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夜间定向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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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珉带上登山背包悄悄出了房间门,他知道这一去不可能再返回旅馆了,多交的一天住宿费就算白白便宜了老板。他的摩托车就停在旅馆的后院里。穿过旅馆灯光昏暗的走廊和楼梯,于珉在通往后院的门口停住了。他从登山背包里取出紧急救生包,找到一个贴着标签的中华牌香烟铁盒,打开,拿出一把8cm长度小锯条,攥在手心里,然后伏下身子,猫着腰迅速通过院子里的开阔地,窜向后院唯一的一扇小门。
此刻已是凌晨两点多了,这个时候于珉要骑摩托车外出,如果惊扰旅馆里的任何人,他们肯定会疑心,非把他看作是疯子或坏人不可。后院大门口上了锁,但他白天停车时注意到门上只有一把小挂锁,很容易就可弄开的。
院子上空星光灿烂,一弯新月孤悬在深邃而寂静的夜空。于珉在黑暗里摸到了小挂锁和铁链条。他摸了摸铁链条,不算粗。他决定锯断铁链条,因为挂锁上锁环使用的铁一般比较坚硬,而铁链条所使用的铁就不那么讲究了,甚至是伪劣产品。果然,不用10分钟,于珉就锯开了铁链条。
于珉潜回到摩托车旁,现在他要做的最危险动作就是把摩托车推过开阔地,然后从后院的那扇小门出去。万一哪个起身小解的旅客碰巧看见嚷嚷起来,他就全完了,尽管他偷的是自己的摩托车,可一进当地派出所,他的通缉犯身份就会被查出来。
不过,于珉的运气好,他成功地把摩托车推出了后院大门,但他没敢在旅馆附近发动摩托车。一直推出几条街去,他才点火发动。摩托车引擎在雁塘镇寂静无声的街道上发出巨大的轰鸣,把于珉吓了一跳,他旋开油门,摩托车亮起明晃晃的两道前灯光直照路面,朝镇外公路疾驶而去。
“我骑摩托车朝你的方向来了,”于珉拨通吴艳的手机,“走夜路车速不可能快,我路也不熟,估计要两个多小时才可能到你那里。你再确认一下你的方位,要是错了,我可就找不到你了。”
“我肯定那些职业杀手还在我周围活动,你还是别卷进来的好,现在还来得及。”吴艳的警告听上去就像是一种客套。
“我不会见死不救的。”
“我还没死呢!爬树我快学会了!”吴艳挂了手机。
于珉出门前,吴艳已把他们分手后她的遭遇和目前位置的方位距离简要告诉了他。
她打着于珉的美军L型手电筒俯身在那张标注相对还算详尽的雁荡山导游图上,先找到湖芜镇,然后根据她对摩托车被追逐路线的记忆,找到那个被荒废的小村庄,果不出她所料,它在导游图上被标注为“原红星茶厂”。她想起小村庄外高大稠密的树林和一条上坡的泥土小路夹在一边是山崖一边是悬崖之间的地形,她就是在这条险峻的山路出事的,她依据地图上粗略的地形图及标注确定了她目前所在那条长沟的大概位置,然后用那把带量角器的小三角尺推算出大概方位以及雁塘镇的大概距离。她知道,于珉将根据她告诉他的方位和距离来寻找她:用军用指北针指示方位,用摩托车上的里程表计算距离。
即使在白天,用这个方式找人仍属大海捞针,更不必说现在是黑灯瞎火的凌晨。于珉要找她全靠他们俩的运气了。吴艳再次核实了她计算出的位置方位和距离数,通过手机告诉了于珉。她知道,仅凭这些表面上很精确的数据肯定是找不到她的,因为她此刻所在的位置这个原点是她在地图上大致估计着确定的,本来就不准,于珉很可能与她“差之毫厘,谬之千里”,但她相信于珉与她天生有缘分,老天会引着他来再次相遇的。可在通话时,她对于珉什么也没有说。
据吴艳的地图推算,从雁塘镇到她坠落其中的长沟,直线距离只有18公里,公路距离有40多公里,但因地处山区,公路迂回曲折,40公里的路程依据方位角度不同可被分为12个路段,这意味每走几公里就要依方位角度变幻而改变前进方向,因而,于珉把65式军用指北针一直挂在脖子上,几乎每过一个路口都要停下车,打开指北针和记录12个路段方位角和距离数的笔记本,仔细核对,每过完一个路段,他就用红笔将它勾去。
于珉即感到刺激紧张,也承受着再度被枪击的恐惧。但是他做得很耐心。他很清楚,这不是赶路,而是行军。所以,一出旅馆后院的小门,他就把今夜救援吴艳的行动视作一场夜间定向(NightOrienteering)的自由运动;夜间定向是定向运动中一种难度很高的比赛形式,总是选择在视度不良的夜间进行,于珉从未有过成功的记录;但今夜的救援行动却要比夜间定向的难度更高,简直就是他一个人在黑暗的大海里捞针,还有吴艳说的那些职业杀手在四周转悠,他必须加倍小心才行。
