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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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狱
夏日多雨,半途中遇到塌方,为了安全起见我们决定不赶夜路,住宿客栈。曹阡陌略略侧身,从包袱中拿出一张类似橡皮纸的东西,他小心帮我摊平在脸上一贴,略一揉搓。等放下双手,就变成了个完全陌生样的人。说是陌生也并非有太大变化,眼还是那双眼,只是皮肤白皙许多,盖住了那个引人注目的胎痕,熟悉的人还是能一眼看出,最重要的是完全看不出破绽。
“公主曾在巴国宴会上惊艳全场,想必容貌已经外传,为了稳妥,至少要盖住胎迹。”我心中一喜,如果知道有这种人皮面膜,早就用了,还是带着曹阡陌的好,但只是一瞬间,我就否决了这个想法。他在我耳边不停的大道理小道理讲了一个多时辰,无外乎世道多么不安,我决不能离开他的视线等,却仍旧嘴不干,舌不燥,上嘴唇碰下嘴唇,一个磕巴都不打。我愁眉苦脸地趴在桌子上,待一看到灵秋只觉得大喜过望,如获珍宝般高兴,她只消一个眼神,曹阡陌就安静了,不仅哑然失笑,还真是一物降一物…。的149
翌日天明,策马急奔,晌午便入了秦城,命曹阡陌先走,他自是不肯的,我只好搭上灵秋陪他。而我带着绿娥直奔城主府邸拜会秦朴。
“玉…玉兄…”他诧异的抬头,满脸不信。“秦兄,我又来打扰了。”他见我毫不客气地走入院门,摇头笑了,很自然地向前给了我一个拥抱,带着一抹激动道“以为你不敢来了。”
“哈哈…”我大笑着摆脱了他的亲近,掩饰住肢体的尴尬,道“小弟一直以为秦兄在等我,原来是自作多情了。”他眼神闪过一瞬间的诧异,恢复神色平静道“有些人认识数年都难有亲近之感,但玉兄给人的感觉却舒缓的难以拒绝…”
“哦?”我歪着头,仔细看着秦朴。他这种人,天生的忧郁命,总是未雨绸缪的劳心费力,默默地为别人付出,顶着一城城主之名,做着兼职的监狱头子,天天面对着世间最肮脏的角落。
秦朴也一边打量着这个许久不见的不能算兄弟的朋友,一边暗自沉思,他到底是谁?十五六岁的年纪,长相平凡中略见清秀,一双明眸深不见底,淡淡的泛着疏远的意绪。这些都是其次,主要的是一个毫无历练的男子竟然能够如此从容的面对他,要知道几个月前,他刚刚从这里运走一批要犯,难道他不怕吗?如果连这些都可以一语带过,对于他来说还有什么是重要的。他突然发现,对于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男子,他十分…感兴趣。
“秦兄,拿来你的好酒,我们喝几杯吧。”
秦朴忍不住笑了出声,连要酒都要得理所当然,当这府邸是何处了,不过他的心底却是难得的放松。看着眼前懒洋洋的白衣男子,瘦弱的身子仿佛风一吹便会倒下,小巧的瓜子脸太过秀气,眉眼也过分漂亮,唇十分菲薄,如果不是看过她杀人的狠绝和态度的随意,真会以为是名蕙质兰心的特别女子。
“怎么?秦兄还没看够?”我抬眼,好笑的看着他。
他面色一怔,红的剔透,道“上次见玉兄便觉得脸上黑的不自然,分布不均,现在看来竟是涂了墨油…”
“哈哈。。”我干笑两声,一饮而尽掩饰过去。
侍女端上两个金色小鼎,精致可爱,我忍不住问道“此酒具倒是第一次看到,秦兄从何处购得的?”他合上纸扇,抿嘴笑道“玉兄果然好眼力,这个是刚入港的玩艺。其材料是铜材。去年姒国范氏大批量购买我国废铜回去加工成若干小鼎反卖回来,前日刚到达秦城的造业坊便脱销了。”
“这样…”我浅笑着,淡然道“范氏的注意打的倒远。。。”
“嗯。如今悠然公子持家,生意也是越做越大。”他说的一脸倾慕,我想起此行目的,转移话题道
“秦兄可想过做生意?”
他脸上一愣,看我的眼神别具深意,摇头道“已入仕途,想走出又谈何容易。”
“那如果是在下与秦兄谈生意呢?”他眉头轻蹙,不解道“玉兄若想做生意应该用不到秦某的合作吧…”我微微一笑,轻声道“错。我想做的生意只能与你谈。”
他放下酒杯,带着警惕,问道“玉兄请直说。”我看着他,平静道:“我想做人的生意。”
他神色微凛,微微露出异色“什么意思?”
我轻笑着,带抹探究问道“秦城监狱为何年年有进无出?”
“你到底何意。”他微怒道,声音越来越清冷。
我手托起腮帮,随意道“秦兄,你莫要紧张。几百年来,秦城监狱从未扩建过,但是却每年都有战俘入狱,我只想知道那些老人哪里去了?”他黯然垂首,冷漠不语。
“秦兄,秦城的秘密我早就略知一二,你也无须掩饰。。。”
他暗自沉思,忽然抬头道“玉兄,我很珍惜你这个兄弟,但秦某好歹也是城主,有些话你最好斟酌后再说。”“呵呵…”我轻笑出声,摆摆手,说“你不累吗?明明是个菩萨心肠的玉般男子,却做着如此罪恶肮脏的事情,我每次见你,还真有些受不了那股要死不死的气质…。”
他怔了半天才回过神,声音仿佛从牙缝中发出,道“秦城监狱,本就有来无回。既然已是死囚,亡命又能怎样?”“但是却不应该由你来做。”我打断道。
他面色一暗,阴冷道“我就知道当初不应该帮你…”
我摇摇头,依旧笑着“与他们无关,只是其中苦衷怕只有执行者才能体会。与其被你出手,不如留条活命卖给我可好?”

