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公子的罗嗦(三)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某公子的罗嗦(三)
我站在离开时发誓永不回头的冷峻威严的大门前,望着沿八字墙向两边蔓延开来的橘红灯笼,在腊月寒意鲜明的风里摇摆,真希望眼前一切是场梦。
韶华庄仍如记忆中的的庭院深深,廊阁复复,外面的枯败颓丧都进不来,什么光鲜明丽便有什么,什么万古长青便长什么,离除夕夜还有大半个月,这里却已经开始张罗新桃换旧符。
自称姓杨的主事领着我曲曲折折不晓得转了多少个弯道爬了多少个山廊,久远得我都以为他是故意想来炫耀显摆主人家的阔气好在自己本已经抹了油般的脸上再贴两片金。
好吧,你的目的基本上已经达到了,可以让我就地歇会儿么,说出来不太好意思,但是我赶了几天的路,现在腿肚子都在发抖。
抱怨未出口,我被带进感觉更加冷森的大厅堂,清一色花梨木桌椅,光泽温润,云石雕刻的精致屏风前面主位上,坐着眉目收敛谈不上有表情的年轻男人,杨主事恭敬地向他躬身,指着我像指着身负皇命的官差:"这位便是任先生。"
传闻中稳重沉静,直白点就是城府很深的季庄主,正托了一杯茶放在嘴边,闻言越过茶盏边沿飘了段视线落到我身上,慢悠悠继续啜口茶水,期间不露声色的就已经把我打量了一遍,这种审视的目光令我后背上起了一溜儿极不舒服的鸡皮疙瘩。
把准备好的开场寒暄顺口念过去,刚说到"初见贵府,一派万千气象",季庄主朝杨主事挥了挥手,后者静悄悄退出门,依旧端着沉稳气调的年轻男人又挥手,旁边伶俐小厮立马抬椅子放到我身后让我坐,手边又搁上小几奉上热茶,照料得恰恰好,实在令长期位居人下的我受宠若惊。
"任先生何必客气。"季庄主阻止了我对韶华庄待人周全的诚恳表白,唇边勾上一抹似乎是微笑的弧度,"以前您也是庄里的人,只当是故地重游。"
心里念叨早点办了正事早点走人,压下涌到喉咙口的浊气,我把带来的包袱搁到他近侧桌面上,退回小厮给我准备的位子坐好。
"薛公子托在下交付给季庄主的东西都在里面,包括一封信和一个香囊。"
我抱着茶盏吸取灼热的温度,凑到嘴边往水面上吹口气,浓重的白雾腾地冲进眼睛,等我再睁眼,季庄主已经打开包裹拿了信笺在指头上掂捻,我看见他是真的微笑起来,轻轻说了一句:"这一回挺大方,舍得写长篇了。"
滚烫的茶水险些烫坏了我的嘴皮,赶紧扇了会儿冷风。
"薛公子说,因为想着信到的时候要赶上过新年,一年难得一次,偶尔下点大工夫值得。"
"去年的过节,怎么不见他下工夫?"季庄主竟有点怨愤,我以为自己被熏花了眼烫蒙了耳朵。
他又去捏那个香囊,瞳人闪过刹那诧然。
外面精绣牡丹的缎子已经磨得起皱,一些纺线也毛躁了,显然是个旧物。
"里面装的是薛公子亲手制的香,原料为自己养的朱槿牡丹,因为花只种了一季,匆忙中调出来的香没有更多时间仔细斟酌,所以一并附上香方,如若庄主合意,待明年花再开之际,可请师傅细调。"
"又是做的一时兴趣的事么。"季庄主将香囊送到鼻子边嗅了一阵,露出个高深莫测神情。
东西都已经带到,我想该是告辞的时候,却出乎意料地被挽留,大约是我的表现过于震撼,季庄主微怔了一下,说:"连日赶路,先生想必劳累,不妨在庄中稍作停歇--当然,如果任先生急着要赶回府中过年的话。。。。。。"
"一点也不急,只要庄主不嫌在下打扰。"
本以为要在如今韶华庄里溜达是件很困难的事,我甚至都做好了走后门的心理准备,没想到这般简单。
季庄主对薛念君究竟抱着怎样的情感?看信的时候,捏香囊的时候,我都没有感觉到特殊之处,平平淡淡的,仿佛是对待寻常的久不见面的朋友。又或者是曾经**都已经云烟过眼,徒留个虚伪的空壳。
"他呀,在别人面前总是把不苟言笑、目空一切装得有模有样,以为让所有人畏惧就是成功。"薛念君满是不屑地冷嗤一声,"暗自里却是个想对别人撒娇想得要死的孩子。"
月亮渐渐升高了,有云彩半遮半掩,光华暗淡。
我摸摸怀里,东西还在。
唉,有钱人就是有钱人,宅子都要修得冗大,好像不这样就掉了身价被人耻笑,都没有想过万一要是有人迷路了该怎么办?!
