有侍女,潘多拉一个人静静地拿起了一本书,翻看了几下,她的视线停留在书中的某一页上,漆凉的黑眸缓然顺着字行左右移动着,然后,再一个特定的位置上停了下来。
——这是她此时需要的一个章节。
——一个悲剧性的故事。
——一幕催人泪下的场景。
这是她此时需要让自己怀有的一种情感——为了接下来即将要发生的一幕。
忽然间感到视线一暗,潘多拉抬起头,发现灯烛里的油已经接近全无。
“来人!”她唤道,声音不是很大。
随即,立刻有侍者立在门边。
“阁下有何吩咐?”一个年轻的女子柔柔地问道。
合上书页的同时,潘多拉也闭上了她那双好看的眼。
“光线太暗了……”微起双唇,她喃喃道。
微微颔首,逐渐暗淡下来的烛火衬着她的脸廓,加上秀发为之添染的阴影,让她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宛如一尊方才完工的女神像。
接下来一连近来数个侍女,快手快脚地往烛台里添了足够的油,原本毫无生气的荧荧火光,一霎时变得抖擞起来,颤动着的光晕也显得生机勃勃。
弄完了灯火之后,仕女们低着头,安静地退到一边,等候着主人接下来的嘱咐。
轻笑了一声,潘多拉睁开眼,黑眸里闪衬着点点光钻,完美地将她的思绪掩饰在这神幻般的炫泽之中……
“没事了,你们都退下吧。”放下手中的书,潘多拉淡淡吩咐。
“大人……”其中一个平常较多呆在她身边的女官抬起头轻轻地动了动嘴唇。
“什么?”侧过脸看着她,长发遮住了潘多拉的一侧面颊。
“为时已晚,为了大人身体着想,若无要事,还劝大人能够尽早安置。”女官低低地温劝道。
“我知道了,都下去吧,要是另有事的话我会唤你们的。”潘多拉转过身背对着她,面无表情地说道。
…………
…………
屋子里又再次只剩她一个人。
“……”瞥了一眼那本静静躺在桌角的小册子,潘多拉的眼光再次游走向窗外。
可惜,夜色一片浓黯,不见从天空倾洒而下的碎银——一直追着曜月的游云,好容易在这时赶上了它,轻轻地,温柔地将它藏匿在自己的衣袍中,拥着它,稍稍歇缓片刻。
回过头安静地让笑容在脸上绽开,潘多拉从未遗失过这种只属于她的幽雅。
长长的、宽大的衣袖拂过桌角,经过那本方才还停在她手中的书册,然后,无声地滑落下来,顺从地回到了主人身边,安静地贴在那修长的身体一旁。
迈开步,慢慢地在屋里走了几圈,终于,潘多拉在那静立在一旁的竖琴前停了下来。
稍稍抬起下颚,潘多拉纤长浓密的睫毛微颤了两下,酷似黑曜石的眸子里出现了一排整齐的琴弦,每一根琴弦都泛着灯烛投射而来的光泽,凝聚成一个个小点儿,犹如缀在线上的小小碎钻。
带着温柔的表情,潘多拉坐了下来,伸出双手,纤细的手指在弦上抚过一阵琶音。
清灵灵的仿佛山涧清泉,悠缓缓的如同波渡湖面。
颔首又一次轻笑出声,潘多拉半颌着眼,任意让手指起舞于道道丝弦间,叮咚而响的音符,随着不断拨动的琴弦,宛如从冰峰溶化的第一滴雪水,掉落在雨花石上,飞溅起若干瓣儿的碎珠……
…………
…………
绝妙的演奏,美轮美奂,仿佛缪斯女神的重生,如同天使们的欢歌,顺着意识,任由乐音飞扬,完全沉醉在一片静逸柔美的思绪中,潘多拉美丽的脸上,泛着连她自己都未能觉出的恬静与娇媚……
离开游云的月亮,静静地在空中聆听着,听着这名好似获得一切众神所给与的赏赐的女人那悠扬的琴声,似乎忘记了方才在另一处的那场令人发指的血腥杀戮。
潘多拉——拥有一切天赋的女人,在一波又一波渐渐漾开的乐思中,她那难以与之相匹配的妒嫉心,正张开得意的口,炫耀一般地缓声轻唱……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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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四
一滴泪,无声地从潘多拉的眼角滑淌出来,经过她玉瓷般的面颊,滴落在缀在衣襟前的宝石上。

心情……是哀伤的吧……
因为……
为了撒加……
谁都没想到,会在返程的途中惨遭暗算吧?
究竟是谁?
想来也很难查明,大概是几伙尚未平定的叛党或强盗所谓吧。
负了伤的人加上手无寸铁的丞相,怎可能逃脱半路杀出的劫道者?
