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t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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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该怎么办?”
这是我进入这个房间听到的第一句话。
用平板、单调的语气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出这句话的男人,应该是全大陆最不需要说这句话的男人。说这话的时候,他单手托腮、低着头。
“大人。”我欠了欠身。
他慢慢抬起头,示意我坐下。
“安琪罗,你,搞得太过分了,过分了。”他说话有两大特点,除了平板匀速外,还带着些奇怪的口音,比如,把我叫成“安琪罗”。所以他说话让人听来委实不舒服。
“我什么也没做,大人。”
“是啊,你什么都没做,可你——都知道,而且你——从、不、动、手。”
“吉塞一开始真的想对米伦开战?”我打出第一张牌。吉塞与米伦属于无聊的世仇关系,人尽皆知,这也成了两家用冲突来调解利益争端的最好方式。
“是的——我也对此期待好久了……可现在全毁了。这些都是过去时了。”他把头一仰,陷入椅背中,突然滔滔不绝,“原本安排的有多好!反吉塞的‘基甸’死了,吉塞家来这里要举行婚礼,然后,如果婚礼当晚新郎就死了,那么谁最值得怀疑?当然是米伦的伯爵!谁都不会相信他是一个人在这里吧——当然,吉塞的主意总是很可笑,但这次,只要我容忍这种歪点子我可以轻松些:让他们互相宣战!我只用看着就行了。……可我现在,该、怎、么、办?”
“这不是伯爵的那个独特的遗嘱造成的吗?现在,米伦的继承人,吉塞家的新郎若是死了,值得怀疑的对象一个也没有,倒是您会因为客人的死而遭到抗议。”
“这还不是最糟的!”他靠近我慢慢说道,“坏名声——这是生意人最忌讳的。”
“得了吧,大人,您名声本来就不好。”
“嘻嘻嘻……”他盯着我笑了,笑得很诡异,“啊哈哈哈哈……”
猛地,他收住笑,摆出高傲的表情,用手扶住书桌,一派帝王气度:“你真得很过分。”
“您又知道些什么?”
“米伦人在想些什么我又不是不会猜到,所以我打算抛弃吉塞的那个无聊剧本,我准备了又一个短剧,小巧、艺术。只要那个新郎官一出发,我就派人等着。”
“妙着。”
“可他绕了远路。他来了,我的计划落空了,米伦人得逞了!”
“您真的想要摆脱伯爵?”
“别跟我说你不知道!你是怎么通知那个新郎官的?你这个厉害的奸细!我从来就没有猜出你的手段!”
“好大的冤枉啊。我,或者那个新郎,都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我做过什么吗?我只是让那个画家把里卡带到帕瓦耶去送信,谁让梅契克对艺术家过分尊重,甚至允许他们来去自由,使我有了可乘之机。
“你这个小人物已经让我头疼很久了。上次北方使者是偷偷过来的,他怎么会再回去的时候被暗杀了?”
“北方使团?我只记得随行的侍从中有个很可爱的男孩子。”我还记得他教给我一支北方民歌,我又把它教给另一个可爱的洗衣女工了,好让她在喷泉边干活时唱唱。然后,帕瓦耶的人就知道了我故意胡诌的几句歌词。
“还有那个玻璃城的主人,他人到了这里一星期,就马上开口终止了我们的所有生意——他家里人被绑架了。”
“噢,我可不想想起那个老萨图恩。”是的,我承认我向他讨了个贵重的十字架——用他治下的特种玻璃做的。而且,我大手大脚惯了,又顺手把它赏给一个有点特别的乞丐了。
我只不过干了些小事情。
“你到了之后,这幢房子就不太干净。总有厄运的精灵打扰我。”
又把帐赖到我头上,如果不是你树敌多到只能在敌人里挑盟友,安托尼又怎会选择吉塞家?
不过,我也有一个疑问。
“您既然觉得我危险,又为什么让我成为您监护下的贵族呢?”