站在黄杨木丛的阴影里左顾右盼,一边希望有人出来指条光明大道一边又希望莫要遇见任何人,自寻烦恼,我这是何必呢何必呢!
小径通往了院子里突兀出的平台,一座六角花檐亭高处不胜寒,看起来仿佛落单的孤雁,好生凄凉,偏偏有个人仍嫌气氛不够,要端上一杯冷酒入冷肠。
"任先生既然来了,请赏脸与季某小酌如何?"
从茉莉枝条间望着亭子里举杯遥邀的季庄主,拍了拍手上泥土,我用自己都佩服的镇静口气道:"陪坐可以,陪酒的话,就免了吧,在下胃肠向来不太好。"舌尖绕了一圈,再补充,"对不起。"
"呵,先生客气,有君相陪一场,亦不负此良辰。"
或许是夜晚又或许是吃了酒,他表现得与白日里有诸多不同,眸子里没了那些凌厉星芒,笑意里增添了几分柔和,请我入坐的时候甚至亲自移开了搁在石凳上的木盘。
他只字不问我刚才蹲在泥地上捣腾什么,闲适地开口说:"任先生来的时机不是很好,若是早几个月,茉莉都盛开着,翠枝玉盏,满园幽香,如任先生这般文雅之士,当是可以颂词吟诗的好意境。"
"在下徒有夫子之名,不过碌碌草芥,只怕反会玷污了美景。"
他笑出声,抿了一口酒。
"美景但为君。。。。。。他喜欢,所以特意找了好苗子,每天侍弄,希望有一天他能看见--对了,这个香囊。。。。。。"
他从怀里掏出我捎带来的东西,摊在手心。
"先生有闻过味道吗?"
我点点头。
"有没有觉得除了朱槿牡丹,还有别的什么?"
我是看着他一步步制的,自然知道里面都加了什么料,但碍于我此行前来是替偶然同路者送信的身份背景,只能装作茫然。
"茉莉。"
"嗳?"
"加了少许的茉莉--我在这园里闻了两季,错不了--香方上一个字都不提,他总爱玩这般自以为是的小把戏,有什么话宁愿藏在细碎的缝隙里等着你去猜,却不肯,说出来。"
季庄主将手指蜷曲起来,似要把香囊揉进掌心,成为身体的一部分。
"巧书,你说他会不会发觉?"薛念君偏着头问我,又扭回去仔细嗅着香料嘀咕,"那么少一点点,他粗枝大叶的,应该闻不出来吧。。。。。。"
当时三分忧虑眼下成为事实。
树影婆娑,我扯袖子把手笼进去。
季庄主收藏好香囊,端了瓷盏近唇,蓦然发觉已经空了,便自斟着问道:"任先生真的不愿来一杯?"
