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孤灯不明思欲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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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媒婆
李嫂的话,我不知道答案,我也不去想,很多时候,让自己过得简单一点更好。回到家里,我将熬好的药用碗盛了,端到娘的床前,娘问:“海棠,怎么去了这么久?”她的声音枯涩而无力。
我心中掠过一阵酸楚,扶娘坐了起来,轻轻地说:“娘,我和李嫂去李夫人家了。”
娘一怔,惊讶地看了我一眼,说:“我不是要你退了吗?你怎么还是去接了呢?”说着,轻轻喘气,语气竟然带着一些责备。
我咬了咬唇,轻轻地说:“女儿想,闲着也是闲着,李嫂又那么热心,我不想让她为难!”
娘看着我,目光深深的,有些惘然,有些无奈,有些担忧,不知道她在想着什么,但她什么也没有说。我轻轻地吹着碗里的汤药,递到娘的唇边,看见娘的眼中氤氲一片,是药的热气吧!
第二天,家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媒婆娄氏。
娄氏过来为那个李颐提亲。
我终于明白,娘为什么要我别接这个活计,终于明白,为什么李嫂会说那番话。我虽然有三千年的记忆,虽然曾经听风神说过凡尘的冷暖,可是,对于人间的这些繁琐,我并不能理解。但是,不管我理解与否,有些事,终是不以我的想法而改变。想要过得简单,并不是那么容易。
我抓了药回,走到门口,就一字不漏地把那些话听在耳中。
娄氏说:“函家大姐,这李家的家财,可是十辈子都用不完啊。再说,那李公子长得是一表人材,虽说是要你家海棠做妾,但过门之后,一样的富贵享之不尽,好过嫁与那穷家小户的正室,天天为吃穿劳神……”
我走进房中,看见娘本来苍白的脸气得更是白得无一丝血色,是的,清白人家的女儿,这妾之一字,就是侮辱。娘本是书香门弟出身,虽然家道突变,落到这样的境地,也没隐去那一身傲骨。这一气加上本来的病,身子就开始发抖。
我拦住娄氏,说:“我娘身体不适,需要多休息,不方便接待客人,失礼了!”
“哟,这就是海棠吧,果然是青葱玉翠般水灵的一个可人儿,难怪李家公子只见了一次,就托我来提亲呢!”娄氏是吃嘴皮子饭的,以为几句夸赞,我定然会展了笑颜。
我淡淡地说:“我娘要休息,你请回,我不送了!”
娄氏还要说话,我冷冷地看过去,在我的目光冷视中,她瑟缩了一下,对娘说:“函家大姐,这事儿,你好好想想,我过两天再来看你!”然后讪笑着扭腰离去。
我过去扶住娘,轻轻地抚着她的背,说:“娘,你好些了没有?”
娘隐忍着,好久才恢复过来,她握了我的手,轻轻咳了两下,喘着气说:“好多了!”
我看着她发白的手指节,当然知道,娘的病并不是她所说的好多了,恐怕这一气,更是让她病情加重了,她是不想让我担心。
我靠在娘身上,轻轻地说:“对不起,娘!”
娘叹了口气,慢慢抚着我的头发,凄然说:“我知道,都是我的病,才让你不想放弃这个活计。别说对不起,是娘对不起你,娘没有好好照顾你。”接着,娘的泪水就如珠子一样一颗颗滑落,润湿了我的眼眸。
我忍住眼泪,说:“娘,你好好休息!我去熬药!”

66、孤影
在烛光下刺绣,还是我熟悉的鸳鸯,一针一线过去,逐渐成形,一样的恩爱缠绵,一样的交颈共欢。孔三,你在哪里?孔三,你在哪里呢?
我对着烛光怔怔出神,封朝元,是孔三吗?
烛光昏黄,一缕缕细细的清烟袅袅升起,慢慢拔高,然后越变越粗,越变越淡,再消失在暗黑的夜色中,与暗夜融为一体。我轻轻地伸手,刚触到轻烟,它们就散了,散在我的指尖周围,散在我的眼眸之中。我的思绪也如那轻烟,不可触,也无法触。
更鼓三声,除了虫鸣,四下里一片静寂,外面街上更夫的叫声远远的,一声声传来:“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声音声嘶力竭,配了铜锣的声响,叫人听了心生怆然。

怆然?什么时候,我变得这么善感?因为五百年的找寻未果?因为经历了人间的沧桑?还是因为我已经越陷越深,在这凡尘,忘记了三千年的清静无波?如果我的心中都这样想,娘呢,娘又独自承受了多少,娘的心中,是不是会更凄苦更悲酸?
