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伴随着爱神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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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伴随着爱神的阴影 李晓军过于紧张,生怕这位到手的阿佛罗狄忒跑掉了,所以不肯立刻回答姑娘的问话,但是他那慌乱的眼神,姑娘看得清清楚楚,这无异于向她透露了了自己出身不好的信息。李晓军恨不得马上结束对话,想想办法再做回答。
恰巧,这时候王爱玲过来了。“你们谈得怎么样了?定下来了吧?”急脾气的她开口问道,一面将目光在两人的脸上来回移动。
李晓军趁机出去了。
王爱玲看到她的表妹面带不悦之色,便知道有点不顺。于是她问道:“怎么啦?不行吗,腊梅?”
“不是不行,我刚问到他的出身,你过来了。”腊梅说。
“出身?这个我知道,听你姐夫说,他实际出身中农,文革中村里人很坏,把他的成分给改了,改成富农了。你知道,文革期间改成分的很多。谁掌了权,就把对立面改成地主富农,好对人家专政呢。”王爱玲解释道。
“这……我倒没什么,我爸爸也不会太计较,可是我妈妈不行。他是村里的妇女干部,很讲究阶级路线呢。我爸爸叫人打成右派后,她虽说没跟他离婚,可是界限划得很清楚,她还叫俺姊妹俩跟他划清界限呢。俺爸爸很伤心。大姐你知道,俺爸爸那是个多好的人呀,我也不知道这样的人为什么也成了右派。俺姊妹俩小的时候,也听了俺妈妈的话,骂他老右派,叫他老老实实,不准乱说乱动。长大了,看着俺爸爸那伤心的样子,俺也就心软了,不再骂他了。可是俺妈妈还是很讲究阶级路线,说自己是**员,要站稳阶级立场,她把村里出身不好的都当阶级敌人待。”于腊梅低着眼睛说。
“听你姐夫说,这个李晓军,就算是富农出身,可他的爸爸是省里的大干部,他应当是革命干部子弟,不能当富农子弟看待。这个你放心好了。抽空儿我到你家去说服你妈妈。我还要吃你们一刀猪肉呢,哈哈……”王爱玲极力撮合这门亲事。
经她这么一说,于腊梅放下了包袱。
“我看,人你是看中了,李晓军长的是一表人才,配你还配上了。这是最主要的,其他都是次要的。你回去跟你妈妈说说,就把我跟你说的情况告诉她,她要是还有疑问,等我去劝劝她。”王爱玲嘱咐腊梅说。
于腊梅答应着。
这时候王博和于凌雪进来了。凌雪说要带着姐姐回去,还要到生产队挣点工分。王爱玲叫姐弟俩吃过午饭再走,姐弟俩却执意要回去。王博夫妻也不好强留,便把他们送出门外,眼望着他们走远了才回来。
他们重新回到堂屋坐下。李晓军急着想问问王爱玲跟腊梅谈话的情况。但是他不好意思直接问,便等着王爱玲开口。王爱玲如实把劝腊梅的话和腊梅的态度说了。王博夸奖王爱玲的聪明机智,李晓军也由衷地佩服她。但是他还是心里不踏实,王腊梅母亲那农村女干部的骄横形象在他的脑子里活跃起来。她像是电影《槐树庄》里的那位大娘一样,对待阶级敌人毫不留情,就是对自己的右派干儿子也不讲情面,坚决斗争。像这样的女人,能让自己的女儿嫁给富农出身的他吗?
王爱玲好像看出他的顾虑,于是很有把握地说:“晓军,你还不放心吗?有我出面,保证没问题,我那个姑对我还是很信任的。只要你这方面定下来,不再犹豫,事情就好办了。”
李晓军说:“我有什么可犹豫的,只要人家愿意嫁给我,我就喜之不得了。”
“我看也是,现在的妇女都很讲究实际,像你这种情况,父亲不管你,母亲改嫁了,家里光棍一条,又没有经济来源,也没有工作,一般姑娘都是要打折扣的。可于腊梅上来就答应了,这真是缘分呀。”王博吐出一口白烟说。
“那是,你说的也是。”李晓军脸上出现了笑容。“缘分”这两个字让他感到温暖。于腊梅将成为他的福音,成为他幸福生活的一个吉兆,成为他黑暗旅途中出现的一道亮光。如果将她娶到家,他生命的旅途将会有很大的改观。那样,他就不会在自己的家中顾影自怜,就不会被人看不起了。她将会为他生下一个儿子或者女儿,孩子会为家庭带来无限的欢乐……他在想象着幸福的未来。
他要回家去,把这好消息告诉他那可怜的母亲,让她享受有了儿媳妇的快乐。
然而当王博用自行车将他送到家中的时候,王博问他道:“晓军,于腊梅告诉你她的家庭情况了吧?”