"对不起,多谢庄主美意,在下实在是不能饮。"
"呵,是‘不能‘而不是‘不会‘么。"他似乎觉得我的话很有意思,勾着嘴角抿口酒,"这可是曲伯藏了二十年的状元红,本是为着宝贝幺儿有朝一日金榜题名时庆祝,岂知却做了小孙子的满月酒,更出乎意料的,幺儿带回来的媳妇,草原上长大的女人,比江南的一些小伙还要豪爽开朗,根本不懂矜持羞涩是什么。"
他举着酒杯。
"比如说,她不喜欢吃鱼,就会告诉你她讨厌这东西,哪怕是塞嘴里也不吃。任何事都不会藏着掖着--和他完全相反,若是两人见了面,不定会闹出什么风云来。"
"哎,安少爷,快回来。"
院门那边传过来年轻姑娘的唤声,我扭头望过去,就看见一个缥色小不点像逃出狼口的兔子般拼命往亭子里跑过来,后面丫鬟提着裙摆伸长手捉他,他扭摆几下就挣脱,吭哧吭哧爬台阶跑进亭子跑到季庄主旁边,一边喘粗气一边拉他胳膊:"二,二叔叔。"
孩子牙齿咬着舌头,"二叔叔"叫得像"饿素素"。
季庄主弯腰把他抱起来放在腿上,摸着他额头上吹乱的细柔头发:"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丫鬟"呼呼"地抚胸口道:"安少爷把前几天苏先生送来的九连环翻出来玩,怎么解都解不开,闹着小脾气不肯睡觉外袍也不穿就跑出来。"
看她左臂上,果然搭着件锦绣精织的小孩外袍。
"真是个小笨瓜。"季庄主捏一下小孩鼻子,"被你那个苏爷爷知道了一定笑话死,他可是说过,他家的小忆比你还小的时候,第一次见着九连环,坐那儿半个时辰就解开了,可你都玩了好几天了。"
"它们,是它们绞来绞去。"小孩白嫩嫩胖乎乎的小手,翻来绕去地比划,"出来一个,又进去,好讨厌。"
他扑进季庄主怀里搂着他"饿素素"嚷嚷:"不好玩,不要玩了。"
"二叔叔跟你说过什么?要成为男子汉,任何事都不能半途而废。"季庄主握他肩头推开一点,从丫鬟手里接过外袍把他裹个密实,"你不是和苏爷爷保证过,他下次来解给他看,忘记了?"
小孩撅着嘴,拽季庄主袖子角,可怜兮兮的:"苏爷爷说他要去找忆叔叔,不来了。"
季庄主看着他,顿了顿:"等过了年,他会来的。现在乖乖的和思月姐姐回去睡觉,明天二叔叔陪你玩九连环,好不好?"
思月就去抱他下来,给他理了理衣服:"小祖宗,你冒冒失失跑出来,可把凤夫人吓着了。"
季庄主听见了,揪他后脑上的小辫子:"待会儿要向娘亲道个歉,记住没有?"
"哦。"
"思月,照顾好少爷,另外,林主事来信说书影学的很快,你不用为他担心,过年的时候能回来。"

"我才不担心他呢。"
丫鬟疑是霞彩上了脸,声音轻轻的,埋头牵起小孩的手慢慢走下亭子,小孩扭回头道:"二叔叔,明天,骗人是小狗。"
季庄主失笑,忍着摆出认真神情:"放心吧。"等孩子远去了,才小声嘀咕,"小东西--"
我偷偷斜着眼,从他眉目里看见几分无奈与宠溺,居然仿佛是父亲对待稚子的感觉。
"你看没看见隔壁老孙家的小外孙,昨天回来了,哟,一家人宠得要捧上天了。突然我就想小时候,爹娘兄姐还在的时候,已经忘记了很久。。。。。。"薛念君沉下眼,没有多说话。
我去厨房端了药出来,院里那颗梧桐树底下,他半坐在躺椅上合着眼,从繁茂枝叶间偶然落下的灿烂阳光正印在他眉间和脸颊,给苍白的颜色添上些许温暖,双唇随着呼吸翕动,搭在薄被外面的手指间有张翠绿叶子,娇嫩得刺眼。
我推一推他,笑道:"才离开半盏茶的工夫就睡着了,我可真是佩服你。"
他睁开眼从微长的睫毛下看我,反驳:"谁说我睡着了?只是,闭上眼而已。"
"好了好了,管你是不是在睡,起来喝药。"
他皱眉撇着嘴,显出厌恶嘴脸,我丝毫不为所动,扶他肩头把后面的软垫提了提,寻思着要让袁嫂再做几个新的,絮上更软的棉花,这些都有点压实了。
尽管不情愿,薛念君还是老老实实吃完了药,隔壁传过来一阵阵大人们的欢笑和小孩子的吵闹,他调眼看着手里那片叶子,问:"你说,如果他小时候也有那般爱溺他的家人,是否就不是现在的他?"
