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神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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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灾难性的一天。
宋城的百姓们原以为这些官军是保护他们的,是值得信赖的力量,他们甚至在官军最初到来的那几天,自发的组织起来前去劳军,但他们万万没有想到,仅仅十几天之后,这些人就撕破脸皮,变成了可怕的野兽,野蛮的抢走他们所拥有的一切值钱的东西,而一旦有了所谓正义凛然的理由,官军们的行径甚至比叛军还要残酷。
于轲亲眼目睹了这一幕,以前在史书中他也看到过描述此类事件的字眼,那也只不过是区区几个字一笔带过,所用的字数远不及帝王将相们的一言一行所用的描述,现如今亲眼所见,他在真正被震撼,深刻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乱世不仁,人为草芥。
他站在客栈的阁楼上,从那狭小的窗户向外望去,看到的是打着“大唐”旗帜的官军们,不顾一切的闯入民宅,掠人财富,淫人妻女。
看到的是如狼似虎的沙陀骑兵,挥舞着他们手中的马刀,无情的砍杀那些阻碍他们抢掠大唐子民。
看到的是维系生存的财富被抢夺后,绝望哭泣的百姓。
看到的是被**侮辱后,吊死中枯树上的妇女。
耳边听到的,是贪婪的喊叫,是惊恐的哭泣,是绝望的哀求。
……
这就是那个令无数人为之神往、骄傲的大唐吗?看不到荣耀,看不到辉煌,只有冷酷的铁蹄与白晃晃的兵刃,她竟然可以这样残酷的对待自己的子民,这样的大唐,究竟是引以为傲的国家,还是敌人?
这样的疑问反反复复的在于轲的心里回响,他和后世之人一样,只道曾经的大唐盛世是何等的光耀四方,而那没落之后的凄凉与残败却从不愿去细想。
人啊,总是愿意去沉浸在往昔的煌辉之中,却不敢去面对真实残酷的现实。
那一卷卷厚重的历史,那一段段骄傲的历史,此时在于轲看来,只不过是某种改头换面的精神鸦片罢了。
“快开门,快开门!”
一阵狂妄嚣张的叫喊声将于轲从感叹之中惊醒,俯视下去,却见客栈的大院之外,一伙神色兴奋的官军正在敲鼓似的狂拍着大门,看来,“缉盗”的终于找上门来了。
他们所住的这间客栈本来就在沙陀的军营旁边,理应最先被光顾的,只不过沙陀人也是有经济头脑的,一开抢就直奔最富裕的东城而去,西城这一带的贫困户自然是先放一放,所以在最初的几天里,这间客栈反倒没有人问津。
再后来唐军也加入了抢掠的队伍,宋城就那么多人,万把号人都红着眼想发财,所谓粥多人少,抢到这个时候,就是大街上穷要饭的也要搜上一搜,更何况是这么扎眼的一间客栈。
客栈的掌柜还不及奔出大堂,门便是被强行撞开,十几名官军呼啦啦一下冲了进来,为首的乃是一名火长,这些官军皆是身穿金甲,显然与别家官军服色不同,于轲一眼便认出,这一伙官军乃是神策军。
神策军本为陇右节度使所驻守临洮城西的军队,安史之乱时,奉朝廷之命入援,后归宦官鱼朝恩所属。广德元年吐蕃进犯长安,代宗出奔陕州,鱼朝恩率神策军护卫,随入长安,从此神策军便成为中央禁军。自德宗时“泾卒之变”后,德宗认为文武臣僚皆不可信,遂命宦官分领神策军,为左、右军中尉,自此之后,宦官便在事实上控制了禁军,从而掌握了朝廷,甚至是废立皇帝的大权。
神策军多来自陇右,担任着长安西、以及北部防御吐蕃的部分任务,如遇征讨蕃镇这等大战事时也会被使用,由于其地位的重,衣粮赏赐也比诸军优厚,这也逐渐造成了神策军的战斗力退化,倚势横行,欺压百姓的恶性。
