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记住你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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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杳苦笑了一下,如果她知道他现在的想法,会不会更加的愤怒,进而很鄙视他?他现在想的,就是怎样脱离部队,去找沙罗。
当逃兵显然不是个好办法,国民军对逃兵的惩治是非常严厉的,像他们上次那样脱离部队,如果没有遇到查尔斯博士而且是因为暂76师被打散了的话,被当作逃兵处理的结果很可能就是枪决。而越是有名的部队,对逃兵的处理也越是严格,因为这些部队格外重视自己部队的声誉,是绝对不允许逃兵出现的。能成为第4军的一员固然是一种骄傲,但是如果他要当第4军的逃兵的话,恐怕即使逃到国外都有可能会被追回来当着全军的面公开处决。这条路明显走不通。那么以伤病为由申请退役呢?因为他的“起死回生”算是个奇迹,野战医院都知道他的情况,陈军医更对他的伤情了如指掌,这条路也走不通。
那么,直接向长官申请退役呢?这显然也不行,他太年轻,而且参加过不少战斗,已经属于富有战斗经验的骨干老兵一列,虽然有妻儿需要照顾,但这也不是很充分的理由。不要说国难当头,人家那些上有老下有小的都不会因此提出退役,他就更不行了。那么,能不能将沙罗接来随军呢?也不行,他不是军官,没有这种待遇,而且说实话,将沙罗接来随军,他是很不放心的,沙罗那么美,国民军虽然称为革命军人,但是这个年代的军队,显然不是那么单纯的。真是伤脑筋啊。
“凌杳。”崔护士显然已经很不高兴了,说:“你怎么不吭声呢?”
“崔护士。”凌杳问:“你相不相信我?”
崔护士看着他,点了点头。
凌杳说:“那么,你记住,这些问题,到我这里就可以了,不要再去同别的人讨论。”
“怎么?”崔护士有点鄙夷的看着他,说:“你害怕?”
凌杳说:“从暂76师大突围到暂17军死守上海再到咱们第4军对日作战,我在生死边缘走过的次数到底有几次,我已经不记得了。死亡似乎总是离我很近,我也试着学会了不去害怕他。我不是英雄,但至少也绝不是懦夫,这一点,请你相信。”
崔护士知道凌杳的这些经历不是吹嘘的,在她心中,他已经算得上一个英雄了,而且他还有一等荣光勋章,那可不是普通士兵能得到的。所以,她郑重的点了点头。
凌杳接着说:“但是,许多事情,要看值不值得去做。死,也要看值不值得。如果你相信我不是个懦夫,那就答应我,不要随便去讨论这些东西。更不要去参与相关的活动。”
这一次,崔护士则摇了摇头。
凌杳没有办法,这姑娘心底善良,多愁善感,但是十分固执。这让凌杳很为她担心。
1931年4月27日,是凌杳在野战医院里的最后一天,明天,他就要和别的一些复原的伤员一道归建了。凌杳特意到街上去买了两件礼物,一件送给救活他的陈军医,另一件嘛,当然是送给一直照顾他的崔护士。
“你明天要走了?”崔护士当然知道凌杳明天就要归建,所以她也早早的等在了护士值班室里面。她还为此换了一件新的军衣,没有戴军帽,原本的两条小辫,也改为了一头直发披在肩上。其实这种发型根本不符合这个时代的审美潮流,不过没办法,她是没有时间上街烫头发的,而且她也不喜欢。
“是啊。”凌杳微笑着说:“我有礼物给你,谢谢你这些天来一直照顾我。”
崔护士笑着接过了凌杳的礼物,是一个用报纸包装过的小盒子,她偏过头,问:“是什么?”

“口琴。”凌杳说:“我在街上看到的最好的礼物,你知道我走不了多远的,看不到更好的东西。”
“这已经很好了。”崔护士说:“外面下雨了,你陪我到外面走走吧。你知道吗,我喜欢雨天,那些纷纷扬扬的雨丝好像有生命一样的——很漂亮。”
凌杳问:“你不用值班吗?”
崔护士说:“护士也是人,难道我们就不需要休息吗?你别说你不愿意啊。”
“当然不会,”凌杳说:“我很乐意。”
两人就一同从野战医院走到街上去,街上是白茫茫的一片。由于战事已经接近尾声,街上的行人也多了起来。这场仗,最终是要以日本人的不胜而胜告终了。这是个非常沉重的话题,他们都没有提。
“我听说,你归建以后要被提升为排长?”崔护士找了个话题,说:“我提前祝贺你了,可是,我没有什么礼物给你。”
凌杳点了点头,作出肯定的回答。他还想不出怎么脱离军队,或许,在没有战事的情况下,他可以请个长假,只要先安顿好沙罗,慢慢再想,总会有解决的办法。
崔护士说:“当了排长,就是军官了。以后飞黄腾达,不会忘了我吧?”
凌杳笑笑说:“你这个玩笑开得一点都不好。”
崔护士不好意思地笑笑,问:“那,你会写信给我吗?”
凌杳说:“只有条件允许,有什么不可以的?”
崔护士点点头,说:“那就好。不过,我们这,你就别来了。”她做了个鬼脸,说:“我猜你在这里也呆腻了,再说,这个地方,还是不来的好。”
“我是不想作为伤兵再来了。”凌杳微笑着说:“不过,有时间的话过来看你,想来你应该不会拒绝吧。”
“当然不会!”崔护士兴奋的,毫不犹豫地回答让凌杳突然觉得她有一些异样。他是把她当作一个好朋友了,但是在她那里呢?崔护士说:“你送我的口琴,我会好好珍藏的。不过,我不会用啊,你可不可以给我演示一下?”
凌杳点点头,想了一下,吹了一首《友谊天长地久》。琴声悠悠,在雨幕中飞扬。
两个人站在雨里,站成了一幅图画。
凌杳吹得入了神,他一直很喜欢吹口琴的,还在学校的文艺汇演上表演过。那个时候古地恶劣的说,凌杳这小子是个天生的少女杀手,为了兄弟们的幸福,一定要乘早把他“做了”。现在回想起来,就像梦一半遥远。崔护士听得入了神,她回想起的,是小时候读教会学校时在唱诗班里和小姐妹们一起合唱的情景。现在,她们当中已经有很多嫁了人,也有的在念大学,似乎只有她,选择了面对战火、硝烟,以及淋漓的鲜血和残缺不全的肢体,生死边缘徘徊的军人。最开始她觉得自己很勇敢,很为自己骄傲,但是突然间,她又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是。一曲悠扬的口琴曲,让她想起她其实还是个简简单单的,名叫崔秀婉的少女。
凌杳的一曲终了,两个人都还有点发愣。
突然,崔护士,崔秀婉抢过了凌杳手里的口琴,搂住他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然后扬着红扑扑的脸说:“记住了,你说过要给我写信要来看我的,男儿大丈夫,说话要算话!”说完就转身向野战医院跑回去,跑了没多远,又回过头大声喊:“我明天不送你了,我怕我会哭!”喊了又接着跑,一边跑一边就流下泪来了。
剩下凌杳,一个人愣在了纷纷扬扬的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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