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受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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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个傻瓜!”吴艳骂道,“谁让你贪恋美色,活该被抛弃!”
于珉无言以对,他站立在修车铺外地一棵大树下,眼睛望着远方。
“你醒醒吧,只会对我嘴硬!你不是说你喜欢年龄大的女人吗?看看你自己,人家把你利用完了,就当是垃圾,随手扔大街上了。”
吴艳愈加火冒三丈,她发现自己突然对于珉充满了一腔愤恨:罗文丽对他的伤害仿佛被放大以后传递到她身上,刺痛着她的心,让她欲罢不能。
“哈,长见识了吧,告诉你,像你这种傻小子,要玩女人,还嫩呢!”
于珉冷不防转过身来,用嘲讽的眼神盯着吴艳:“那请吴老师教我,怎么玩?”
吴艳的脸顿时涨得通红,她抡起手掌,给了于珉一记耳光。
于珉傲视着吴艳,全然没有退缩的意思。
吴艳不再理睬他。她取回了上午存放在修车铺老板那里的于珉的登山背包,打开,取出L型手电筒、雁荡山导游图和望远镜,然后把登山背包扔到于珉脚下。接着,她从身上摸出了一叠现金,递到于珉手里。
“这是一万元,你走吧,我放你走!”她气鼓鼓地说。
“我可是通缉犯,你把我放走,不怕犯错误?”于珉捡起了登山背包。
“我放人我负责!你赶快滚吧!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了!”
于珉从修车铺里推出摩托车时,他又偷偷看了吴艳一眼,她依然满脸铁青,一副冷若冰霜的傲慢。
“这些东西就送你吧,留个纪念!”
他指指吴艳手里的L型手电筒、地图和那架俄制军用望远镜,但眼睛却没有再看她。
于珉骑上摩托车,熟练地点火,摩托车轰鸣着,他停留片刻,突然旋开油门,摩托车疾速向前飞奔起来,风驰电掣般朝湖芜镇外驶去。不一会儿,摩托车就驶上了104国道。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很多,大部分都是往返于雁荡山的旅游巴士,望着旅游巴士车窗上映出一张张兴奋的脸,于珉不由羡慕起这些游客来了。
吴艳一直站在大树下,凝望着于珉驾驶着摩托车在阳光下的一阵扬尘中迅疾离去。15分钟前,她看到于珉坐在修车铺等她时,内心的喜悦是多么强烈和雀跃,而现在她却突然以粗暴的态度喝令他滚蛋,转变得实在是太快了,以至于于珉的摩托车从她眼前消失了很久,她的悔意才缓慢地涌上心头。
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一个人行动利索,有于珉在,反而会碍手碍脚的。吴艳这样安慰自己。
但她马上就担心起于珉是否会再一次被逮捕:要是于珉落入张广富手里,可真的会被张广富杀人灭口的,他现在肯定已经疯了,会孤注一掷的。想到这些严重的后果,吴艳后悔自己因为一时赌气就轻率地把于珉赶走,她掏出了手机,准备联络于珉。不过,她犹豫着,不甘心自己的态度就这么软下来:这会儿他正气盛呢,要是自己说了好话,他还摆架子不回来可怎么办?难道还要她苦苦哀求他吗?
于珉从温荷市警察的重重包围中逃脱了出来,说明他还算不简单。吴艳想到这些,把手机放回口袋:谁让他自己骨头贱,贪恋美色,掉了命也是自找的!活该!
