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凯旋(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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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冷宫的宫门在皇后来过后第三次开启,沉重的声音撕扯着冷宫腐朽的气息。一群飞鸟在黄昏的沉寂中被惊得振翅飞起,响起一阵‘扑籁籁’的声音。夕阳西下,涌动的浮光将布满天际的万卷云舒妆成一抹胭脂的薄媚,美不胜收。几张破烂不堪的幡旗在霞光中招摇,俨然被镀上金色的鳞光,浸在仅剩不多的暮春时光里。
我交叠双手,安然立在老地方,等待,再等待……在寝间的墙上,已经有二十六道木炭画的竖线!我无法获得关于他的任何消息,除了等待之外的还是等待。他却迟迟不归。
宫门大开,成群的太监宫女涌了进来。我眼里闪过一些惊奇,居高临下地盯着从宫女太监群中娉婷而出的皇后。珠围翠绕的她看起来喜气洋洋又极具威严,大红的袍子格外刺眼,像是在宣布她才是万人之上的后宫之主,霸道而无礼!
“大胆沐云,还不快下楼晋见皇后娘娘!”一个极其标致的挽着飞髻女史厉声喝来。
我将看向皇后的目光收回,只定定地瞧远处的方向,连一个正眼也未曾给她,缓和地道:“何事劳烦皇后大驾?”
“你不用再站在楼台上了!”皇后媚笑一声,话中有话。什么时候起,张扬已经出现在了她的身上?从前,她不是一直大度能容的吗?她不是极致内敛的吗?看,嫉妒让她变化得如此之大,如此之彻底!
她在打击我!“皇后话中有话呀!”
“皇上凯旋而归已五天了!”她讽刺的话声穿透着我的耳膜。
握住手中的刺绣荷包,我安然应对:“皇后娘娘这么急着前来知会我是想看我伤心难过的样子吗?”
“当然不是。本宫前来,只不过让你看清楚谁才是后宫的主子,就算你在冷宫撒泼耍浑,皇上也不会来!”她虽镇静,一身贵气凛人,在我眼里却是极端地沉不住气!
“皇上还没回宫,皇后就急着来显摆了,真是高呀!”我拍拍手,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夕阳的最后一道光晕消失,满天霞光顿时变得异常苍凉!“怎么,皇后是嫌上次来冷宫还没被我气够?想再来一回?”我边说,边信步下楼,松动的楼板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
“本宫知道,你的胆子可是皇宫里最大的,否则当初也不会将皇上勾引了去!不过,你现在可真要自求多福了!”她倒是比先前一回自然多了!
“噢——”我径直走到她面前。她身边的宫女太监见我的气势不免退了几分,徒劳地看我在她面前转了一个圈!“皇后说的极是!我自然是比不上您姬家有势力的。不过你跟了皇上这些年,不仅没生下一个皇子来,如今把自己的女儿也害没了……啧啧,你这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呀?那后宫没了我,可还有许多美人候着呢!再说了,秀女三年一选,年轻美貌者将来多了去,皇后可是一年比一年老了呢!依我看,恐怕皇后你这一辈子也别想过太平日子喽!说不定,哪天冒出个真正和您一样狠的角色来,这冷宫就会更热闹了!”
“果然是张利嘴!”她阴冷地笑了。
“拜你所赐,彼此彼此!”我特意温柔一笑,凑离她近一点,又说:“皇上的心在我这里,你信不信他一回朝就会来冷宫?”将袖中绣囊稍晃了一晃,我极快地退离她身边,看她脸色微变,心里觉得特别过瘾!其实我也可以很恶毒,而且是温柔的恶毒——既然她是个骨子里极善妒的女人,那就怪不得我了!
“是吗?本宫倒要见识见识!”她故作安定的样子显然是被我迷惑住了。
“祝皇后凤体安康,小心慢走!”我低身略拜,心想这下不把她气成内伤才怪!
果然,她和一群人去得飞快,就如来时一般!
待她人一走,我松了口气,却在想是不是他真已回朝五日了?如果真是这样,他为何不来看我?