可怜那个年轻的孩子,带着伤的身体终究不能撑到最后……
满面血污的左丞相,也是到最后,才从刀下侥幸活命吧……
没想到自己的一番好意竟然导致无辜的丧生,一国之君的心中将会是怎样的内疚与自责?
那个高高在上的孤傲男子,让她为他叹惜,让她为他落泪,让她为他分担心中的懊悔,所有的一切,都由自己来安慰他吧……
…………
…………
一声低叹,乐声哑然而止,潘多拉垂着头,闭上眼靠在琴上,静静地呆着,一动不动。
是一种怜哀?是一种惋叹?还是一种等待?
但是……
不管怎么说,时间应该已经差不多了,为何门外还没有响起侍官的通报?
片刻之后,潘多拉睁开双眼,明晃晃的烛火还侥有生气地燃烧着。
稍稍挪动了一下身体,她带着有些恍惚的神色环顾了一下四周——一切如常。
心里忽然一阵细微的波动,让她放开了拥在怀里的竖琴。
不管怎么说,动作似乎也太慢了一点儿吧?
她终于站了起来,按捺不住心里那股愈来愈强烈的无名波动,快步走到窗前,抬起头,凝视着空中曜月。
不知是出现幻觉还是什么,她仿佛感到吹进屋里的夜风,都捎带着淡淡的血腥之气,无形间引发心头的抑郁感。
冷静,这个时候她一定要冷静,清醒的头脑在此时间超过任何一切。不管怎么说,她都得等,只要达拉曼迪斯还未回来,那她也就妄想踏出自己府邸一步。
撒加,她的国君,是否明白,自己所做的一切?
能够有资格站在后位上的人,只有自己,只有这个叫做潘多拉的自己。
倘若那天听到的一切都是真的话——
——撒加……
看得出你的确欣赏御令史的那个擅自纳入的阶下囚。
伊索埃尔用来当炮灰的一个傀儡,当初不也是你亲下命令斩杀无留么?
既然“斩杀”,为何他会活到今天?
既是“无留”,为何他又会出现在沙加的门下?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既然联姻已经无果,为何又刻意制造出一个并不存在的皇后?
我在你眼里,是什么?
昔日里的那些彼此相互间的温声笑颜,又是什么?
你难道没有看出来?自打你登基以来,都是我在你身边,都是我啊……
宁可违心制造出一个虚无的皇后,也不愿承认我的存在么?
对于帝君的想法,潘多拉发现自己愈来愈无法想明,究竟是哪里不对。她跳不出来,当嫉妒已经心萌生发展到超越本人意识的状态时,就会被误当成是一种“在意他人”的情感,一种越发“思恋他人”的情感……
因为这种“在意”与“思恋”,让被嫉妒心操控的人,一步一步地踏进所谓“偏激”的绝渊……
自己是那样的在意着他,那样地满怀热情憧憬着他,所以,自然不会忽视他的每一丝情绪,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言语,甚至,每一种想法。
撒加,那个叫做阿布罗狄的男子仅仅一面,就已经在你心中占据了无法动摇地地位,为什么能得到这种地位的竟是这种人?因为什么,你会如此在意他?
因为他的容貌?他的才干?他的出身?还是……
他自身的那种神圣而特殊的尊严?
罢了,罢了……
想到这里,潘多拉舒了口气,没有必要再和自己这样毫无头绪地纠缠下去,反正……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不是么?
她当下的责任,就是保持头脑清醒的同时静静地等,等着家臣惊慌失措地闯进这间屋子,等着他们用失常的声调禀报,左丞相达拉曼迪斯正一身狼狈地出现在府邸的门前,等着他用带着哭腔的嗓音向自己报告那个“出人意料”的遭遇,等着撒加为他的一时冲动所导致的后果而悔恨万分……
她需要让自己的心境保持着方才好不容易酝酿而起的悲伤感,她要做的是准备前去安抚帝君,让他了解自己同他一样感到惋惜与悲哀,一样感到对御令史的愧疚与歉意,让撒加了解,到最后这种绝望的关头,只有她潘多拉,一直呆在他的身边。
…………
…………
门外一阵轻响,然后是一阵轻微的说话声,潘多拉立刻惊觉起来,但似乎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这时,侍者在门外通报道:“锦熙女史大人,左丞相大人遣派下属而来,说是有事相报。”
“知道了,让他进来吧。”潘多拉心中的那种不舒服的翻腾又强烈起来,她一只手按住胸口,深呼吸了两下。
“阁下。”来者跨进门后,便福身下拜:“左丞相大人传话,阿布罗狄以平安抵达,已进殿觐见圣上,女史大人若是有话,愿另改时日前来拜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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