她的怒气依然未消。
吴艳换了一身便衣后,就驾驶着摩托车出湖芜镇,接着也上了104国道。公路的右边是连绵起伏的山岭,左边是豁然开阔的大海,在阳光下波光粼粼地闪动,平静而虚幻,犹如明信片上的优美插图。吴艳已经研究过一遍雁荡山导游图,知道她现在正在经过一个海湾的一角。
经过一个十字路口不久,吴艳突然从反光镜里看见后面有三辆摩托车呈品字形队列紧紧尾随着她。吴艳旋开油门加快了车速。她在反光镜里看见那三辆摩托车也在加速,他们猛追上来,顷刻之间就把她与他们的前后间距离缩短了。
四辆摩托车顿时在104国道上疾速追逐起来。吴艳远远望见前面公路上有三辆汽车高速迎面驶来,开在前面的是一辆三菱吉普车,是帕杰罗那种,凭直觉,她觉得来者不善。
眼看有接近了一个小十字路口,在快车道上飞驰的吴艳开始减速,突然向右转向,穿越公路对面的快慢车道,驶进了位于104国道左侧一条僻静的乡村公路。她冲过一座水泥大桥,进入了一个U字形弯道。
尾随着她的三辆摩托车也跟着拐进了这条乡村公路,但他们变得小心翼翼。吴艳与他们之间的距离也被拉开了。驶过U字型弯道后不久,吴艳看见她眼前的这条路直通另一座紧邻村庄的水泥桥,它们扬起的一片飞扬尘土正在向她逼近。
他们早就发现她了,是有备而来的:现在前有拦截,后有追兵,她已被围堵在这段弯弯曲曲的乡村公路上了。最多还有一分钟,前面的四辆摩托车就会于她迎面相遇了。
吴艳把摩托车拐进了一条似乎突然出现的小路。这是一条坑坑洼洼的下坡小路,摩托车颠簸着跳跃不止,几乎难以控制,但吴艳还是不加思索地加快车速朝下冲去。她希望与前后合击她的七辆摩托车拉大距离,然后尽快摆脱掉他们。可在路况这么恶劣的下坡道上这么疯狂地疾速,无异于绝望的自杀性冲锋。吴艳对自己的摩托车驾驶技术从未有过自信,这次她只能拼命了。
吴艳咬紧牙关旋大油门,摩托车的颠簸跳动更加剧烈,她紧紧抓住车把,手心底溢出了冷汗,心里怕得要死。她深知此刻自己只要有一次小小的闪失,就必将车毁人亡。风在她耳边呼呼直响,路旁树林里的树叶就像一群群黑鸟一样从身边飞快地掠过。
等吴艳不得不将摩托车的速度放慢时,她发现自己已经越过了一个山谷的平坦底部,正驶在一条上坡小路上。她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浸湿了,一想起刚才风驰电掣的疯狂情景,身体就一阵虚软。
吴艳回过头张望,并没有看到小路上有摩托车尾随上来。
但她明白那帮尾随的摩托车骑手会沿着她的摩托车在小路上留下的车辙对她紧追不放的,他们马上就会赶上来。吴艳并不清楚他们是否就是张广富派来杀人灭口的杀手。但是,他们出现得如此迅速,明显是针对她而来的,这不得不让她怀疑此事与罗文丽的离去有关系,或者于她刚才在镇上巧遇的那个温乔镇派出所女警察有关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的行踪为什么会暴露呢?
吴艳突然吓了一跳,她想到了于珉:他是否也和她一样遭人围追呢?
她掏出手机拨出于珉的号码。手机关机了。
吴艳极力让自己镇静下来:事态显然已经失控。而她却无法评估危险来临的程度。
小路变得越来越窄,但过了一个缓坡后,却是一条宽阔的青石路。吴艳下车推着摩托车前进,青石路上布满湿滑的青苔,似乎很久没人走过了,四周全是树林茂密的山冈。
当树林渐渐稀疏起来时,吴艳终于看到了房屋。高高低低的房屋有一大片,看上去就像一个僻静的小村庄。可她走近时,却发现小村庄里死寂无人,房屋与房屋之间的空地上杂草丛生,草没膝。
吴艳突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这里死亡般的寂静,让她不知所措,心底莫名地升起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她摸出了手枪。
在一间挂满树叶的小屋外空地上,吴艳看到野草丛中堆着一摞摞东倒西歪的锈蚀铁锅和一大堆竹笾。据此她推测这里以前可能是个规模不小的茶叶加工厂,不知什么原因被废弃了,小村庄里的人也全走光了。小村庄里最高大的建筑是一幢三层的长条楼房,吴艳估计它是被废弃的茶叶加工厂的办公楼,它的所有窗户上几乎都装有防盗铁栅栏,上面现在已经爬满了藤类植物,还星星点点盛开着不知名的粉红色野花。
突然,吴艳听到了沙沙的脚步声正在渐渐逼近。有人来了。