“妹妹,你又多想了!皇上若真凯旋而归,又怎会不来?他若真已回朝却不来,必定是为朝事绊住了分不开身而另有安排!你若听了皇后的话,中了计可是大大的不妙!”素雪的声音适时响起,让我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姐姐说的极是!”我调皮一笑。
“不过皇后可是被你气得够呛,这么多年来我还从来没见过她这么沉不住气的样子!莫不是你真说中了,烟玉那孩子真是她自己下的手?”说这话的同时,她的脸有些泛白,觉察这话不妥,遂以十指掩口道:“天快黑了,进屋吧!饭菜都烧好了,来尝尝我的手艺如何?”
“那敢情好,我这个食客可要好好品尝一下才行!”我捉住她的手,嘻嘻哈哈地朝屋子里的饭桌边靠。
夜用美丽的面纱将所有东西都罩起来。我点燃一只冒着浓烟的烛,靠床掩被,双手将那系着红丝带的荷包贴在胸前,傻笑……很久前,我叫他癞蛤蟆,他叫我猪……哈哈,这世道有时也怪,竟把癞蛤蟆和猪扯到一块儿去了!现在想起,那些旧事还历历在目,好像刚刚发生过一样。其实爱上一个人的感觉就像被一团柔软的棉花包围着。那滋味真的很幸福。
夜晚的风呜呜然,一阵吹来,竟将虚掩的门吹了开来!我习惯性地起身,想走过去将那两扇该死的破门重新拴上,却为一个有双明亮眼睛的高大的黑影吓了一大跳。白日里我对皇后所说的话真应验了?不,这一定是错觉!我惊魂未定,差点当场跌倒!
[第四卷云且留住:第六十八章凯旋(下)]
那双熟悉的大手准确无误地捞起我,避免了我与大地母亲的亲密接触:“嘘!云儿!我回来了!”暧昧的声音提醒着我,现在站在面前的确实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人!
“你……”我的脸不自然地潮红起来。
“嘘……”他打断我的话,转身将门拴好,才又面对着我,“真想你!”待说完,他一手托住我的背,唇便落了下来,封住了我的。
久违的吻!这么想,我又恨起自己的无聊来,安然享受这片刻的温存。

良久,他松开我,用因握剑而粗糙了许多的手怜爱地轻触着我削尖的脸蛋,心疼地说:“云儿,你瘦多了!”
“我很好!倒是你,打仗打得昏天暗地,辛苦了!快快告诉我,你是怎么打胜仗的?”注意到他满脸的风尘,我不觉胸口微紧,鼻子敏锐地闻到一股颇浓的汗味儿,显然是他刚回京师,还没来得及换下这身衣物就先来冷宫了!
“我慢慢说给你听!”他毫不介意地坐在那张破椅子上,结果那椅子不争气,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坐,竟彻底散架了,害他一坐在一堆烂木板上,哭笑不得!
我‘扑哧’一声笑出来,心想这可是你让我搬来冷宫的,自己摔了可赖不着我:“坐床上!我去打点水来,给你洗洗脸!”
“云儿,你就别忙了,陪我说会儿话!一会儿我得先回宫去!”见我真准备出外打水,他急忙阻止。
这是为何?我不明白,有点不乐意了,脸色臭臭地。
“别瞎想!我不是先来看你了吗?”他的黑瞳之中泛散出点点幽光,威慑力十足又不乏对我的百般宠爱!“正是因为不想让你受委屈,所以你必须听我的话,暂且在冷宫多住几日,待我肃清朝事,整顿了后宫,还你公道,也还玉儿一个公道!”
“我相信你,因为你也相信我!”我满心感动,压下心头想对他说的话,顺应地点头。他什么都明白的!他相信我不是凶手!义父说的没错,素雪说的也没错,他是一心待我的!沐云,沐云,你真的可以知足了!
“其实,这场仗打得很容易,我不过是虚晃一枪,就直捣了火龙国的要害,七天就让敌方退军言和了,然后日夜兼程赶回京师,该拿到手的都拿到手了!”他自负地长笑,接着又说:“你知道吗?司马傲绝真是个难得一见的将才。这次他身为前锋,治军严谨,战功不可小觑!年纪轻轻就有此胆魄,实不多得!”
