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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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清澈的河流呈半月形穿过蓝河村和奇峰山流淌而去奇峰山地势险要,崎岖不平,巍峨雄壮,如一只沉睡的雄狮。郁郁苍苍的林海连绵不断,山风拂过宛如海涛起伏,汹涌澎湃,雄伟壮丽。
奇峰山北侧半山腰有一座玲珑小茅屋。茅屋前面是一快平坦地,利用几棵树干搭成简易凉棚,朴素雅致。凉棚内是岩石搭起的石桌石椅子。茅屋内是天然小山洞,内侧铺着茅草,以及琴棋书画笔墨纸砚等,从其粗糙不难看出是自制。
夏日清晨,凉风习习!
一个眉清目秀、两眼炯炯有神的十岁小孩,在简易凉棚内一边舞剑一边信口吟唱:“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
不对,最后一句小孩吟错了,应该是‘只有敬亭山’,不是‘只有奇峰山’!显而易见,小孩有意将敬亭山换成奇峰山,将唐朝诗人李白孤独、怀才不遇,在大自然中寻求安慰和寄托的精神世界,小孩借用来抒发自己的感情世界,傲然自比一代诗仙。
改得奇巧绝妙,舞剑吟诗节奏变化更是丰富精彩,旋律优美舒畅,运动和情感跌宕起伏,赋予艺术灵魂,颇有古代文人击剑之风尚。但小孩的舞剑充满杀气和凌厉,破坏了旋律美感,他的击剑超越‘舞’,剑走龙翔,泛出冷寒光芒,招招指向要害。这是一套凌厉扑杀、对搏技击剑术!
嘘!一个小时后小孩吐气收起木剑。
凉棚右侧是一挖掘而成的小洞,烟熏得很黑,洞内几块石头垒砌的简易炉灶,上面放着一个瓦罐正突突突冒着热气。小孩取下瓦罐换上盛半满水的小锅,丢进一把野菜,提着瓦罐进入凉棚倒了一碗茶,顿时清香扑鼻。这是他利用山上的乔木嫩芽自制清茶,味美提神,香气清高持久,品饮茶汤,沁人心脾,齿间流芳,回味无穷。
端起碗品了一口茶,眯着眼睛回味片刻,坐在石椅上看书。书很旧很破,但他看得井井有味,忘记了品茶,忘记了煮着菜汤。焦味刺鼻,小孩皱皱鼻子走出凉棚一看小锅,菜汤熬干焦糊了,摇摇头提下小锅,早餐泡汤了,也不是第一次了,不吃也罢,回到凉棚继续看书,碌碌饥肠不影响他吸收精神粮食。
小孩的学习时间安排紧凑,上午十点准时放下书,开始聚精会神作画、练习书法。
在凉棚左边有一较宽大平整岩石,小孩用自制的牛毫毛笔醮水代墨在石板上习书法。好漂亮的狂草,左驰右鹜,千变万化,极诡异变幻,不易捉摸,产生泰山压顶磅礴气势,如壮士拔剑神采动人。
烈日炎炎,石板沾水稍时即干。小孩循复书写,狂草、行书、楷书、柳体、颜体、篆书……两个小时下来满头大汗,烈日下皮肤晒得猩红黑黝。稍息以自制的椰汁作画,人物、山水、静物……纷纷跃然石板上,栩栩如生。液汁干后石板留下绿中带黑的痕迹,画满石板后他提水洗掉液汁痕迹继续作画……
“小秋,你在吗,我要上来了。”
山下有人喊,听到喊声小孩皱皱眉头道:“我在。”小孩收起毛笔、液汁、书籍等,清理石板,然后坐在石椅上认真地修理弹弓。
不大一会儿,一位衣服破烂、长相秀气、十五六岁的女孩,喜盈盈地提着篮子走进凉棚,顺手将篮子放在石桌上,篮子里是一个拳头大的土豆及小半碗野菜。
“吃吧,这是我专门留给你的。”
“我不是说过吗,以后不要再给我送饭。”小秋摇摇头表示不吃。
女孩脸上闪过一丝阴影,挺委屈,怔了半晌道:“小秋,你变了,变得陌生了,就搬到山上一个人住。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嫌弃我,但……是大人给我们定的亲,谷奶奶临终时让我照顾你长大,我……”她想掉泪。
“好吧,我吃,我吃,你别这样。”小孩见不得女孩掉泪,无奈地拿起土豆往嘴边送,临了又掰了一半,“姐,见者有份,我吃不了这么多。”见女孩摇头,又补了一句,“你不吃我也不吃,你拿回去好了。”
女孩一怔眼中闪过一丝异彩,朝小孩一笑拿起另一半土豆,两人一笑吃起来。隔个气氛消除,气氛活跃起来。
这个女孩叫朱男丫,男孩叫谷秋,都是蓝河村人。