她几乎本能地蹲下身体,环顾四周。天空湛蓝,四周依然寂静如死。下午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树林在楼房墙面上投下斑斑驳驳的碎影,风悄然无息地轻拂着。
吴艳竖起耳朵,贴近地面仔细辨别着远处细微的声音。她听到沙沙的脚步声忽隐忽现,忽轻忽重,就像是一种幻觉。但她已经肯定,是他们来了,就是他们。她轻轻把子弹推上膛。
她埋伏在一间小屋后面,没有去那幢三层办公楼,它的目标太大,太引人注目。
仿佛过了很久,吴艳听到至少有五个人在楼房附近转悠。接着是摩托车的轰鸣声由远而近。一会儿,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在沉寂一片的空气里震动,回荡,接近她的躲藏之处。她把身体伏得更低了。
“你肯定她进来了?”一个声音问道。
“应该没错,”有人回答说,“我进来前听见过摩托车的声音。”
“怪了,连人带摩托车突然就不见了。”
“前面青石路上有摩托车车轮痕迹,可能她躲起来了,不所有的房屋都搜查一遍。”

吴艳听见他们的对话,庆幸自己幸好提前5分钟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了小村庄:要不,正好就和另一路准备拦截她的歹徒迎面碰上了,原来他们兵分两路合击她,而且行动效率也很高,她嗅出了职业杀手的味道。
“大白天鬼气也很重,阴森森的,像个**,我们在追赶的会不会是一个女鬼?”一个声音突然问。
因为自己单枪匹马而一直处于紧张之中的吴艳,一听这话忍不住笑了。
“你昏头了,大白天有什么鬼?你们还不赶快搜查?”回答这话的是一声呵斥。
透过乱草丛,现在吴艳清楚地看到有三个男人小心翼翼地接近了那幢长条楼房,他们手上全握着枪,在向楼房入口移动时,他们的速度和动作的敏捷性,他们寻找隐蔽物的位置感,还有他们交叉掩护和彼此协同的娴熟度,如果不是亲眼目睹,吴艳肯定是难以置信的:这些人全是受过专业训练的老练职业杀手,这一点她已经确定无疑。
分两路合击她的职业杀手已在小村庄里会合,现在正分散成几个小组,开始在小村庄里搜寻她可能的藏身之处。他们清一色全是男人,差不多有11个人。
蹲伏在没过膝盖的杂草丛里,忍受着一群群小虫在眼前飞舞,还有地面散发出的强烈腐烂气息,吴艳一点也不计较,她很清楚,只要她一暴露,弹雨就会直扑而来。她参加过多次危险的追捕行动,但却没有被凶狠的职业杀手追杀过。
她明白自己已经凶多吉少,很可能在这个无名的荒废小村庄里死于一场激烈的枪战。但她并不因此而慌张:被子弹击中,受伤,或牺牲,这是她所选择的刑警职业必须面对的一部分,而且是最日常的一部分。但她心里还是泛起一阵强烈的痛苦:她只有25岁呵,就在这里结束了吗?她眼前突然浮现出于珉在明媚阳光下东张西望等待她的矫健身影:他向她招手,手臂在空中有力地挥动……这是3小时前,而现在,她已经一无所有,陷入重围之中,时刻准备起身浴血战斗。
三名职业杀手已经沿着楼梯爬上二楼。她不清楚他们是否会把整个办公大楼仔细搜查一遍,她盼望他们这样做。要是他们在小村庄里逐屋搜查的话,她和她的摩托车迟早会被发现的。但如果天黑下来后,她逃跑的机会就大多了,所以她盼望他们在搜查这幢小村庄里最大的建筑时仔细一点,尽可能耗费掉时间:最多还有两个小时,太阳就下山了。
吴艳背后忽然传来一阵极轻微的脚步声,她屏住呼吸,不动。但脚步声仍在继续向她后背靠近,她可以清楚地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她非常缓慢出现缓慢地转过身子去,从杂草丛间看见一个穿西装的男人正在快速接近她的伏身之处,距离仅10米左右了。吴艳吓了一跳,不清楚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幸好他的注意力似乎在集中判断一棵大树树干后面是否藏有人——大树就在吴艳右方15米的地方。
就在此时,她的手机居然响起来了。她犯下了大错:手机忘了关。那个男人迅速地蹲伏下身体,同时举枪对准了她的藏身之处。
“出来,我看见你了!”他大喝一声,然后迅速移动到一块岩石后面。
接着,几发呼啸着的子弹掠过她头顶。枪声响了。
吴艳知道,他开枪时主要目的是招来更多的伙伴。她必须迅速行动,被他们包围了就被动了。那个杀手躲在岩石后面,不断探出半个身体朝她这里开枪,吴艳知道他企图阻止她移动,并确保同伴听到枪声后准确判断出方位。
她屏住呼吸,抬手扣动了扳机。
两声枪响的同时,她看见杀手的手枪从他手里骤然飞脱,他惨叫一声伏倒在乱草丛里不见了。在他举枪向她这里射击的瞬间,她先开枪击中了他暴露在岩石外的手腕。
