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崖(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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坠崖(下)
话音未落,他突然起身,在月光下向我走来,表情严肃,让我心中一紧。“范大人想做什么…”
他没有言语,蹲下身子,我的背部僵硬的靠着大树,额头渗出细微的汗珠。他小心翼翼的擦干净我的脸颊,掀开外面的衣衫,我心中一惊,刚要拒绝,却发现他不过是检查我的伤口。淡淡的声音缓缓传来,不快的言语中带着一丝调笑道“一口气讲那么多话,容易扯到伤口。”
我神情尴尬,耳根子都红了,唯唯喏喏的说“谢谢”。
他忽然抬头,清冷的视线落在我紧张得脸上,道“我真不懂,你一个十五岁的女孩为什么要想那么多?你又怎知自己想的就是对的?”
我干咳两声,敷衍道“未雨绸缪总是好的。”
“未雨绸缪?”他眼睛一眯,略带怒气,说“公主不会同意解除婚事的。还有。。。”他盯着我,十分郑重道“不管你认与不认,你的命都有我的一半,所以不要轻易言死。。。”
我神情一愣,看了眼他打着绷带的胳臂,因为失血过多,他曾在我昏迷时候给我渡血。心中一暖,但有些东西,不是因为感动便可以给予的。甩了甩头,刻意忽略到后半句话,问道“你又怎么知道她不会同意?”
他站起身子,月光下的影子十分单薄,却又显得高大,凝视着我,认真道“因为只有姒国才是安全的…”
“安全…”我神情微愣,恍惚的看着他,巴冥果然要出事吗?又或者只是冥国。为何要把我送到安全的地方?如果是公主的决定那便是母亲的意愿,她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况且,范家不能无后,我终归是要娶妻,你我也算熟识。所以,我并不反对与你的婚事了。”他抿着嘴,一字一字说的清晰,表情有点不太自然。落在我的耳中,却如同惊天霹雷。
“你不是恨我了吗?那么深的恨怎能几日便淡去…”我瞪着他,头一次如此迫切的希望一个人对我恨之入骨。
他面色一怔,淡然道“我是恨过你,很深很深。皇上的一旨诏书打破了我曾经所有的梦想,对人,对事,对皇权,对利益,甚至是对亲人。一夜之间,我多了一个不曾了解过的妻子,我不能拒绝也无法商量。甚至连与我有牵连的悠绣也要被牺牲。她入宫的那一天我被蒙在鼓里,策马赶回大都时,为时已晚。突然间,我觉得什么公子名头十分可笑,不要说保护别人,连自己都无所适从。我无法面对这个事实,只好把一切归咎于最初的源头,似乎只有如此,才能让自己好好的活下去。每次见到悠绣一次,便会多恨你一分,其实仔细想想,是我不敢承认自己的懦弱。。我确实没有恨你的理由和资格。因为从始至终,我从没有试图抗拒过。”
顿时,我听的哑口无言。恨意或许会让人痛彻心肺,但何尝不是一股**,一种痛快淋漓的愤恨。一个人活着可以没有钱,却不能失去信仰,没有目标的活着,比死亡还可怕。
跳动的火焰忽明忽暗,空气十分清冷,范悠然突然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容,纯凈得不带一丝杂质。他突然瞥头看向我,深邃的眼眸带着一抹明快的光亮,道“你说的对,福玉公主让我娶的是长公主唯一的女儿冥念玉,而不是一个对我仰慕已久的冥念玉,在这里面,许多事情已经注定,不管你是否钟情于我,都会是范家媳妇的不二人选。所以把一切归咎与你,是我的懦弱。以后,绝对不会再这样了。我曾经以为诚实的面对这些会让自己崩溃,所以才想要逃避。不过今日突然发现,说出来反而轻松多了。或许是因为,我还是我,而你…将是我未来的妻子…”
清晨,远方的云彩挥洒下一片耀眼的金光,遍布到崖底的树林中,小道上,自然界的声音全然消失,所有生物一起等待着朝阳叫醒大地。我假寐着,自从他昨日那一番坦白友好的言语后,我便一直假寐着,即使连毛细血孔都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定定的落在我的脸上。
整个夜晚过的十分漫长,似乎感觉到一种情绪慢慢发酵,蔓延,围绕在我的周围。我不会自作多情的认为他对我有感情,但确实又无法控制别人的情绪,所以,只能选择忽视。