“你真不知道?”他故作惊讶。
我摇摇头。
“你,是全大陆最好的毒药,当然要用漂亮的瓶子装起来,像一瓶香水一样放着。”
原来啊,他早就做好中一点毒的准备了。
“你也帮了我不少忙了。”他突然低笑,“没想到你还是会愚蠢的走到这一步。安琪罗,安琪罗,爱上你的人注定不幸,这是我从我叔叔那里得来的教训。”
是啊,我都快忘了,他的叔叔,曾经的梅契克达人。我最初是作为一件礼物被现在这个嘲笑我的男人送给他的。
“哈哈,我叔叔有独特的品位,我就送他希腊式的毒药。没想到他沉迷其中,无法子罢了。安琪罗,你果然恶毒,他死在你身边的时候你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我遗憾的耸耸肩:“我什么都没做,只是那天心情不好,把您送来的花给打翻了,花都落到酒里了,好像是你忘记告诉我那种花有毒的。您叔叔,他可是个好人哪,教我漂亮的文法和书写。他善良过,和您一点都不像。”
“对!所以最后活下来的是我。”他得意洋洋地笑,又粗鲁地拍了一下桌子,“所以,不管吉塞家想往哪里扩张他都动、不、了、我,因为神的代理人会在他伸、手、之、前,拦住他。我,我是个大人物!”
他瞪着眼,手指指着我:“至于你,还有那个叛贼。你们真的能扳倒我吗?现在走到这一步,你们都完了!等婚礼一结束,他们回到吉塞的领地,你可爱的阿杜尼斯就会被处死——吉塞家也早就想摆脱他了。你们都完蛋!”
啊,他倒是调查得彻底,可是这些是他知道不知道如今已全无意义了。
光凭我,或是一个铁衣队,我们能做些什么?我们只是小人物。但如果我们甘愿用自己作武器的话,又会怎样呢?只要看到结果就行了。
“您忘记了。”我的声音是平静的,自从进入这个皇宫起,我就一直如此平静,“都忘了。我,还有他,都算死人了。不然我们也无法成为有名的烈性毒药,就算讨厌我们,恨不得我们消失——你们这些大人物也需要像我们这样的工具去做肮脏事。”

“啊,啊,我是忘了,你们全然不顾死活。”
“您记性不好,我倒还记得一些。您也许不知道您叔叔临死的话吧。”
“他诅咒我了吗?”
“没有。他高兴得很。他那么善良,要我赶快逃跑,免得被您弄死。我说我知道您的秘密,您不该杀我。他笑了,然后说我不能小看您,他又说真正能让我保命的秘密只有他知道。”
“那是什么?”
“他说您很像您的母亲,性情果断又不择手段。他说您母亲真是‘他玛’再世,您和他果然都配得上梅契克这个遭人痛恨的名字。我头脑不好,您能帮我解释一下这几句的意思吗?”
他的脸白如死灰。
“快出去——你果然最恶毒!”
我轻轻关上房门,转出回廊。
在拐角处,双眼前突然漆黑一片。
“要是醒了就站起来跟我走。”
脸上被一杯冷水泼过,能不醒吗?
伊莎贝伦·德·吉塞盯着我。他的确是个美女,除了遗传自吉塞家的那副僵硬表情。
“你果然名不虚传……不,比传说中还美丽。难怪如此声名狼藉……”
我该怎么办呢?对她的“夸奖”鞠个躬深表谢意?对方既然情趣欠奉,我也不用客气:
“吉塞家现在想好对梅契克宣战的理由了吗?”
她好像被蛇咬了一口那样抽搐了一下,浅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道火弧:“吉塞只向米伦开战!”
她坐好,整整裙摆,绞着纤细的手:“只能是米伦……”
“为什么?”
“米伦人杀了我大哥——”她的头微微抬起,两眼左右瞥了一下,轻轻说道,“我二哥说的。别人都被米伦人骗了。就他告诉我真相。”
吉塞家的人果然是天生缺乏幽默感的偏执狂。
“快走快走快走。”她突然拉起我,往门外跑。
“去哪儿?”