李晓军立刻警惕起来,睁大眼睛望着王博。
“怎么?你问这些做什么?她只是透露出,她的母亲是妇女干部,很讲究阶级成分,别的没说什么。”李晓军说。
“可能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她是个很诚实的姑娘,不会隐瞒你的。”
“那——她的家庭还有什么问题,母亲那么进步?”李晓军说,他极力排除一些不良的猜测。
“他的父亲是右派,极右派。”王博态度平静。
“啊?”李晓军大吃一惊。
“怎么?害怕了?”王博笑道。
“不是……可是……”
就在这时,方云汉来了。他一进门就责备晓军道:“你太不应该了,回家好几天了,也不告诉我一声,四五年没见面了!”
李晓军把老朋友迎到屋里,紧紧握着他的手检讨说:“回家以后,本来想到你家一趟,见见老同学,可一直忙着帮我妈妈搞秋收,精疲力竭,吃完晚饭就想睡觉。”
“其实,我明白,不是我小心眼儿,晓军,你是不是从你爸爸那里回来的?我知道我把他和你后妈得罪了,他一定向你说了些对我不满的话,是不是叫你跟我划清界限?”方云汉半真半假地说。
“哪里,你是胡乱猜疑。我是到过我爸爸那里,他们对我怎么样,王博知道。我幸亏在济南遇到王博,不然,我连回家的路费都没有呢。”
王博替李晓军作了证明。
“那也许我冤枉了晓军。”云汉道。
李晓军又问云汉道:“你怎么这会儿来了?”
“我在东边刨地瓜,人家都回家吃饭了,借这空儿来看看。我本来不知道你回来,是干活的时候,你村里一个过路人跟我说的。”云汉说。

“那正好,你来的也是个时候。李晓军遇到难题了,我们一块儿帮他解决一下吧。你们先等等,刚才我看到村头上有卖猪头肉的,我出去买一点,咱们在一块儿聊聊。”王博说完就要出去。
云汉也要去买。王博开玩笑道:“不要在这点猪头肉上充大方,过几天到你家喝酒。”说着出了门 云汉问李晓军遇到什么难题。李晓军毫不隐瞒地把他的婚姻问题说给云汉听了,特别谈到于腊梅的父亲是右派的问题。”
云汉刚要劝说李晓军,王博回来了,一手托着一块用火纸包着的猪头肉,一手提着一瓶凤河白干。
李晓军接过猪头肉,到厨房用刀切了,盛在一个白磁盘里,端进来,放在那张古旧的饭桌上,三人随便坐下。王博用牙咬开酒瓶的盖子,斟了满满三瓷杯酒。他们边饮边谈。
“晓军,我知道你现在是心事重重。今天云汉也在这里,正好帮着你解决思想问题。”王博喝酒很猛,上来就是一大口,他夹了一块肥肉送进大嘴,边嚼边说。
李晓军忧心忡忡,只喝了一小口,便低头沉思。
“你现在想的是,于腊梅的爸爸是右派,你爸爸和你姐姐都不会同意你们的婚姻是吧?”云汉也猛喝了一口酒,吃了块猪头肉,然后直接把晓军心里的顾虑点出来,接着毫不客气地批评他道:“你想想,你自幼好多事情都不顺,到底是什么原因?我多年以前就说过,你爸爸是个不怎么样的人,他是打着进步的旗号,借口革命工作的方便,把你妈妈离了,造成你妈妈终生的不幸。你再想想,还不是那个富农羔子的帽子压得你在家活不下去,让你不得不流浪东北?他在省里当革命干部,可是你呢,在家里当富农羔子。我问你,你享受过富农生活吗?没有吧。可是为什么享受过富农生活的是革命干部,没有享受过的却替他当富农羔子?这是什么道理。再说,你在文革前是中农出身,怎么后来就变成富农了?这是谁给你造的罪?还不是那爸爸那个老混蛋!要是他不写信给学校,大家怎么能知道你是富农出身?你为了这个出身挨了多少压?你到现在还觉得你好样的,你是革命干部子弟,可是谁承认你是革命干部子弟?你今天混到这地步,原因是什么,你还不觉悟吗?”方云汉喝酒过猛,不一会儿就变成了关公。他说话很激动,一点情面也不给晓军留。