听他这么说,司马家的旧案可重新查办了!想起司马傲绝在皇陵救我时的一幕,我暗自道好:“那你岂不是要替去世的定南将军翻案了?”
“翻案是一定的。定南将军司马淳曾是先皇的左膀右臂,当年先皇迫于朝廷的压力,忍痛将他流放,如今也该还他清白了。”
“司马家总算可以重见光明了!”想起蔷蔷薇薇早先在池峰卖身葬父的凄惨,我由心为她俩高兴,脑袋里却冷不丁地闪出一号人物来,偏头问他:“司马傲绝年纪轻轻,又长得一表人材,经过与火龙国的一战,其武略已是拔尖,就不知他文才如何?”
“你问这做什么?”他对我的问话感到不解。
“我曾在池峰收了蔷蔷薇薇两姐妹,为定南将军造了坟,但司马傲绝也曾在皇陵救我一命,算是有恩于我。你刚才提起他,我倒是想起一个人来,想给他牵一份姻缘……”
“云儿,你该不会是在打皇姐的主意吧?”我表现得这么明显吗?我还没说完他就都猜到了!
“你不觉得公主和他很般配吗?”这两人若是凑一块儿,可说是郎才女貌,般配极了。
“可是皇姐长他几岁……这恐怕不妥!”他有些犯难。
“年龄不是问题,身高不是距离。何况‘女大三抱金砖’呢!”真爱是无敌的!
“啊?抱什么……”很明显,我刚才所说的话在菲图皇朝没有人说过!“我倒是很想多抱抱你!”说完,他就对我实行了全包围,坏坏地笑。
“总之,你信我就对了。他们俩一定有戏!”司马家既然出了这么位年轻有为的将才,我何不为皇朝促成一桩美事?要是把这位标新立异的大龄公主给安排嫁了出去,估计场面会很火爆!
“你还是先安慰一下我好了……”他微汗的气息锁在我颈项之间,害得我一阵酥**麻。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司马傲绝究竟有没有文才?”
“不用了,等我回宫之后第一件事就给他们旨婚如何?”很显然的他心里想的可不是下旨这件事,而是对我起了色心!这个天子够坏,到冷宫还这么胆大妄为!若是皇甫文玥知道她的婚事就是这么定下的,肯定会找我算账!
“你不是要回宫吗?晚了可不好!这会儿,你回朝的消息该传到宫里了,你得先回去!”可别再横生枝节了!我催促着他,推开他极不安份的手,引得他一阵失望。
“我虽在战场,每时每刻都在想你。我从来都不知道你在我心里的位置竟然这么重,也从来没有这么想念一个人!”他弯弯嘴角,自嘲地再次起身将我紧揽住,像是要将我嵌入他的身体里才甘心。
我知道,这是一种叫依恋的情愫,就像我每天呆站在楼台之上,只为等待他的归来,细细地看他一眼,不由双手捉紧了他的衣衫,顾不上他汗湿的鬓角,踮起脚尖,唇刚好到达他耳际,悄悄私语一声:“我每天都站在高高的楼台上,等你归来!昕,我和你一样,从来没有这么想念一个人!”
“云儿,你所要的,我都会给到你,给我一点时间!”他的脸贴合着我的脸,羞意涌来,我只点头,低喃一声,放手让他回皇宫,“你该走了!”
“我不在宫里,皇后来过吗?”像是想起什么,他站定了身子问。
“来过,被我气走了!”我如实作答。
听了我的话,他如释重负般转身,卓然离去。那是一个果断异常的君王的背影!
我倚在门口,看他鬼魅一般的身影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黑幕中,暗暗想着:如果我们只活在属于我们两人的世界里,不受外界打扰地永远在一起就好了!可转念又想,永远能有多远?永远也是一个期限,说不定它也有尽头。一缕绽放在心间的欢喜最终还是淹没了我!他肩担着天下,身负百姓安危,如今又多了一个我,那该是多么的疲惫,而这满身疲惫下的他回朝看的第一个人却是我,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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