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前江立威,广宁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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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的围剿计划张小田自认为很不错,只是他忽略了一个细节,而这个细节又很致命——他想到了鄂西北山区道路情况不会太好,可是完全没有想到施州卫境内唯一的官道早已经是名存实亡,尤其是施州卫到大田所一段不仅过不去骑兵,就是步兵也勉为其难好在骑二军上下足够争气,一同行动的警备军加强营更是从整个广宁军系统选出来的最精锐,这才没有让张小田的计划打了水漂。
因为张小田的忽略,沿着所谓的官道行军的官兵们总计有五十多人摔死摔伤,不下二十人尸骨全无。心生愧疚的张小田连忙调整计划,让二五两个军放缓脚步,比原计划晚了一天压到前江一线,为的就是给刚刚远涉千里怨气冲天的三万多虎贲留足休息的时间。
之所以让并不擅长山区徒步行军骑二军负责路途最远的迂回任务,张小田有着自己的考虑。虽然从编制上看,骑兵军要比步兵军小不少,不过骑兵战斗部队人手一支骑火枪,两支短火铳的超豪华配置使得骑兵军的火力要比仅有三分之一人装备火枪的步兵军强一倍以上,枪管较短的骑火枪发射速率也要步兵的长管火铳快一些,正适合给张献忠所部放血。
为了对付骑兵,重装的广宁军步兵除了铠甲坚固,也十分重视远程投射力量。朱术桂花费巨资给步兵配备了这个时代堪称豪华的炮兵力量,这在提高了步兵实力的同时,也使得广宁军的步兵变得娇气起来。一旦失去了火炮,一个步兵军战斗力起码要下降三成。而为了保证机动性,骑兵军中的火炮配备相比步兵本就很薄弱,缺少了火炮对于骑兵来说问题不大。虽然下马之后骑兵的肉搏战能力要大打折扣,不过张小田看重的是骑二军手中数万支火枪,没指望他们的肉搏能力。一旦有农民军渡过前江需要近身作战的时候,警备军的那个加强营就派上了用场。
前江在彭水汇入黔江干流后江面陡然加宽,丰水期的时候江面宽达百步,水深数米。不过在彭水以东,前江并不是一条难以逾越的天堑。尤其是在此时离夏季汛期高峰还有一段时日,江面最宽的地方也仅有五六十步。
石柱以南有一条官道一直通到前江北岸,沿江向西走六十里上下就是彭水县城。之所以在这里修了一条官道,是因为此处是前江在这里陡然变宽,由上游的三十步宽变成六十步,江水最深的地方也只能淹到人的胸口,河床也是坚硬的碎石,没有陷进污泥里面的危险,是整个重庆境内唯一可以全年安全徒涉的地点。身后有广宁军步步紧逼,农民军没有时间去伐木造舟,只能从这里徒涉。
江边上李定国和刘文秀带着大批的亲兵在观察对岸的情况。虽然骑二军上下在伪装上下足了功夫,不过上万人想要藏住不留一丝一毫的破绽无疑是太难了。仅仅在江边站了一小会儿,李定国就可以肯定对面有埋伏。虽然江边浓密的植被遮住了他的视线,不过这么长时间对面连一只飞鸟也没有,不少河边的树木叶子略微泛黄,这显然是不正常的。
“定国,后军后卫距离这里仅有不足十五里路,后面的楚蛮子最远也就是二十里上下,咱们没时间了,前面就是刀山火海也得上了。我先带人过去,你留在这边指挥!”刘文秀抹了一把脸上的油汗,不由分说地就要带人强行渡江。
“慢着!”正盯着江水发愣的李定国大喝一声,一把扯住了刘文秀。刘文秀正要挣脱,发现李定国的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立刻就一声不吭地呆在一旁。他素来佩服这位干兄弟,而一旦李定国露出了这种神色,就说明他找到了应对办法。眼下看似已成必死之局,也只有李定国这种天生为战场而生的人才能化解。
过了半响,李定国一直紧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眼睛中闪现出希望与自信的光芒,就像是当年他单骑闯关占领襄阳的时候一样意气风发。吩咐周围的亲兵向远处散开,李定国把刘文秀拉到了一旁悄声说道:“文秀,我知道了!楚军的确是打算给我们造成无法恢复的巨大损失,不过并没有打算把我们囫囵个吞进肚子里。如果他们要是想要全歼我们的话,完全没必要埋伏在江边,只要离开江岸一里路远,我们绝对无法发现。那样以来,我军被前江分隔在两岸,首尾不能相顾,这里就是我们的葬身之地。
楚军费劲心机迂回到这里,怎么会露出这么大的一个破绽?虽然我们和这个镇西将军没有真正打过交道,不过能在能人辈出的楚军崭露头角,显然不会是等闲之辈。我仔细想了想,或许沿江一带除了这里以外还有别的地方可以徒涉,只是没有这里条件理想罢了。既然人家放我们一马,那我们就配合一下吧。你在这里指挥弟兄们冲击对面。除了那五千老兄弟,其他的人估计今天都得仍在这块儿。千万别被看出来什么问题,一旦让川地新加入的兄弟知道眼下的局面,那还没有开打整个队伍就散架了。你尽量多拖延一会儿,我带人去找新的徒涉点,保重!”
