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郁树睡得不可思议的快、也不可思议的沉，因而4点不到就醒了。
他轻手轻脚地起床穿衣、洗脸刷牙，又轻手轻脚地来到阳台上。
清晨清新的空气中，他的头脑清醒异常。
回想昨晚发生的一幕幕，他知道，尽管和一开始的斗气相比，后来他们相拥而泣着互诉衷肠确实让他憋屈的心情好了很多，但一切依然没有改变，她依然六神无主、左右为难，他也依然心乱如麻、愁肠百转。
他点燃一根烟，想着她最后的那些话。
事实上，在开始时一连数次最后时刻的求欢遭拒后，想到她和他一样此前已有过一段恋情，他突然想到可能是那么回事，加上出于对她的承诺和尊重，后来他便再未强求过。他也曾经想过，如果真是那么回事他也认了，谁让自己那么爱她呢！所以当她昨晚自己说出来时，他并未震惊，只是没想到会是在那个场合。
然而她说“可是我在乎”，是什么意思呢？是因没能把第一次给他而担忧、愧疚，还是说她要“从一而终”、重寻旧梦？
他再次感到头痛欲裂，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
东方慢慢露出鱼肚的白色，熹微的天光中，他转过身去，透过窗户默默地看着仍熟睡着的阳春。回忆着过去的两个月他们相亲相爱的一个个瞬间，想到她不久也许就要离他而去，不觉再次悲从中来……
他看了一下表，已经5点多了。他忽然想就此走开，不想等她醒来两人再面对面愁绪万端，而且，如果赶上第一班车，抓紧点还能准时赶到工地。
然而，就在他走进房间背上包最后看了她一眼欲转身离开的时候，她醒了。
“你要干嘛？”她吃惊地看着他。
“我，”他停下脚步，“我要赶回去上班，最近事很多。”
“这么早有车吗？”她一下坐起身来。
“有，第一班6点。”他低着头看着脚尖。
“你什么时候起来的？”她打开灯走到他跟前，很自然地伸手为他拽了拽衣角。
“有一会儿了。”他后退一步，自己整理着。
“你就这么走了？”她不无失落地看着他，“我还有好多话要跟你说呢。”
“以后吧，”他后退着出了房间，“我现在心里很乱。”
“那你什么时候再来？”见他去意已决，她赶忙问。
“我，”他打开大门，走出去，“我12月初还要来报名，到时候我再拷你吧。”
“那你慢一点。”她追到门口，把着门框。
“嗯！”他应了一声抬起头，看着睡裙中她惶惶不安、瑟瑟发抖的样子，心中忽觉一阵不忍，一把抱住她深深吻了她一下，“快进去别受凉了，我走了！”
说完，他飞快松开她，猛一转身，头也不回地快步下了楼。
猝不及防间，她心口一涌、热泪盈眶……
其后的一个月对郁树来说，简直是度日如年。
由于这一段恋情来得毫无征兆而且前途莫测，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父母和表姐。所以当变故同样毫无征兆地到来时，他的忧愁悲伤和走投无路也就没有任何人可以倾诉。
面对他情绪的陡落，面对他吃不下睡不好日渐消瘦的模样，表姐是又心疼又生气。心疼自不必说了，生气是因为他不管怎么问就是一句话不说。
能说什么呢？
和他的毫无心理准备不同，阳春那天已经考虑快一个月了——尽管她口口声声“舍不得他”、“离不开他”，可她并无任何表态，而这种不表态在他看来实际上就是一种表态，尤其是她口口声声的“可是”，已经说明她心底已经有了决定，只是面对他时说不出口来——这可能也是他潜意识中一开始刺激她、后来冷落她的原因之一。
但是，冷静下来，他知道他不能怪她——她对他的好，对他的爱，尤其是在他病中那充满亲情的关爱，都是发自内心的。他后来又慢慢想起来，自从他们睡到一起后，她每次都怕他睡觉不老实掉下床而不让他睡外边，甚至他们每次相携着出门时她都不让他走马路里面——他知道，这一切他都将永生难忘！
而且，他知道她也很难——面对她曾经全身心投入过、一直也未明确分手、现在为了她抛家弃业的男友，她怎么能拒绝呢？他曾经偷偷希望那家伙考不上研究生，即使那样，凭着“复旦”的本科文凭，他们一样会有不错的前程——而他呢，本来就是后来者，除了对她的一片痴爱，还能给她什么呢？
如同他从未告诉过任何人他们这段恋情，她甚至在自己同学面前为他说谎。他的现状、他的未来，他们之间现实的差距，都不曾面对过她更多的亲朋，尤其是她的父母。他们的这段恋情如同温室中的花朵，还从未经历过人世间的风吹雨打。
也许，一切如同那绚烂而短暂的昙花，一夕绽放就不该再有奢望!
也许，一切只不过是上苍对他少年时代纯真初恋的恩赐，生命中拥有了这段美好的经历，他应该已经很满足了！
……
又到了自考报名的时间，郁树也渐渐回复到以往的生活轨道。
报完名，他犹豫再三，决定不再见面，于是又回到长途汽车站，在门口给阳春打了个拷机。
“你在哪里？”她很快回电过来。
“我在车站，马上准备回去。”
“你怎么……我这几天一直在等你。”她语速很快，“你站着别动，我马上打的过去。”
“不必了，”他深呼吸了一下，“我已经买好票了，车马上就要开。”
“你……”她立刻不知所措了，“你是不想见我，你在恨我，是吗？”
“没有，”他忙解释，“最近工程进入尾声，特别忙。”
“可我，我想你，我想见你。”她忽然哽咽起来。
“我也想你。”他鼻子一酸，忙转过身去，“可是，假如我们今生注定不能在一起，还是少见面的好，免得将来更加伤心。”
“不、你不要这么说，”她抽泣着，“我真的舍不得你！”
“别为我担心，我已经想通了。”他努力让语气平静，“虽然我很爱你，可是我真的配不上你。你这么优秀、这么善良，应该去追求更美好的明天。我看得出来他对你不错，你好好珍惜，当然也别委屈自己，我祝福你们。”
“不要说了——”她痛哭失声，良久，她止住哭，“你圣诞那天过来好吗，我们几个同事聚会，他们指名要你来，尤其是李丽。”
仿佛是怕他拒绝，她接着一口气说道：“是晚上，你其实下班赶过来都来得及，不影响你上班的。”
“好吧，我争取。”他犹豫着，“我挂了。”
“路上小心！”
放下电话、付了钱，他长长舒了一口气——终于说出酝酿了一个月的话他如释重负，同时他也清楚地意识到，他生命中最美好的那段贞情，此刻正离他远去、永不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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