我收起针线,去看娘。
娘的房间,居然还有烛光,窗纸上,一个孤独落寞的身影,刺痛着我的眼睛。我十分惊讶,娘,为何你还没有睡?轻轻地推门进去,桌前,娘铺开了那幅春日海棠图,微躬了身子,肩头微微颤抖!
娘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我看着娘瘦削的背影,轻轻地说:“娘,很晚了,你早点休息吧!”
娘抬起头来,眼神是迷惘的,她说:“二十年前,我曾经画过一幅海棠,我一直不知道,那幅海棠原来在你爹爹手中,我不知道,那幅海棠,会让你爹爹因此而丧命。我不知道,你爹爹对我,用情如此深!”
娘轻轻地抚着画面上的海棠,幽幽地说:“这一生,我最后悔的事,就是不曾为你爹爹画一副海棠;我最欣慰的事,就是有你这个善解人意的女儿。”
“娘,过去的事你就别再想了,爹爹九泉之下,定能感会,看你这么痛苦,他也不安!”
娘,你是因为想起了爹爹,所以伤感了吗?
“我以为,我留下你,选择你乔伯伯,可以两全其美。现在想来,我真可笑!感情如果可以这么轻易支配,可以做到两全其美,就不叫感情了。只可惜这个世上,是不会有后悔药的,所以,我亏欠你爹爹的,就永远也无法偿还!”娘悲伤地说:“甚至,我也无力保护你,我这病恹恹的身子,反倒要你照护!”
娘,别想太多,一切都已经过去,一切都会过去,不是吗?女儿要的,只是你快乐安康!
娘对着那幅画,沉思,很久,才轻轻地说:“海棠,我在看这幅画!”
我知道,娘,我看见你在看这幅画。
娘说:“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我会觉得你像海棠!”
我怔住,娘,为什么?
娘说:“我的画,没有画出海棠的神髓,但是,海棠的神髓在我心中。海棠,我看着你,怎么始终觉得你不应该是生在凡俗?因为你眼神总是那样深邃,仿佛藏着无尽心事,看着你的眼神,感受着你的忧郁,我不知道你在承受什么。人说,知女莫若母,可是很多时候,我感到我对人间的感知根本不如你。”
娘,为什么你会突然这样想呢?
娘说:“你有海棠花的娇贵端庄,有海棠花的清丽脱尘。你天生带着一种忧郁与超然的气质,这两种气质应该是矛盾的,但是,同时出现在你的身上,却那样和谐,仿佛你就应该具备这两种气质。海棠,这凡尘污浊,让你无法超然啊!”
我搂住娘瘦削的肩,笑着说:“娘,你想得太多了,这么晚了,还是早点休息吧!”
“海棠,你终是不能让娘知道,你在守着怎样的秘密,你在忍受着怎样的痛苦吗?”
我怔住,娘,这是你第二次问起我,我是该告诉你,可是,你本身要承受的已经够多了,女儿的事,听在你的耳中,又是何等的荒诞无稽;或者,该让你怎样的担心?娘,我不是要瞒你,其实瞒着你时,我比你更痛苦。但是,我宁愿自己痛苦。
我说:“娘,没有秘密,没有!”
我知道这句话多么无力,娘聪慧颖悟,既然早知我有心事,怎会不知我在隐瞒。但是,娘没有问我。娘只是轻轻用手抚着那幅画,轻叹着说:“春天过去,海棠花的娇艳,就只在画中了!”
娘,你一直如此伤感,我该怎样让你忘记那些过往,该怎样让你开心起来?
扶娘睡下,回到房间,了无睡意。明天,将最后一对鸳鸯绣完,我就可以拿到一两银子,娘的身子,太虚弱,太虚弱。
晨,一个清朗的声音在院外叫:“花线,各色花线!”
我不及梳头,披散了发,冲了出去。我知道,封朝元,又来兜售他的花线。孔三,是你吗?是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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