他瞥了我一眼,冷冷道“你可知道那些人都是什么人?江洋大盗,乱臣贼子,其凶残你永远不会明了。”
“那又如何?他们的刺早就被这十几年的牢狱磨平了…”
“你!…”
“我怎样?”我抬起头,直直的看着他,眼中是十二万分的认真。秦城监狱,有去无回,数百年来,为何有此传言?关键在于城主会对伤老病残或无用之人实施暗刑。我早就对此感兴趣,再加上灵夏的一封秘函,那个丫头,受制于楚王,又在南朝举目无亲,从张恩华口中听到此事后便起了收复之心,恰巧正对上我意。牢狱之人虽然都是大奸大恶,但是常年被控制在黑暗的地下牢笼,磨得也差不多了,此时伸出援手,再加上远天镖局兄弟的相互安抚,用起来比外面的更加衷心。
他看我的眼神逐渐转淡,俊美的容颜也由愤怒的扭曲平静下来,良久,染上了一股淡淡的哀伤。像我第一次凝视他的时候,一双琥珀色的青瞳空洞无神,眼底隐忍着的是无奈?落寞?悲伤又或者是难过。如同这池塘水中的鱼儿,他的天便是秦城,他的眼前是善良的纯洁,而他的背后,是万劫不复的秦氏宿命。良久,他没有言语,转身离去,落日的余晖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单薄的身子在一阵微风中,难掩萧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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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秦朴的踌躇
深夜,秦朴穿着单衣,看着天上的弯月,为何早已认命的心湖此时平静不下来,多久已前,那时他还年少,也跟那个柔弱的白衣男子一样的年龄吧,也曾想过要救犯人一命。
八年前,他第一次跟着父亲下地牢执刑,在此之前,他一直是以秦姓为荣的,因为在他看来,他们掌管着整个巴国安稳的脉搏。他记得很清楚,被执刑的那一家人姓曼。巴国的老臣曼氏,但是又能如何。那一年正是稳定局势最为关键的时刻,曼氏却在不该说话的时候出头了,为叛臣求情的代价是什么?是诛九族,是杀一儆百,是夺回兵权,是填充国库。从父族四、母族三、到妻族二整整牵扯进了数千人,其中老儒居多,留着也无用,便决定实施暗刑。整个暗刑的过程十分简单,简单到仅仅是两个字,活埋。他睁大了眼睛,他看的清楚,曼老太君的无助的憔悴,他听的清晰,孩子们不知所措的哭声,他只觉得无法呼吸,他想跳下去帮助他们,却被父亲拽住。曾经慈祥的父亲此时却如同陌生人,冷冷的说“朴儿,这不过是一个开始。”
那一天,他虽然还依旧是那个会经常脸红的孩子,却不再天真的笑了。原来生命如纸,一捅便破了,在大义面前,每个人的牺牲都是应当的。每个人的死亡都是合理的,那么,他所追求的和平保护的到底是何人?爹说,这些人不能放,放出去是大乱,留下来又无法劳作,只有死了才能让大家都解脱。可是他不懂,孩子和老人能造成什么大乱。
爹又说,你放出去的人别人看到的不是老人,还是孩子,而是背景,是曼氏。巴国初建,战乱刚平,国库空虚,皇上不需要一个功高震主还手握军权的老将军,用奖赏将军的钱财去慰劳十万大军岂不是更有用意?而曼家多年打仗积累的家底也可以填充国库。
那为何要留下曼虎将军。秦朴疑惑的问道。
他爹摇了摇头,无奈的苦笑,他是曼家这一辈最出色的将才,眼下的安定不过是暂时的,等三国民生稳定后,怎么会不需要将军?用巴姬公主留他,教养他,他会觉得欠公主一生,一辈子…
秦朴点点头,好像似懂非懂,却突然觉得一阵心疼,为这种懂得感到莫名的难过。一个平时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的人,从此掌起了暗刑的大印,只因为他姓秦,只因为他是下一任城主,如果这样可以换来大多数人的利益,他也只能如此。
夜色越来越深了,秦朴却觉得有些醉了,他该怎样?该不该信那个白衣男子。这么重的担子,玉兄挑的起来吗?他是如此柔弱,却为何总是让他为难,让他惊讶,让他诧异,明明是困惑的心底,却涌上一股说不清楚的开心,那个多年的想法,真的能去实现吗。。。
翌日,清晨,小鸟叽叽喳喳的吵闹着,侍女不知道该不该摇醒酒宿的大人,那名大人十分在乎的贵客定了晌午的船票南下晋州。一张小脸皱紧眉头,如果不叫,大人醒了会不会生气?想了半天,最终叹了口气,做人奴仆有再大的脑袋,也不敢用水泼醒主子吧。好在那名公子留下封信函。
午后时分,秦朴睁开沉重的眼皮,只觉得睡了好久好久,而那个在心中的答案却依旧没有勇气说出来。低垂眼眸,看到一张别致的信封,打开一看,娟秀中带着阳刚的笔迹映入眼帘,道“秦兄,如若想通,晋州见。”短短九字,秦朴一怔,他竟然只留下短短九字便走了,连劝说都懒得劝嘛,是料定了他会同意吗?这个白衣如冠的玉兄,到底是谁?
“大人,可是要用膳。”侍女的声音柔柔的响起。秦朴脸上一沉,摆手道“准备船只,明日南下晋州。”侍女一愣,望着甩袖而去的大人,感到莫名其妙。何时温文儒雅的公子也会如此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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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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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哎本来很简单的东西怎么用了那么多字。导致悠然出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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