“滴滴答答…”树叶沙沙作响,片刻功夫,一行对仗由远及近,为首的官兵待看清楚我们后,
急忙调转马头,喊道“王大人…找到了,找到了…”
瞬间,一阵吵杂声音响起,四面八方涌来几仗人马,为首的蓝领官人急忙下马,屈膝跪道“害范大人遭遇劫匪,乃在下失职,请范大人降罪。”
我面色一怔,越过他们,看到曹阡陌的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仔细一想,也对,反正有范悠然挡着,不用说自己的身份也能请动惠州知州。跪地的王大人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他,那双眼睛越往上看,越加害怕,毕竟此时的我们狼狈不堪,他又浑身挂彩,一句治安不力足以让这个姓王的丢官免职。
他见范悠然一言不发,只是怔忡的盯着我。转头瞥向我时,大惊道“来人,快传大夫。”话音刚落,一名老者便提着药箱小跑过来,审视完我们的伤势后,一行人马便准备顺着新铺建的藤梯回到陆地。范悠然看了看崖壁坡度,转身冲我走来。我心中一动,立即主动的爬上了曹阡陌的背脊,他身子一僵,瞪了我一眼,可能是因为周围人数众多,也不好发作,脸色一沉的甩袖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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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路上我们相安无事,两天后便抵达了传说中的梦里之城,大都。就连曹阡陌那般死板之人也不禁瞪大了眼睛,为这里的繁华乍舌。十四年前的两王起义,虽然死伤无数,害姒国失去三分之一的国土,但对于远在天边的首都来说,好像不曾发生过什么。城墙外,被誉为南朝母亲河的渭水蜿蜒曲折的流淌着,不时传来妇女洗衣服时的打趣声。难怪曾有诗云:“人间繁华在大都,世上美女数渭源。”
外界的硝烟永远弥漫不到这里,南朝盛事,歌舞大都,即使经历了国家分裂,这里依然繁荣,依然升平,漫天的秋叶随风舞动,掉到清澈的渭水中,看到的不是萧瑟,而是勃勃生机。分外璀璨的落日直射进远方警戒森严,金碧辉煌的皇宫内院之中,那最高的琉璃瓦金顶上泛着点点霞光,显得熠熠生辉又伟岸庄严。秋风袭来,树叶簌簌,如同给整个古城穿上了黄色的舞衣,旋转着,时刻提醒着外地人这里的与众不同,哪怕是走在普通的青石般路上,都会让人肃然起敬,仿佛感受到一份沉淀了千年的底蕴。古老与奢华的结合,如此矛盾却又分外鲜明。大都,一个响亮的名字,在世人心中的地位恐怕是现在的北京也无法相提并论的。这里不仅是中原的政治中心,更是经济最强、人口最多的城市。大量御用文人云集于此,使其文化也鼎盛繁荣。无数人把大都当成一生的梦想,却不是所有人都能在这里找到自己的位置。我小心翼翼的偷瞥了一眼范悠然,他表情平静如水,没有丝毫波澜,沉默的走着。一个从小在这里长大的贵族男子,在出使他国时到底带着怎样的心情?原来自己真的是一个只有理论基础的井底之蛙,如今在重新认识这个世界和这个人。

城门士兵待看到范悠杰出示的令牌后,二话不出的给我们清出一条道路。入城后,因为太过拥挤,我们选择下车徒步行走。漫步在宽敞明亮、繁华似锦的大都街上,周围缓缓移动着并肩接踵、川流不息的无数人群,小二的叫卖声,马车夫的吆喝声朗朗入耳,即使是这些奴才的行头也都是最上档次的丝绸面料。那一霎那,我才明白为何爹总是仰望星空,无奈的叹道“我们差的太多。。。”没有到过大都的人,是永远无法体会到一种发自心底的,从出生便**来的,与这里格格不入的自卑。
灵秋好歹也算大家闺秀,此时都忍不住停下脚步驻足张望旁边表演皮影戏的小贩,眼睛一亮一亮的。绿娥摸了摸自己的衣角,低下头,闪过几抹不自在的错愕。我捏了捏她的手心,浅笑道“你们可不要被这个阵势镇住呀,好歹咱们也算在大都风景最美丽的栾县买了祖宅,又即将在城市中心开店铺之人,与这些都城人没有什么可不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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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娥一怔,面色好了许多。天色渐暗,我转头冲范悠然客气道“官道上的‘公主’还在路上,我就不上门打扰范家了。”