“云汉说的对呀,晓军。你道路那么曲折,你想想,还不是你爸爸给你造成的?他要是还有一点人性,你独闯东北,落魄而来,到他那里,他能那么冷若冰霜吗?他能不给你路费吗?你要是还不接受教训,在婚姻问题上还要请示他,不是我说话不好听,你这辈子恐怕只能打光棍儿了。”王博的脸也红了,他毫不客气地对晓军说。
“可是……”李晓军欲言又止。
“可是什么?”云汉道。
“也不全怪我爸爸,文化大革命……”
方云汉顿时火冒三丈,毫不客气地质问晓军:“你的意思是不是怪我?我是文革中的头头,可文革真正的头头是,是他发动的文化大革命。我只不过是县里的一个小头头。因为参加运动我被逮捕,这个我不怪谁,我也不感到耻辱。我受的委屈是正大光明的。可你呢,人们左一个富农羔子,右一个富农羔子叫着,这种侮辱也是我给你造成的吗?还不是你爸爸给你造成的?”
方云汉越说越激动,以至于有些失态,幸亏晓军脾气好,不然两人就吵起来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云汉,你不要发火。人人都有本难念的经。”李晓军慢舌慢语平心静气地解释道。
“云汉,你别激动,晓军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他可能有些难言之隐。我这样理解的,李晓军的父亲虽然对他不好,可是在这样的婚姻大事上,要是不让他知道也不好。现在的人找媳妇,家里再穷,也得有个人招揽。李晓军现在经济上很困难,他母亲没有能力管,她姐姐已经出嫁,是外亲,他父亲再不管,李晓军就要遇到很大的困难。人家于腊梅看到这种情况,是不是也要动摇?——晓军,我对你的理解对吗?”王博说完,注视着李晓军那张愁眉不展的脸。
“是,我就是这个意思。”李晓军说, “他们不管我们管!”喝过酒的方云汉比平时还要慷慨。“为了朋友,来,王博,咱喝!喝个一醉方休!”方云汉端起杯子狠狠地跟王博碰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响声。。
李晓军也呷了一小口。他用感激的目光望着云汉。
“我出50元,你呢。王博?”方云汉用眼睛盯着王博说。
“既然你这样了,我也表示意思,60块,比你多十块。”王博也是慷慨地回答。
方云汉虽然在经济上从毫不吝啬,可是他的冤狱费已经没有了,他这是打肿脸充胖子。但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现在考虑这50元钱到哪里去借。
李晓军很不自在地说:“不论谁帮多少,这些钱都是暂时借的,等我安排了工作,就慢慢还给你们。”
“有条件就还,没条件就算!就这么简单。”云汉更加慷慨了。
“就这样,晓军,这件事我们给你做主了。你跟腊梅定下来后,就抓紧结婚,也不用通知你爸爸。”王博说。
“可以跟大姐打个招呼,不管她什么态度,你都自己做主张。经济上她肯定会帮一点。”云汉补充道。
酒喝完了,李晓军又到他妈妈那里拿来几个煎饼,大家边吃边合计下一步怎么办。方云汉认为,疑事无功,事不宜迟,抓紧办理;同时到县里要求彻底落实政策,解决工作问题。“‘天生我才必有用’,我就不相信我门这一辈子就这样了。”方云汉用拳头猛击了一下桌子说,“一定找成,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两个人都很赞成。
此时,李晓军的眉毛舒展开了,他憧憬着婚后美好的生活。
但是爱神带来的阴影免不了在李晓军和于腊梅之间徘徊。喜悦和顾虑的矛盾隐隐地折磨着一对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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