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心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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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蒙蒙亮了,趴在桌上的杨同宝直起身子,看向眼前空荡荡的床,洪瑞已经走了,曾经温情旖旎的一幕不过是春梦一场,梦醒了,自然是了无痕迹。
桌上放着为洪瑞解酒暖身用的半盏残茶,杨同宝摸着已冰凉的杯盏,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昨夜洪瑞冻僵的身体蜷在自己怀中的感觉还在,此时已是人走茶凉,也不知那时他究竟是醒是醉,自己情动时的逾礼之举他有无感觉,是否记得,这一刻竟有些怕与他见面。
嘭地一声门被撞开了,杨同宝吓了一跳,以为洪瑞进来了,不自觉就站起身四下看着想要躲起来,却是杨小雷跑进来,委屈地喊着:“爹爹,原来你在杨叔房里,刚才我醒来没看见你,我害怕……”
杨同宝松了一口气,定了下神,拉住小雷的手,看着他的面庞道:“昨夜你杨叔喝多了,爹爹怕他有事,适以看了他一晚上。”说着拉着他下楼准备去街上摆摊。
街上熙熙攘攘,热闹非常,杨同宝坐在摊子后面有点心不在焉,洪瑞这一天再也没有出现。到了晚上,杨同宝不敢再在大堂里等他,怕见了他尴尬,只躺在床上看着儿子的睡颜出神,耳朵却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洪瑞照例很晚才回到客栈,杨同宝听见他开门进了自己房间后就没了声音。这一夜杨同宝是翻来覆去睡不着,八年来与洪瑞在一起的一幕幕在他心里无声翻起,怎么也挥不去。
接下来的几天洪瑞总是早出晚归,杨同宝已没有机会和他见面,想他肯定是被虞国主封了高官,自是在朝廷里忙碌。
他偷偷走进他的房间,看着那柄立在门边的大刀发呆,那高过头顶的坚硬刀头闪着寒光,冰冷的质感把他覆在上面的手冰得直哆嗦,就象那晚他冻僵的身体给他的感觉,那晚他的软弱无依只是幻觉,如今他还是那个尊贵的将军,终是不可靠近,自己这么个小人物,如何会入了他的眼,一切只是痴心妄想,杨同宝摸着那柄刀,不自觉就灰心地叹了一口气,突然听到后面有人咳嗽了一声,他忙转过身来,是洪瑞!
只见他身穿白色战袍,腰扎银色腰带,整个人说不出的挺拔俊逸,杨同宝更是自惭形秽,忙不迭用袖子蹭了蹭刀柄,磕磕巴巴道:“我……我想擦擦这刀……”
“爹,杨叔说他要走了。”小雷从洪瑞身后露出半个脑袋。
“走?去哪里?”杨同宝急道。
洪瑞轻轻说道:“随驾前往肃州助战,马上就要启程了……”
杨同宝看着他,心里又痛又紧,小雷走过来倚在他怀里,他把手轻轻放在儿子肩上,手有些抖。
洪瑞看了看他二人,没有说话,走到床前收拾东西。
杨同宝揽着小雷默默地看着他整理床铺,他身无长物,只是把平常穿的衣服叠好了包了个简单的包裹,而后翻了翻被褥底下,拿出一个东西看着,杨同宝看去,竟是那日赖以逃出大祁的令牌,只见洪瑞抚摸着那个令牌,若有所思,犹豫了一下,把它揣进了怀里,而后他转过身来对着杨同宝,目光清澈而专注。
杨同宝看着他,目光却有些躲闪。
“杨兄……你和小雷多保重……”
“好……”
“照顾好小雷……”
“好……”
“摆摊时若遇到恶人,躲着点儿……”
“好……”杨同宝声音已哽咽起来。
洪瑞沉吟了一下,随后道:“这场战事后,洪瑞若能留得性命,一定回来找杨兄……”
“好……”杨同宝伤心着,却是多一个字也说不出,只低头紧紧按着小雷的肩膀,小雷已经泪流满面。
“那么,我走了……”洪瑞伸出手轻轻擦去小雷脸上的泪水。
“好……”杨同宝抬起头看着他,此刻他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大哭一场。
洪瑞点了下头,拿着包袱转身走到门口,拎起那柄刀,刚要迈脚出去,突然又停住了,回过头来看着杨同宝,“杨兄,那天夜里……我没醉。”说着他笑了,笑容有点狡黠。
杨同宝愣住了,呆在原地,半天缓不过劲儿来,脸上阵阵发烧,洪瑞已经出去了,他的笑容和他说的那句话还在他心里不停盘旋翻搅着。
“爹!爹!”杨小雷叫了他半天,他终于醒过来,一股狂喜冲向头顶,一下子抱起小雷举到空中。
小雷在他手里急道:“杨叔都走了,爹你高兴什么呀……”
而洪瑞走出门去,停在门口,听到门里小雷的喊声,嘴角弯出一个会心的微笑,这个小郎中啊……