他面色如常,并不意外,垂下眼眸,沉静道“惠州遇刺的事情还没有查清楚,我不能允许你离开我的视线。”
我神情一怔,愣了片刻,道“此事念玉自会去查,不用范大人操心了。”
他脸色一沉,忽的抬起头定定的看着我,说“自己去查?如果那日我没有赶到,你可知会发生什么后果。”
我心中一动,发现话题又回到了最初,急忙启口却被他打断,“冥念玉,不要再说什么大不了一死,你已经欠我的了,还怕什么?”我咽了一下,看着那张阴晴不定的面容,突然没了话。仔细想想,他说的并没有错。只是为何心底还是有些不甘就这么跟他回家,到底哪里错了…
见我沉默,他神情缓和下来,坦白道“实不相瞒,我知道你想立即晋见福玉公主,但是因为你信函上讲年底才会到达大都,福玉公主于上月动身前往西山寺拜佛,并且要闭关三月,到十二月初才会回到大都。”
我心中一惊,见他说的云淡风轻,有股被骗的恼怒,质问道“你为何现在才说。”
他面上一抽,嘴角却扬起一道轻微的弧度,平静道“你又可曾问过我?”
我不语,良久,他明明知道我是为了公主而来,却不提前告诉我。肯定是怕我知道这事后,延缓上都的步伐。这下好了,大都是他的地盘,要我在这里等两个多月,想起来就觉得十分纠结。但是如果冒失的直接拜见景福帝似乎也不是一个好的办法,对于那名在位将近四十年的圣主我的心底还是存在很大顾虑的。更何况,这还攸关我的身世。我的心底闷闷的,仿佛被人将了一军,当初原本想拖延婚事才特意说要走三个月的官道,顺便领略大姒风光,如今倒好,玩也没有玩成,还要受制于人。心底一狠,罢了,我一直深知生活就像**,如果不能反抗,只好慢慢去享受。抿着嘴,凝视着这张分外清秀的脸庞,那抹淡淡的微笑在我看来十分刺眼,而他却好像是了却了心中积压许久的事情,整个人轻松很多。
范氏别庄在大都东城,而祖宅在江南织县。姒国有句俗语‘织县富豪甲天下,非数十万不能称富’。不难见织县是何等的富足。而此县中的人大多是范氏旁亲,或者从范家走出去的奴仆。范悠然身边的例如悠杰,悠贺等人都是范家收养的子女,用来保护主人,并且统一纳入了悠字辈一代。眼见日落西山,我遣走灵秋和曹阡陌去打点早就买下来的宅府,随身带了绿娥和范悠然一起前往内城。
他步伐轻快,整个人明朗了许多,好像十分高兴,突然觉得,他也不过是个大男孩。他走走停停,总是回头看我,一双深邃的眼眸多了几分温柔的情绪。步入内城后,人群变得稀少,灰色的石板路旁栽满了各种各样的小花,姹紫嫣红的争奇斗艳。他带我走了一条小道,直到路的尽头,看到一个红色小门。
他浅笑着,轻声说“我知道你不想走大门,从这里进去就是长春园,可以直接绕道落秋殿。”
我心中一动,点点头道“来到范府不拜见老祖母也可以吗?”
他想了想,上下端详了我片刻,突然笑了,整张脸如旭日般散发着淡淡的暖意,道“你现在这副模样怕是会吓到她老人家。我已经知会了府中管家,还是先洗洗,好好休息下,等你有力气了再见吧。祖母是家中最肯定此桩婚事的人,对你一直赞誉有佳。”
我无奈的苦笑,这都是哪跟哪呀,那个范氏祖母又没见过我,何况不是说要死了吗。怎么听他这话好像活的还有滋有味的。冥冥之中,我就像一只待宰羔羊,走入了猎人的牢笼。
**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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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汗,还说昨天更完类,俺被留宿姑姑家了。。。刚从麻将桌上下来:)背景音乐是碧娜的刺心。。。
大哥会在第二卷末出场
风赐也是。
目前距离第二卷末大概还有6章。因为好多人都问,所以说下吧。。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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