目送李定国离开之后,刘文秀缓缓转过神来,脸上已经是一片肃杀:“传令,后卫各部不得后退,原地坚守两个时辰,未到时限自行撤退者,全部斩首。命令前卫渡河!”旁边的亲兵听到这都是心中一凛,能让平素脾气谦和,温吞水一样的刘文秀发出这样杀气腾腾的命令,显然是到了生死关头了。
随着刘文秀的命令传下,张部压在最后面的几个军将立刻收拢了部下占据了有利地形准备阻截。虽然这不是张献忠亲自下的命令,不过这些农民军的军将们依然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八大王的脾气不好是人所共知的,不过对于那几个义子,他却表现出了难得的温情。忤逆了刘文秀,也就相当于得罪了张献忠,考虑到那些曾经有过别的想法的同袍们的悲惨下场,眼下能选择的就只有拼命。
不同于广宁军通常的行军序列,农民军走在前面开路的并不是军中最强悍的老卒。两万多人中出自山陕的边兵不足百人,绝大部分都是在四川新加入进来的兄弟。就算是都丢了,张部上下也不会心疼。渡河的命令一下,在那些出自山陕边军老卒的督促下,上万人举着简陋的兵器开始渡河。
突然间发出的巨大的欢呼声在河对岸也可以清楚的听到,农民军的炮灰很多身上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打着赤脚争先恐后地跃入了水中,江水并不深,河床也足够坚硬,不过在前面几排的人走过之后,南面会出现一些凹坑,农民军没有什么队形,乱糟糟地挤在一起,前锋渡到河中心的时候,绝大部分的人还没有下水,排在后面的人心急火燎往前拥挤,不断有人滑倒或是被推倒,而一旦倒下,却几乎没有人能在不足一米深的水中重新站起来,直接被无数双大脚踩在水里。可供涉渡的江面宽度只有两三百米上下,两万多人几乎将这段不宽的江面填满了,不断有站在边缘的人被挤到渡口外的深水当中,挣扎几下之后就消失在并不是十分湍急的江水当中。
这些士气低落的炮灰之所以突然间变得如此悍不畏死,仅仅是因为刘文秀承诺,冲过前江,每人赏给一块肥膘。一块肉,就让无数的人为了它毫不犹豫地去死。乱世当中,人命卑贱如蝼蚁。

第一排的人将将走到河中心的时候,一排排的广宁军士兵从江南岸茂密的灌木中露出身影,黑洞洞的枪口指着河中心此刻已经被惊得目瞪口呆的炮灰们。还没有开火,炮灰们就已经挤作一团。虽然这些炮灰没有机会见识过广宁军的火铳。不过在老兵们的口中,这几乎是魔鬼般的存在。人总是会对未知的事物心生恐惧。本来就威力巨大的火铳在这些炮灰的心中比实际的威力还要大上许多。
随着河中心流民军鼓噪嚎叫的声音愈发响亮,越来越多的广宁军从树丛后面现出身影。不少遮挡视线阻碍列队的树木早就贴着地皮被锯得只剩下一点相连,这会儿不需要再遮掩,纷纷被附近的士兵推倒。在短短三百多米的正面,超过四千的广宁军士兵排成七列。在流民们嘈杂的噪声中一直噤声不语的广宁军士兵们听到了盼望已久的命令:“第一排,开火!”
一直集中注意力的火铳兵几乎在同一时间开火,超过六百杆火铳喷出了致命的灼热弹丸,巨大的声响遮盖了流民们惊恐的喊叫声。不足三十步的距离上,威力巨大的铅弹笔直地打入人群当中,枪声停息之后,透过火枪发射药的烟雾隐约可以看到排在前面的流民如同下饺子一般跌落在水中,激起一朵朵泛着妖冶血色的涟漪。
靠着手中犀利的燧发枪,骑二军在慢跑的马上靠四排轮射都可以形成每分钟八到十发的不间断火力,在地面上,能够形成的火力密度就更大了,七排轮射,理论上能够达到每分钟接近二十发的密度,即便是在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的旋转后拉式枪机步枪时代,这也是一个让人惊讶的火力密度。往往流民被击中后还没有倒下就被下一波的轮射再次击中,甚至有人身中数弹被威力巨大的铅弹带着倒飞出去。
“第一排蹲下,第二排开火!”
“第二排蹲下,第三排开火!”