现下黄巢遇上了帝国最骄横的大爷兵,也算是流年不利,被大放血那是必然的。于轲并不担心黄巢带来的钱财被一抢而空,那样反倒更好,趁早打道回府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便也省得担心他加入庞勋的叛军队伍。

于轲真正怕的是黄巢一怒之下跟这帮神策军动起手了,任其手下这百余号庄丁,对付这几个大腹便便满嘴流油的神策军自然不在话下,但这城中可是有万余官军,若是事情闹大了招来大批的官军前来那就真得吃不了兜着走。
其实他的担心又是多虑的,黄巢扫了一眼这帮子神策军,马上就把目光锁定在了那火长身上,于是上前拱手一礼,微笑道:“几位官爷辛苦了,某等听闻官爷们保民护国,奋勇杀敌,心里实在是钦佩的紧,特备了些酒钱孝敬官爷,算是某等对官爷们的谢意。”说罢一招手,几名庄丁从内抬出一只箱子,掀了起来,里面却是几十吊铜钱,于轲暗思:“原来他早就准备好了打点之钱,看来我是瞎操心了。”
火长眯起眼,上下打量了一番黄巢,一抬手推开了他,踱到那箱子前,拾起几吊钱来随手察看,似乎是想检验真假。于轲就站在黄巢的斜对面,清楚的看到在那火长轻蔑的推开他的一刹那,他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杀意,如此无礼的举动,对于黄巢这种人来说,明显是莫大的侮辱,于轲真怕他当场就动手。
火长把钱扔回了箱子,拍干净手,道:“某等乃是奉了康招讨使之命前来缉查混入宋城的叛军,你这算是什么意思,莫非你们这群人中就藏有叛贼,所以就想要行贿本官不成吗!”
那火长脸色随着他最后一句话语气的加重一沉,话音一落,只听噌啷响动,那十余名神策军立时拔出了横刀。忠义庄的这些庄丁是久经杀伐的主,稍有风吹草动便跟着惊觉,正准备动手之时,黄巢急是重重一咳,庄丁们听到主人的暗号之后便不敢乱动,只是暗自戒备。
黄巢靠近了那火长,低声道:“军爷说笑了,某等只是正正当当的商人,南下宋城只为做些正经的生意,哪会跟叛贼有什么瓜葛。”
火长一哼,道:“你蒙谁呢,宋城这么乱,别的商人都争着抢着北逃,你却巴巴的南下去做什么生意,你是蠢物还是不怕死呀。”接着又提高嗓门道:“少废话,本官向来执法严名,你们这帮家伙来路不明,连人带货全都跟本官去营中接受细查。”
听这火长的口气,明显是看出了黄巢身家不小,眼前的这一箱子钱满足不了他的贪性,有点想要全部吞吃的意思。黄巢岂是那种处处跟人低三下气之人,他能跟着火长和颜悦色说这么多废话已是用了极大的耐性,眼见他给脸不要脸,心中怒火填胸,脸色一沉当即就要发作。
于轲一直密切的注意着黄巢的情绪变化,一见形势不妙,情急之中灵机一动,几步冲将过去挡在了他与火长之间,笑呵呵道:“军爷有话好说,千万不要动气。不瞒军爷,某等其实并非普通的商人,军爷这边请,某将详情道与军爷。”
黄巢知道于轲一向有所谋略,见他忽然这般举动,料想必有用意,当下便暂压火气,不动声色的静观其变。
那火长见他说得如此神秘,心中也有好奇,边是不由自主的随他走到了偏僻一侧,装作不耐烦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爷没功夫听你闲扯。”
于轲清了清嗓子,整了整神色,郑重的说道:“实不相瞒,某等乃是沙陀军雇用的商队,奉命措集战马所用草料,前不久刚刚来到宋城,没想到还未及向朱邪使君交割就遇上军爷,还请军爷看朱邪使君的面上莫要为难某等吧。”
那火长虽然官小,但也听说过朱邪赤心的名号,稍愣了一下叫道:“胡说八道,如果你们是为沙陀军办事,方才为何不早言明,却还想向爷行贿,分明就是冒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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