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鬼头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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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月儿的脸色由苍白而转黄,闭眼躺在地上。吴先生先给她清理伤口,包扎止血,又看见旁边地上一滩黑色血污,问:“刚才是否已有人替她吸出毒血?”
韩戍唐说:“我替她吸的,这毒厉害,很大一股药味,我舌头到现在还麻的。吴先生查出这到底什么毒吗?”
吴先生摇头说:“这毒我从没见过,不过从脉象上看,病人好像已经服过一种很高明的解毒药,虽不能清除毒性,但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
韩戍唐松了一口气,说:“这样就好,我还以为……”他说到一半,忽然眼前一黑,向前栽倒。
史威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忙问:“大人怎么了?”
韩戍唐只觉得头晕脑胀,心想:“该不会是刚才吸了毒血,现在我也中毒了吧?”他闭着眼睛,喘一口气说:“吴先生快给我看看,是不是我刚才吸毒血,也中了毒。”
史威扶着韩戍唐坐下,吴医生赶紧替他把脉,又翻他的眼皮,看他的舌苔,半天才说:“大人你确实中毒,你可觉得身上有什么地方格外不舒服的吗?”
韩戍唐说:“觉得胸口火辣辣的。”吴先生解开他衣服一看,胸口横着一条细口子,伤口红肿。吴先生赶紧让那个胖伙计拿水来冲洗。
史威却一把挡住,说:“洗不得!”吴先生愕然,问:“为什么洗不的?”史威说:“这是‘鬼头青’,只是让人昏迷,作用跟蒙汗药差不多,只是发作得慢很多,而且遇水就变质,化作‘鬼头红’,再解就麻烦了。”
韩戍唐虽然脑袋沉沉,浑身酥软无力,却听清了史威的话,他勉强打起精神说:“原来是你下的毒!”
史威叹一口气,摇头说:“并非我下毒,这毒在刀上,刚才大人撞在刀上,我就问是否收伤,大人说无事,我才放心。谁知道大人却伤到了!”
韩戍唐努力瞪大眼睛,盯着史威,说:“我不是说这个!我说的是这姑娘中的刀毒,是不是你下的?”
史威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摆手说:“不是,不是。她这种毒如此猛烈,怎么会是我的‘鬼头青’?大人难道还不知我这点本事吗?往日追捕犯人,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靠‘鬼头青’帮忙。”
韩戍唐说:“你还狡辩,要不是你砍伤她,又怎么会追到这里来?”
史威说:“不不,刚才府内差役满城搜索大人,我正好派来这一带查找,沿着河路查问,无意中看见大人在河边洗脸喝水,所以才跟了上来。”
韩戍唐一想,不无道理,暗说:“这史威一定怕被我别的衙役抓走,他就不好下手,所以躲开旁人,一个人找来破庙。”
韩戍唐提高嗓音,说:“你还不快把‘鬼头青’的解药给我!”
史威犹豫了一下,面带难色说:“解毒不难,只要大人肯跟我去见一个人。”
韩戍唐哼了一声说:“又是那个‘公孙大人’,对不对?”
史威说:“大人只要答应,我马上就替你解了这‘鬼头青’。”
韩戍唐的头越来越晕,恍惚间只见眼前有绿光朦胧,连烛台上的火苗也变成了绿色,心里苦笑:“这毒药的名字倒起得好,果真是小鬼上头,满眼青光。但就算这样,我也不能答应他。”
他闭了一会儿眼睛,想出一条计策,偏头对吴先生说:“吴先生,我给你讲个故事。”
那吴先生和胖伙计在一旁听他们对话,早看出他们不是普通官家,早吓慌了,只怕牵扯上官府的恩怨纠纷,把自己白白搭进去。一听韩戍唐跟他说话,吴先生立刻三点头哈腰:“大人请说。”
韩戍唐说:“从前有个人,在路上遇到一条猫,见那猫孤苦零丁,吃了上顿没有下顿,于是就把它带回家,好吃好喝的供养它,给它安乐窝,给它差事做。谁知道,这猫渐渐长大了,变成了一头老虎,反过来竟要吃这个人。你说它算不算恩将仇报?”
吴医生还没有答话,身后那个胖伙计已经骂起来:“当然算,畜牲就是畜牲,果然不能跟人比。”韩戍唐点头微笑,说:“畜牲不能跟人比,这话说得好!”他斜眼瞟向史威。
史威低着头不说话,脸颊通红,眉头紧皱。
屋内一阵沉默。过了半天,史威终于抬起头来,两眼泪汪汪,说:“大人,是史威对不住你!”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青花小瓷瓶,倒出一颗药丸,说:“大人把它含在嘴里,很快就能解毒。”

韩戍唐心里大喜,赶紧把那药丸含好,一阵清凉的感觉直通头顶。
破庙外忽然传来一声笑,一个人拍着手说:“包大人果然驭人有术,包青天名不虚传哪!”