……
绵密的枪声中,流民已经不是一排排倒下,而是整片整片地消失在河水当中。因为一块肥膘的诱惑,后面的人依旧一片片向前冲,不过在几乎没有停歇的火枪射击当中,流民的先锋被打得一点点后退,一直退到了河北面的岸边。流民的尸体甚至落成了一道半米多高的尸墙,远远望去,犹如是河堤一般。
不停喷射弹雨的四千火铳手犹如是蜷起身体的刺猬一般,碰不得摸不得。而这只刺猬的刺还不是一般的长,一直延伸到了河北岸,一旦越过这个范围,碰上去的唯一下场就是头破血流。越来越大的伤亡让被肥膘刺激得有些失去理智的流民冷静了下来。再好的东西,如果没有命去享受那也是白搭。之前奋勇争先的流民动作越来越慢,渐渐开始有人向后挪动脚步。发现了这一情况的广宁军也缓缓降低了开火的速度。
听到枪声渐渐稀疏,站在后面一直在眯着眼睛在心中默默数着广宁军开火次数的刘文秀猛然睁大眼睛,招招手交过了自己的亲兵队长。
“三娃,你带人过去,所有退下来畏缩不前的直接在阵前砍了。楚蛮子的火铳已经打过了十二三轮,再有七八轮就应该发热无法开火了。咱们不能给他们喘气的机会,你就留在前面吧,谁要是不听指挥你就杀!”
刘文秀杀气腾腾的话让三娃明白了应该怎么做,上百名彪悍勇武的亲兵手中倒拖着刀剑,将后退的流民一一杀死。在军中的边军老卒配合下,很快把炮灰们再度赶回战场。
之前形成的那道尸墙成了阻碍,在岸边加足了速度冲过来的人在这里只能减速翻过去。尽管火枪发射的硝烟弥漫了整个视线,瞄准尸墙上方的广宁军几乎没有受到影响,每一个人到这里必须减慢速度,恰恰就成了枪靶子。本来半米高的尸墙越积越高,到最后已经没有人能翻过去。
后续的炮灰没有办法,只能合力推倒堆积起来的尸墙,北岸从岸边到江中十几步左右的地方都被尸体铺满,本来六十多步宽的江面此时还剩下四十步多步。虽然需要涉水的距离变短,不过因为河道变窄而变得湍急起来的流水让这短短的四十步变得无比的艰难。江面上载浮载沉的尸体不时地撞到水中的炮灰,本就勉强维持的平衡立刻就被破坏,跌倒在水中被后面的人活活踩死。
“十八……十九……二十!”短短的十几分钟,刘文秀觉得犹如几年一般漫长。终于等到了广宁军的火枪轮射了二十轮,再接下来,这些持续开火的火铳就会因为过热需要冷却,而这也是农民军唯一冲过去的机会。
“传令下去,全军突击,第一个冲上岸的提到老营为头……”目字还没有说出来,刘文秀的高喝戛然而止。预想当中的火力停顿并没有出现,甚至连减弱的趋势也没有。就在他眼前不到百步的地方,对面的广宁军不慌不忙地拿起放在身边的备用火枪,面无表情地继续射击。
骑二军上下拥有的骑火枪将近两万,当然不可能给农民军留下什么可趁之机。每个火铳手的身旁都放着两支备用的火枪,足以在火枪发热的时候轮换,除非是每一支的枪管都打废,否则永远不会出现火力停顿。每一支火铳枪管的寿命都超过一百五十发,就算是在之前已经使用了一段时间,还有不下八十发的剩余寿命,哪怕是每个火铳手把随身带着的一百发子弹打光也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就算命中率只有三成,也需要十二万人才能耗光四千人的弹药,且不说张献忠拿不出这些人,就算是拿出来,也没有时间了。
从开战以来就显得杀气腾腾的刘文秀心中涌起了深深地无力感,疲惫的声音中露出了无尽的疲惫:“去把三娃叫回来吧,让他留几个在这边看着就行了。”
虽然之前他一直深深相信的李定国断定没有办法从这个渡口找到生路,刘文秀还是有着一丝的不服气——凭着手底下十几万炮灰,未必不能靠着巨大的人数优势填出来一条出路。到这会儿他不得不相信李定国的先见之明,既然局面已经不是他可以左右的了,那么继续留在渡口就没有什么意义。赶在李定国回来之前把老营的五千精锐整顿好,顺便尝试更多的人才是目前最应该做的。最后望了一眼已经被染成赤红的江水,刘文秀在赶回来的亲兵队长护卫下头也不回地走了。
匆匆赶回老营的刘文秀神色恍惚,一路跌跌撞撞地闯进了张献忠的大帐之中,张了张嘴,颓然地一笑:“父帅,撤吧,定国已经带人往西边找出路了。渡口那里我们已经丢了不下一万人了,楚蛮子的火力太猛了,根本就冲不过去。趁着眼下还能控制住这无千老兄弟,咱们也往西边去吧。”
刘文秀的话说完,帐篷里面立即安静下来,张献忠的脸上变幻莫测,显然内心在激烈的挣扎,权衡利弊之后,张献忠眼中的犹豫一闪而过,沉着声音下令道:“文秀,从现在开始,老营一切由你掌握,除了这五千人,定国新训练出来的一万人也勉强算得上是精兵了,都带上,我们这就往西撤退,走!”
走出了帐篷的八大王面无表情,木然地接过一个火把后,他亲手将自己的中军大帐点燃。虽然他之前也曾经数次被打得丢盔弃甲狼狈不堪,不过从来就没有这样绝望的感觉。他的直觉告诉他,属于他的骄傲,再也回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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