“哪儿都行。不能留在这里。”
“为什么?”为了配合她不成熟的心智,我只能继续当白痴。
“留在那里会死。”
“死?谁?”
“安东尼——我,丈夫?他们要杀了他,让你躺在旁边当凶手。”红裙上笼着黑纱的女子拉着我的手穿过白色长廊。
“如果梅契克家重要的贵族索瓦托尔杀了吉塞家的新郎,那么会怎么样?”她从长至手肘的皮手套中抽出一把钥匙,打开铁门。
我们走下螺旋形的陡梯。
“吉塞家有的是人马在这里,城外还有大炮,嘭、嘭、嘭!”
周围的路线让我觉得不可思议。当我们重回光亮时,我渐渐觉得不安。
“我大哥最喜欢大炮了,那些原来都是他的。”她低下头。
哪一环出错了?我更为不安。
“所以只能是米伦。”她推开暗道上的门。
面前的景象证实了我的不安。这里是伯爵的寝殿。
“如果你死在米伦人的房间里,梅契克就会和我们联手打垮米伦了吧?”她带着天真又欢喜的神情地用背抵住门,拿出了藏着的匕首。
伊莎贝伦不可思议的看着抱住他的男人,她的丈夫给她的第一个拥抱是如此致命,长剑的剑柄都抵到了胸口。
安托尼走手轻轻扶住她的肩,好让她不至于滑倒。他一直抬头望着前方,神情淡漠如冰。
然后,他把死去的女子放在了贵妃塌上。
“为什么啊?你要来这里?”我无力的瘫坐在地毯上,心脏仍然痛着,这让我差一点没躲过伊莎贝伦的刀子。可我,为什么又躲过了呢?
“你……”他半跪下来检查我身上有没有伤口。
“没事,旧病而已。”
“计划得改变了……”他突然不再看着我,而是把头转去一边。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我突然紧紧拽住他的手:“对!计划……要变……就在这里……,你快走!”
他没有回答,开始为我包扎被划破的左手。
“听见没有,快走!现在!”我激动得抽开手。
他再度抬头看着我:“那你呢?”
“你难道不明白?”为什么?他这样看着我,好像要走进我的灵魂最深处一样。
我试着坐起来一点,但失败了,只能靠在他肩上。
我紧紧地抓住他的肩膀:“离开!这里,将会是谋杀现场——我在这里杀死了吉塞家的伊莎贝伦,梅契克家的索瓦托尔杀了吉塞家的人!”
“不对。不是你干的。”
“安托尼!”
他轻柔地抱起我,走向墙边的暗门。
“你在做什么?托德家的安托尼!你在放弃机会!”
“我发现,我还是无法放弃你。”
“为什么?为什么啊?我就可以做到的。你就不行吗?原来不是说好的吗?你让我把你杀了,向吉塞,向所有的人要一个审判,去指证梅契克!我可以答应你的这种要求,为什么你就不能听一听我的?”
“不管用什么方式,不管借助谁的力量,你都要扳倒梅契克家族!你忘了你的誓言了吗?帕瓦耶的海水变成红色……”
安托尼侧过头,不愿让我看他此时的表情。
“为什么要这么做?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啊……”
他拉开暗门,轻轻把我放下。可恨啊!我虚弱的身体依然动弹不得。
安托尼微笑着伸出手在我眼角碰了一下:“待会儿你哭了,我就不能帮你擦眼泪了。”
“扳倒梅契克,只是我一个人的誓言。所以,我选择让你放弃我——因为我不能放弃你。”
“你把自己交给我了,我也应如此。”
“对不起。”
来自房间的光随着合上的门扇一寸一寸消失了。我都来不及伸手碰触他的呼吸。
隔着门板,我听到了吉塞气急败坏的声音,还有杂乱的脚步声与兵器相撞的声音。
我哭了,心中的泪水终于溢了出来。并且我知道,一旦流走,再也无法积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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