刘哥和“黑铁”的职业杀手们把摩托车坠毁现场周围的几里都搜查了一遍,但是毫无所获:他们既没有找到笔记本电脑,也没有发现吴艳。他们以得出结论:吴艳肯定还活着,她要么已逃离此地,要么仍躲藏在附近。
现在是凌晨3点40分,被刘哥叫醒从温荷赶来的兄弟们都已乘车到了吴艳的摩托车坠毁现场。由于人多势众,他们接替“黑铁”的职业杀手们继续在附近的可疑之处进行地毯式的仔细搜查,而“黑铁”的职业杀手们则到车上睡觉,但他们枕戈待旦,穿着衣服带着手枪入睡,随时准备应召快速出击。
“嗨,你们看!”一个刚从温荷市的麻将桌上被刘哥叫来的年轻人喊了一声。
大家随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对面山坡一条公路上远远有一个灯光正在快速移动,隐隐约约还可以听见引擎的轰鸣声。
“一个大灯,肯定是摩托车。”有人猜测道。
“这么晚了,谁还会赶路,会不会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个女警察正在逃跑呢?”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道。
刘哥在一旁已经用望远镜观察了。他用的是一个62式8×30的军用望远镜,没有夜视功能,但它的光学观察效果非常好,刘哥可以借助摩托车前大灯灯光的反光,清晰看见一辆摩托车顺着山路疾驶而下,骑手戴着一个头盔,面罩敞开着,但刘哥无法看清楚骑手的脸庞。
在山路最低处的一个岔道口,摩托车突然停住了。从望远镜里,刘哥看见那个骑手拿起挂在脖子上的一块怀表,端在眼前仔细端详着,他小心而轻缓地转动怀表,似乎在很投入地把玩,接着,骑手又掏出一个小本子,凑近摩托车前大灯的灯光看着,然后,旋开油门开着摩托车继续上路。
刘哥好奇地目送着他远去,他猛然惊醒:他不是在看怀表,而是在看指南针,辨别行进方向和道路,他要去什么地方?需要这么准确的方向?在这个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在这片山区转悠?难道是来寻找吴艳的?他也是一个警察吗?
刘哥跑向公路上的汽车,他要叫醒那些正在倒头大睡的“黑铁”的职业杀手们,让他们骑摩托车追上那个骑手,他肯定知悉吴艳躲藏的方位,正借助指南针的帮助寻找她的藏身之处呢。
“按照你说的方位和距离,我已经到了,”于珉用手机对着吴艳说道,“这个地方好像有点象你说的,是你掉下去的地方:一边是高高直立的山崖,另一边是深不可测的悬崖,公路上是上坡道。”

“差不多,我就是在这里摔下来的。”吴艳回答道,她终于摆脱了情绪,开始与于珉认真合作起来。
“那个美军手电筒还有电吗?”
“还有点,干什么?”
“你用它朝着天空照30秒,向我指示方向。”
“不行,你能看到,别人也能。”出于警官的本能,吴艳不同意暴露她的位置。
“好吧,我先下来再说!”于珉没有坚持。
挂了手机,吴艳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内心甚至有些恐惧:即使她冒险用L型手电筒指示自己的方位,手电筒的光照也不一定会越出深沟顶部,正好让于珉发现;于珉就在附近,他们用手机通话,知道彼此的状况,似乎成功就在眼前,但关键是,除了照手电,还得有办法让于珉找到她所在的这条深沟,要不然他很可能会在她周围的山地树林里瞎转悠,碰上那帮职业杀手的话,肯定没命,所以,每一次和于珉通话她都很紧张,因为她手机电力不多了,她害怕在于珉找到她之前双方手机因为频繁联络将电力消耗完了,然后是中断通信,一片死寂,那她可就真的陷入完全求助无门之地了。
吴艳想不出于珉用什么办法可以接近她。她因为看到了脱险的希望而烦躁起来。
于珉停好摩托车,熄灭车灯,从后座上取下登山背包,他凭借微弱的星光和手指触摸,在背包底部掏出一个紧急救生包、一支强光小手电和被卷成一圈的两根长度均为25米的救生绳。他将两根救生绳的一头接起来,套在一棵大树上,再接好另一头,然后,他将强光小手电打亮,咬在嘴里,借着小手电的亮光仔细地检查一遍救生绳的绳结是否牢靠。
很久没有尝试冒险类,于珉很紧张,望着黑幽幽的峭壁,心里空落落的。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仿佛是给自己壮一壮胆。