"没有‘如果‘。"
我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握着他微凉的手抬起来,把薄被一直拉到他尖瘦的下巴下面,掖好。
"他叫祝忆安。"季庄主对我说,目光停在小孩转出院子的月亮门,没有收回来,"是族里一个表姐的孩子,未出世父亲就亡故了,去年我把他们母子接过来同住--这个世界存在轮回,现在我相信了,但是我不能肯定我会不会比叔叔幸运,或者这个孩子会不会比我幸福。"
他依旧在慢慢的啜酒,动作悠闲,意兴阑珊。
"忆安这个名字。。。。。。"
"我给他取的,测字先生说此名稍许不妥,从命格来看,为人如钟敲之则响不敲则荒,然品行温良,若善加修养必能光明磊落。我只愿他能如意一生。。。。。。愿他能平安。。。。。。"
我分不出季庄主口中的"他"究竟是哪一个?
当初薛念君告诉我他名字时,我以为他就是姓薛名念君,后来开始替他找人送信,偷看落款才知道,他原是名"忆"。
"忆,念君,有什么不同?我知道是在叫我就行了,即便你取个阿猫阿狗的名字。"他捂着嘴轻声咳嗽,我给他抚着背,等他缓过气来,又摇着头道,"哎呀呀,千万可不能让苏伯伯知道我这么说,又得唠叨上半天,因为是他跟爹商量好久才定下的名字。"他靠在床头堆得厚厚的软垫上,叹口气,"刚离开老家我就把他气走了,又怕他突然折回来,赶忙收拾了包裹就跑,要是现在被他找到,一定是好一顿说教。"
他歪着头烦恼,像是个惹急了老爹却不敢认错的孩子。
"但他把银子托放在全国最大的银号里,只要是大一些的城市都能提出来。"他摩挲着手里羊脂玉扁圆瓶,"凭证就是这个瓶子,他知道我最不会丢弃的东西。"
里面有深色小药丸,当他很难受的时候就会吃一粒,后来增加到两粒、三粒,每隔几天我就去药房让应天府有名的大夫制上一些,配方都能背下来,其实也不用我去显摆自己的记忆力,那个大夫总是自觉自愿地做好等着我去取。
大家都是聪明人,办起事来便很轻松,但他老是对着我叹气,就好像勉力维持的人是我,令人心里很是不舒服。
他的女儿有时也送药上门,一来二去的就熟稔了,她有空没空都会来坐着聊会儿天,薛念君常把她逗得咯咯笑,晾我一个人跟摆设似的僵在旁边。
"哀怨什么?没瞧人家姑娘一双眼劲往你身上飘。"
"任先生是累了么?那就快去休息吧。"季庄主和婉地同我说。
我飘着视线,从亭子檐边上起伏的花纹,转到亭子外面一团一团陷在暗昧里的茉莉,找不到一个定点,嘴里也是胡乱地应声:"对不起,在下走神了,倒也不是因为累。。。。。。"
"那先生是在想什么呢?家中的娇妻稚子吗?"
娇妻?还没有过门的应该不算吧。
他从碟子中拈了块糕点,咬一小口,拿这个当下酒菜我还是头一回见识,想刚才的忆安小少爷巴巴地盯了两眼他都没有给,难道是和一般糕点有所不同的稀罕物?
也许我注视着它们的神情类似忆安小少爷,季庄主把碟子往我这边推了推,意思是"你可以吃"。
"呃,对不起,我不是很喜欢甜食。"
"我也不喜欢。"
我略是惊诧的地看着他。
"任先生刚刚是在想,从来没见过有人用核桃糕下酒,可见这人多嗜甜食。"
我不否认,他也是该有这样的洞悉力。
"放在平时我一块也吃不下,要不是因为状元红实在辛辣,手边正好只有这个,又懒得再叫人去弄别的菜。"他脸上挂起那种有所思的微笑时,相当能吸引人的目光,"总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他就能抱着盘子吃上整天。"
核桃糕选料制作均是精致,必是专于此项的师傅用心细做,不喜欢又为何是随时放在手边?