他抬眼看向天空,那缕微笑慢慢凝固在嘴角,就要启程了,他深吸了一口气,一步步走下楼去。

皇宫门前,兵士列队,兵旗招展,虞仲文的御驾威武气派,洪瑞跨上那匹去东虞大营时坐过的白马,停在虞仲文御驾旁边,他低头看着马儿如云的鬃毛,想着虞仲文此次大举赶赴边关督战,实是志在必得,不禁心绪烦杂,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这时两个人走过来对他拱手道:“校尉大人,高连才、张易给您请安!”洪瑞看去竟是前些日子来找他比武的两员武将,不禁皱起了眉头。
虞仲文道:“他二人虽有时口无遮拦,但是功夫不错,头脑和腿脚也算灵活,有事你只管吩咐他们就是。”
高连才见洪瑞神色只道他还再为那天的事情气恼,忙道:“大人,那日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洪瑞心道,尔等作为当是虞仲文授意,你俩不过是他的跑腿,此番派在自己身边,是虞仲文摆明对自己还怀有戒心,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点了点头。
高连才和张易忙低头走进队伍,毕恭毕敬跟在洪瑞的马后。
这一路浩浩荡荡,到得肃州城下大营已是两日后的晚饭时分。与虞仲平大军汇合后,洪瑞与其他将士去了已安排好的营帐休息,虞仲文来到虞仲平的帐里。
两兄弟在案前坐定,寒暄过后,虞仲平道:“恭贺皇兄终于收得洪瑞,只是皇兄一直对洪瑞赞不绝口,不封他将军我能明白,所谓骄兵必败,但只封个六品校尉,不觉得屈才么?”
虞仲文望着案上的大祁地图,道:“洪瑞确实有将才,我虽得了他,但他终是一员叛将,我若一下子让他当上大将军,必遭将士们排斥,而他以一叛将身份,也会觉得尴尬,众将也不会服他,而此人很是骄傲,我封他个校尉,既是打压,也是激励,更是考验,看他是否诚心为我东虞所用,一切只看此次攻关。”
虞仲平道:“原来如此,皇兄此行劳累,我在中军帐设了酒宴,特为皇兄接风。”
虞仲文点了点头,道:“把你手下都叫来,让洪瑞与他们熟悉熟悉。”
“是!”
中军帐里,酒宴丰盛,虞仲文对众将说了几句鼓舞士气的话,虞仲平则一位接一位地为洪瑞介绍在坐的众将,洪瑞坐在虞仲文旁边,举酒一一还礼,而后众将舍了繁文缛节开始说笑划拳,其中粗话荤话不绝于耳,想是虞仲文与虞仲平在小节上并不对他们加以管束,帐里是一片热闹景象。
高连才和张易作为偏将坐在洪瑞下首,二人此时也向洪瑞敬酒,洪瑞顿了一下,举酒一饮而尽。
高连才见他没有拒绝,大了胆子,见他端坐桌前,身资挺拔,面如冠玉,两眼更是神采奕奕,不禁借着酒劲儿赞道:“一直盛传洪大人是美人良将,如今这派形容的确是不负盛名啊。”
这话实是三分奉承七分真诚,但听在洪瑞耳里,正好给他递了话柄,乖张的性子又起,话已脱口而出:“是么,依你看……给咱皇上暖床够不够格?”
话音一落,帐里空气猛然一滞,虞仲文脸上红红绿绿,煞是好看,一众武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明就里,只得闷声不响。帐里顿时一片安静。
高连才这记马屁拍在了马腿上,不仅令自己更令皇上下不了台,吓得魂不附体,只得狠狠抽打自己耳光:“要你这张嘴胡说!要你这张嘴胡说……”霎时间安静的大帐里是一声声耳光的脆响。
洪瑞不说话,只冷冷看着,高连才已把脸打红了半边,虞仲平想要阻拦,虞仲文给他使了个眼色,只见高连才的脸已高高肿起,洪瑞这才慢悠悠说道:“没事你打自己脸作甚,这下成了猪头,可还见得了人么?”
高连才停了手,傻愣愣地看着他,又看向虞仲文,虞仲文叹了口气,挥了挥手:“让你口无遮拦,下去吧。”高连才象得了救命稻草,起身就奔出了帐外。
而酒宴气氛已被破坏,除了洪瑞若无其事继续喝酒外,其他人已如坐针毡,虞仲文强笑道:“明日还要攻城,都散了吧。”众将松了口气纷纷离座出了帐子。
洪瑞抹了抹嘴,也想起身,虞仲文拉住他道:“你这是何苦,拿个小卒子出气……”
洪瑞淡淡道:“皇上,我既答应了你,定会助你攻下大祁,你就放心吧。”说着挣脱虞仲文的手,起身走出了中军帐。
虞仲平见状,恼道:“洪瑞真是目中无人!”
虞仲文叹道:“但凡有本事的人大都有点性子,他这番受我逼迫,一定心里憋闷,让他发泄发泄也好。”说着叹了口气,心上有了裂痕,是无论如何补不得的,如今与他只剩下冷漠的君臣关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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