吴艳迅速跃起,向小屋前的一大堆竹笾飞奔,她的摩托车就藏在竹笾后面。她翻身跳上摩托车,动作之敏捷让她自己都感吃惊,更让她吃惊的是,她连续按了三下电动点火按钮,可摩托车丝毫没有反应。
她迅速扫视了一眼周围,一个人影也没有出现,杀手们还未赶到。
她听到了自己猛烈的心跳声。她急了,疯狂按动着电动点火按钮。轰然一声,摩托车猛然发动了。她加大油门,摩托车旋风般飞驰向前。她方向感很明确:不能走回头路,那条布满湿滑青苔的青石路,她飞车是无法通过的。
突然,吴艳的眼睛瞬间扫视过左侧几个奔跑的人影,几乎同时,她听到了背后连续响起了枪声。子弹呼呼地在她四周飞舞。然后,她听到了摩托车发动引擎的轰鸣声。她知道,有一场玩命的飞车追逐战开始了。
冲出小村庄,迎面而来的是一大片茂盛而高大的树林,一条泥土小路穿过密林蜿蜒远去。吴艳已听不到身后有枪声了,但她知道,起码有三辆摩托车在后面紧追不舍,最多离她400米距离。
穿过密林,泥土小路立即变得高低起伏起来。吴艳发现自己正处在一个长长的坡道中间,一边是高耸直立的山崖,另一边是悬崖。她的摩托车显然马力不够强劲,速度明显减慢了。她回头张望,果然如她所料,有三辆摩托车已驶上了坡道下端,看上去他们的摩托车的上坡速度要比她快。他们之间的距离被缩短了,现在只剩下300米了。
吴艳已把油门旋到了最大,但摩托车的速度非但没有提高,反而随着坡道越来越陡而降低了。她回头再看,后面三辆紧紧追赶的摩托车又把距离缩短了。
摩托车忽然剧烈颠簸起来,吴艳赶紧握紧车把,企图控制住斜撞向山崖的摩托车。但她的转向太猛了,摩托车顷刻偏向另一边,直冲出路面,沿着陡峭悬崖飞驰直下。
吴艳一个鱼跃起跳,从摩托车上跃起。与此同时,摩托车在空中翻滚几下,落在悬崖山坡上,快速地朝下滚落,滚落,一直滚落到一条水流湍急的河涧旁,与岩石相撞,燃烧了起来,冒出一缕缕黑色的烟雾。
吴艳醒过来时,天已经全黑了。
她花了好些功夫,才弄清楚自己的状况。她终于记起了自己从摩托车上飞跃而起的瞬间。环顾四周,她发现自己正躺在一条两人宽带深沟底部,两边光秃秃的岩石峭壁高约10米多,几乎无法攀岩,只有两棵挺拔的大树从深沟底部直耸而上,高悬在深谷上空。
她对自己还活着的事实难以置信:自己飞出路面,跳下失去控制的摩托车,然后身体摔落在悬崖山坡上,往下面深谷里滚落,半途中又跌落进这么深的深沟,除了手臂上有两处划伤和头部一处擦伤外,居然没有伤筋动骨。她估计,她摔下深沟时,正好撞在一棵大树上,被震昏了。回想这些惊险场面,吴艳仍然心有余悸:自己命大,还活着。
她很清楚,对她紧追不放的那些杀手或许还在附近转悠,寻找她的摩托车的残骸以及她应该血肉模糊的尸首。天亮以后,他们肯定还会搜查得更加仔细,不见到她的尸首他们是决不会收兵的。
吴艳猛然想起了张广富的笔记本电脑。她迅速从胸前取下了黑色背袋,那拿出笔记本电脑,启动,黑暗的屏幕几乎立即就跳动着闪亮亮。它也没有摔坏!她忽然歇斯底里地抽泣起来,心里涌满了强烈的幸福感。
现在该考虑如何从深沟底部出去了。这条深沟并不很长,大约30多米的样子,吴艳沿着深沟转了一圈,还是没有发现可以攀着岩壁爬上去的地方。看来,要从这里出去只有靠爬树了。但吴艳不会徒手爬树。她发现自己真的被困在这条深沟底部了。要出去现在正是时候,天亮后悔更危险。
她想到了于珉,打电话叫他来救她出去吗?她掏出手机,但她想了想还是放弃了:他好不容易摆脱掉这些天来的追捕和危险,轻松回家了,叫他来救她,等于是把他再次卷了进来,现在这10多名杀手的追杀目标只锁定住她一个人,他一来就会成为第二个被追杀目标,这一次她连自己是否活着回去都没有把握,如何能确保他的安全呢?
想起于珉站在阳光下等候她和招手的情景,吴艳心里感到很温暖,感觉美好,这就够了。她不完全是孤独一人:他等过她,是她执意把他强行赶走的。
吴艳再次抬头望了望高耸在深沟上空的那两棵大树,她精神好多了,准备打个盹,养精蓄锐,然后一口气爬上其中的一棵树:不会,就边学边爬,她一个刑警怎么能因为不会爬树就活活被困死在这里呢?
她看见一弯新月悬挂在深邃的夜空,满天的星光闪烁。深沟底部黑漆漆的,在灿烂星空的映衬下,四周幽暗的岩壁显得落寞而凄迷。这真是一个艰难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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