史威立刻起身,抽刀挡在门口。
可是那人的声音却在屋内又响起:“不要那么紧张,我是来送解药的。”
韩戍唐根本没有看见人是怎么进来的,屋内已经多了一个人。一个一身白袍的蒙面人俯身在黄月儿旁边,一副像在探病的样子。
“大人小心!”史威窜到韩戍唐前面,用刀指着那白袍人说,“你是什么人?”
那人偏头望了史威一眼,笑嘻嘻地说:“史威你的风向转得真快,两个时辰之前,你还跪在我面前,可怜巴巴喊我一声‘头儿’,现在就连称呼也免了,直接说‘你’了?”
史威一听,脸色立刻变得惨白,手上的刀明显颤抖,失声说:“啊?是你!”
“很好,很好。”白袍人缓缓说,说第一个“很好”,他眼里杀气一现,等到说第二个很好,目光却又一变,带上几分赞赏,叫人看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韩戍唐望着白袍人,惊声说:“你就是公孙先生?”
“公孙先生?”白袍人似乎没听懂他的话,目光疑惑。
史威舌头打卷,说:“大人,请……请恕史威欺瞒,先前为了骗大人去见他,所……所以谎称是公孙先生相请。”
韩戍唐点头说:“我早就知道你说的公孙,不是公孙策的公孙。只是我很不喜欢说‘头儿’这个词,一听就很傻,很令人讨厌,可又不知道他该怎么称呼,所以只好委屈借用一下公孙先生的名字了。”
白袍人笑了起来,点头“噢”一声,说:“包拯你几时学得这样伶牙俐齿,绕着弯子骂人?”
韩戍唐还没有答话,吴先生和胖伙计早就跪下大叫:“公孙策?包拯?原……原来你是包青天,包大人!小人有眼无珠,请大人赎罪。”
韩戍唐没想到他们两个会突然来这一招,脸上一阵发热,赶忙说:“吴先生快起来。”
白袍人的眼睛望那吴先生和胖伙计身上瞟了瞟,露出很奇怪的眼神,像是有一丝厌恶,又有一丝羡慕,或者说妒忌。
韩戍唐是一个很擅长捕捉他人眼神的人。因为幼年时他父母就不和睦,家庭不断面临崩溃边缘,养成了他缺乏安全感的性格,他很留意别人的眼神,他通过捕捉别人的眼神来判断对方心理的微妙变化,以此为参照,来选择一个最合适的方式与对方相处,进而在这种相处中获得安全感。
他这种处世方式,让他很少跟人发生冲突,与他相处的人也觉得非常舒服,愿意跟他做朋友。他自己也喜欢这种状态,只不过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如此一来他的内心深处就一直处于不安的状态,像一只对大地充满恐慌的兔子,时刻竖起耳朵,倾听风吹草动。
韩戍唐此刻自然注意到了那白袍人的眼神变化,因为白袍人蒙着面,那一对眼睛就格外显得突出,些微变化都展露不遗。但是,白袍人的眼神变化太快,而且往往是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在目光中转换,杀意与欣赏,鄙视与羡慕,这让韩戍唐感到极为不安。
白袍人又斜看一眼史威,说:“史威你胆子不小。”
史威身上打了个冷战,沉默半晌,终于咬牙切齿地说:“此一时,彼一时。我史威想通了,从此再不受你摆布!”
白袍人的眼中又显杀机,又是稍纵即逝,忽然哈哈大笑,丢下一个纸包在那吴先生身前,像鬼影一样飞出门外。
史威顿时颓然坐倒在地,额头汗水淋漓,像是刚打完一场仗。韩戍唐问:“史威你怎么了?”
史威喘一口气说:“大人勿怪,这人……实在太可怕。”韩戍唐问:“有什么可怕?”
史威眼神满是恐惧,说:“大人莫要多问,先救这位姑娘吧!”
韩戍唐问:“怎么救?”史威拣起地上那个小纸包,说:“这是解药。”韩戍唐有些不信:“你能确定吗?万一这又是一包毒药怎么办?”
史威摇头说:“之前的毒本就能杀她了,他没有必要再拿毒药来。”
韩戍唐一想也是,心里忽生出一种奇怪感觉,暗想:“刚才这人那双眼睛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可会是谁呢?我来到这年代才不到一天。”他把今天见过的人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却觉得跟每个人都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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