于珉用力扯了扯救生绳,接着,他左手在身体前面握紧救生绳的前端,把救生绳绕过右大腿,穿过胸前,从左肩膀上绕到后背直到右侧腰部,右手紧握救生绳的后段,然后,他缓慢地沿着几乎垂直的陡坡向下移动。这是野外生存训练中最标准的缘绳下降法,最重要的诀窍就是:要把身体重量均匀释放到救生绳上,不能因为怕摔下去就用手紧紧抓住救生绳而承担自己的重量,手是用来控制身体下降的速度的。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于珉因为注意力全集中在身体姿势和左右手对救生绳的收放节奏上,脚下一滑,身体立即失去了平衡,他的身体立即顺着绳索已坠落的速度下滑着,直到他双手死死握紧了救生绳的前后两端,才止住了身体下滑。
他的身体在半空里悬着,但于珉头脑还算清醒。他晃动着身体,双脚很快触到了直直的峭壁。他的身体紧紧贴向峭壁,停止了移动。他要定一定神。刚才好险:要是他脱手,他就笔直地摔下悬崖去了!他下降得似乎太快了一点,他的身体还没有习惯顺着绳索滑行的感觉呢。要慢慢来。
这时,他的右脚根部和左肩膀上同时剧烈地疼痛起来。他知道,刚才下坠时绳索勒伤了它们。他咬咬牙,提醒自己是在野外行动,一切要按严酷的野外生存原则行事:这是一次充满危险的正式救援行动,而不是野营俱乐部组织的模拟训练,要应付的复杂事态还多着呢,现在这点疼痛只是个序幕。
绳索的长度为25米,于珉下降到23处时就停止了。他在这里找到了一棵斜生在峭壁上的大树,他骑在大树上,解开救生绳一头的绳结,然后,拉动绳索,把救生绳从峭壁上部系绳的那棵大树上拉下来。
绳索全部拉下来后,于珉凝望着星光熠熠的也空:下来容易上去难,他现在已经没有选择了。他把救生绳在树上套好后,又将绳索的两头打上绳结。接着,他如法炮制,继续有缘绳下降法让身体沿着峭壁在绳索上下滑。他的目标是峭壁上的下一棵大树。
当于珉到达峭壁上的第五棵大树时,估计自己已下降了近90米了。他从自己的登山背包里取出一架俄制微光夜视双筒观察镜,他打开它,环视四周。峭壁上的树木和岩石仿佛全变成一个淡绿色的童话世界里的景物,在他眼前历历可见。效果还算不错。这个倍率为双倍的夜视仪观察距离约有250米。于珉掏出手机拨通了吴艳。
“我已经在悬崖上了,大概下降了90米,你朝天空打手电30秒,看看你是否就在我的附近。”
“手电筒的光太弱,距离远的话,你不一定看得到。”吴艳犹豫着。
“我有夜视仪。你快打吧,别浪费时间了。”
“好吧,听你的。”吴艳突然变得温柔而听话了。
于珉对此没有细想,他的注意力集中在夜视仪里的图像上。一分钟过去了,于珉用夜视仪将周围迅速环视了几遍,但没有丝毫发现。
他再次拨通吴艳的手机:“你打了吗?”
“打了。”
“再打一次,一分钟。”于珉说道,他心里也在打颤,他也知道每打一次吴艳暴露给职业杀手的机会也多一次。
“好。”
于珉再次透过夜视仪环视四周,还是没有发现有光柱拔地而起。突然,他停住了,他看到了手电的光柱了:原来吴艳在他的右上方。他一直以为吴艳应该在他的下方,因而忽视了峭壁上部。看来,他下滑得太深了:吴艳的方位就在公路下面约70米处的峭壁上。
“我发现你了!”于珉在手机里对吴艳大叫。
“你快来!”吴艳大哭起来。
“你耐心一点!”于珉挂断电话,抬头望了一眼沿峭壁垂下来的救生绳,往上爬要比往下滑慢得多了,也难多了:他得准确地把救生绳甩过临近他头上的树上,要是够不着的话,他就无法爬上去。原本打算救出吴艳后沿着峭壁下到谷底,绕道回到他隐蔽摩托车的地方,但现在他必须改变计划,要直接沿着峭壁往上爬了。
吴艳身体紧贴着深沟一侧的岩壁隐蔽着,她心急如焚,不断祈祷着于珉能够顺利出现,带着她脱险。但希望越是临近,她越是紧张和警觉,她已弄不清楚这到底是警官的一种职业病,还是一种职业本能。她掏出手枪有放回口袋里,然后聚精会神地仔细聆听来自深沟上方的细微动静。
隔了很久很久,吴艳几乎要睡着了。于珉还是没有给她消息。吴艳实在忍不住了:他会不会在和她开玩笑?如果他找不到深沟,她也要听一听他的声音。她拨了他的手机。
“喂,我正要给你打呢,”手机一通,于珉就兴奋地说道,“我已经把绳子放下来了,你看到了没有?”
“没有,我没有看到,”吴艳激动起来,“你就在上面吗?”
“对,我就在上面,你快找到绳子爬上来。”于珉显然也很激动。
吴艳沿着深沟的峭壁大步走着,她终于看到了一股铅笔粗细的救生绳已沿着光秃秃的岩壁下垂到深沟底部。
“我看到绳子了,我会马上就爬上去。”吴艳紧紧握住绳子,生怕它突然缩了上去。
“别落下东西,你检查一下。”
“我早就准备好了。我上来了。”吴艳挂了手机,放进口袋,接着双手快速互搓,准备攀着这根救生绳从岩壁上爬出这条深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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