"怕他下一刻突然就回来,让人每天备了新鲜的,希望他一挨屋就能吃得眉开眼笑。。。。。。"
季庄主捏着咬了一半的核桃糕,垂眼看着,眼神让我背上起寒战,一不小心就打了个喷嚏。
"夜里天气更凉,先生应该多增添衣物。"
"谢谢庄主关心,在下不像某人,须成天守*盆方能过冬。"
"哈,任先生口中的‘某人‘,是那人么?"
"除了他还有谁?我没见过比他更怕冷的,身上裹得像只包子还不够,手炉要暖暖的,火盆要旺旺的,热得能让人背过气去。"
"哦?!"季庄主扬起眉,"如此严重?"
"千真万确。"我恳切地点头,只差没有指天发誓,"巴不得整个人都坐在火堆里,我怀疑他是不是身体里揣了个大冰块--"
季庄主拧着眉头忍耐着要笑不笑的模样,我却顿了口,手心忽然冰凉。
"不用再添了。"包围在软垫枕头厚被中间的薛念君,唇上泛着滞涩的紫青,轻而缓地说话,"你都在,出汗了。"
我将手伸进被子,寻着他的手一摸:"有没有好一点?不如我牺牲一下,抱着你好了,反正我热得不得了,拿你来降降温也不错。"
"巧书,那天能遇见你,真好。"
"说什么话呢。"眼前蓦地起了一片薄雾。
奇怪,我觉得皮肤都干干的绷在肉上面,怎么还会有水汽?!
"他怕冷,又怕热,真是个极难侍侯的,亏得任先生有耐性,若是旁人,早甩手不理会了。"
我笑得干巴巴的:"季庄主谬赞了。"
他偏头看了我一眼,低头饮干杯里残酒。
"酒是个即好又坏的东西,欢喜的时候让你更欢喜,忧愁的时候更忧愁。"
我已经落入一种奇怪的混乱中,眼前是韶华庄现今当家,却有另一个人时不时插身其间,分不清到底是在为解相思种满茉莉的庭院里,还是在刻意咫尺为天涯的小院里。
季庄主大约瞅我又在走神,唤着我,下意识的我就脱口道:"对不起--"
他就笑了:"任先生太客气,一个晚上说了好多的‘对不起‘。"
"对不--"
唔,咬到舌头了。
他没有讥讽意味地莞尔等我从痛苦中缓过劲来,才慢吞吞软绵绵地说:"任先生瞧见的听见的,都告诉他吧,我给他回的信,他从不在下一封里提及,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看过。。。。。。曾经几次差了人去他信上写的地方找,可是那里的人几乎都不记得这么个人,要不就是说已经走了很久,有时我便猜,实际上他是不是呆在某个距离很近的地方,数着日子敷衍我。。。。。。"
季庄主捏着白瓷的酒盏,表情模糊在深沉夜色中。
"他啊,走几步就会迷路,我在外面挂上显眼的灯笼,这样即便是赶夜路,也能找着门。。。。。。还是在等着我去捉么?等过了年一切便安定了不再离不开,我就去。。。。。。任先生,若你回去见到他--"
"见不到。"发觉抢白的口气过于急切,我咽口唾沫,"在下出发之时,薛公子,已经走了。"
"是么。。。。。。"
我走出亭子的时候,季庄主在后面说:"这封信太长了,像是要把一辈子的话都说尽。。。。。。别再做假象了,如果--"
"他的愿望,你还不知道吗?!"
我疾步离开了这个地方,没有回头再看一眼亭子里等着团圆的人,没有回头再看一眼茉莉花丛下某一处泥土里,那个人不离身的宝贝和他的一部分灵魂。
有朝一日到尽头了,就烧个干净不留丁点儿渣,然后,忘记贸然闯进来的我。
对不起,最后还是麻烦你。
"对不起",请替我对他说。
我违背了他的嘱托,嗯,只是一小点。
紫金山上的和尚对我说,尚地之苦谛有八苦,指有情所受的八种苦恼,其中之一为"虽复希求而不得",刹那间醍醐灌顶,我爬上余温炽热的高台,在形状整齐的灰白粉末里拢了心口处几撮,装进羊脂玉药瓶,揣在怀间进了韶华庄,埋在了茉莉丛里。
韶华庄主人要什么时候发现我玩的小心思,我现在不知道,以后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
--完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