四年前,六岁的谷秋不小心掉进蓝河,接连几天昏迷不醒,气息微弱,但十天后他却奇迹般地活过来了。唯一相依为命的奶奶经过大伤大悲刺激,一口气提不起离开了人世,临终前把谷秋托付给朱男丫。朱男丫和妈妈、奶奶三代同堂却家无男子,朱奶奶答应石奶奶将来谷秋抚养,会把朱男丫嫁给谷秋。
朱家定下娃娃亲也是迫于无奈。谷家是村里最穷的一户,家徒四壁,一贫如洗,除了有几间房子一无所有。朱家也好不了多少,定下这门亲事后,三代起码不用再挤在一间破屋,名正言顺搬进谷家住,有了遮风挡雨的地方,照顾谷秋也方便。
朱男丫比谷秋大五岁,是村人茶余饭后闲谈的热门笑料——大妻子小丈夫。定亲那年朱男丫十一岁,村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让她无地自容、羞涩尴尬。一晃四年的岁月流逝了,她习惯了人们的嘲讽和特殊眼神,习惯村里姐妹私下说的那些让她心跳和脸红的话。她很关心小未婚夫,嘘寒问暖无微不至,宁可自己饿着要留给谷秋吃。
让朱家及村人意外惊愕的是,谷秋把家让给了朱家,自己搬到山上住,并把自己的口粮留给朱家,自己在山上挖野菜度日。这一举动看似简单,却让村人佩服,也减少了村人的指指点点和风言风语。也因此朱男丫多了一份责任,经常给谷秋送饭到山上。
“小秋,你这次走了三个月,我很担心。你去哪里了?”
“你没告诉别人吧?”
“没,就我知道。”
“我随便走走。”
朱男丫瞧着谷秋,她觉得小未婚夫是个谜,想法大胆,行事诡秘,莫测高深捉摸不透,根本不像十岁小孩。这让她高兴也担心,因为谷秋经常离开蓝河村,开始离开几天,慢慢地延长时间,这次竟然一走三个月。他去哪儿了,干什么事,有危险吗……等等,等等,是她心里压着一块大石。
“小秋,”朱男丫迟疑不决,“几次我来送饭没见到你,我心里……很担心的,以后你出去能说一声吗?”
“不用担心我,我不会有事。”
朱男丫默不作声。
“姐,以后不要给我送饭。”
“这……”朱男丫迟疑了,“不送饭你吃什么?家里也不放心。”
“姐,我的本事别人不知道你最清楚,挖野菜,河里捞鱼,山上套野物,日子比你们都过得好。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奇峰山野菜、野味应有尽有不会饿着我,我能照顾好自己,没什么不放心。”
朱男丫这一刻敏感地意识到,谷秋说话的语气和气势,绝不是一个十岁的孩子具有,她很陌生心里不踏实。幽幽道:“我知道你有本事,这几年往家里送来不少食物,让我们这个家支持了下来,但……我……”她心乱如麻,谁又能理解她的难处呢。在别人眼里谷秋是不懂事的小孩子,住在山上她已经颜面无光,惹来不少闲话,如果连食物都不送,村里人的闲话会让她走投无路。
“小秋,你……很讨厌我?”
“绝不是,我们家四口人,我和朱奶奶吃闲饭,你和朱妈妈两人的工分本来就少,分来的粮食不够全家吃。我生活自理,家里不多的食物留给你们吃。”
“可是……”
“你等等。”谷秋说着转身入洞,片刻后拿着一个小袋子出来,“半瓶菜油,二十斤豆子,哦,这一块钱给你。”
“啊!”朱男丫吓了一跳,左右看了一眼没发现有人心里踏实不少,低声问,“你,你……哪来的?”
“别问了,你悄悄拿回去藏起来慢慢吃。”
“小秋,你不会是……?”
“想到哪儿去了,我即没偷也没抢,你不用疑神疑鬼。”
朱男丫盯着谷秋想看出什么,但她失望了,谷秋脸上神色不变。她不敢想象谷秋是怎么弄到这么多,她和妈妈一年的工分加起来分不到这么多。她心里很慌张不踏实,似乎随时有人来抓走谷秋。

稍后她帮助整理打扫凉棚草棚,唯独没进入草棚内山洞,这是她和谷秋的约定。山洞内有什么她不知道,藏着什么秘密她渴望揭开,但谷秋没同意之前她退避三舍。也许正因为谷秋的种种神秘,她心里深深爱着小未婚夫。谷秋限制朱男丫进入山洞是迫于无奈,可想而知,一个从没读过书的十岁小孩,突然懂得琴棋书画等,被大家知道后不视为妖魔鬼怪才怪,难怪他不想让人知道。
半个小时后朱男丫匆匆离开茅屋,她不想离开茅屋,但有很多事要做。
朱男丫离开茅屋百丈,从石后拿出绳索和砍柴刀,走向另一条小径,来到一片较为宽阔的山坡,放下绳索砍柴刀挖野菜。此处敞亮一眼能看到山下,却看不到茅屋,她不想让谷秋看到自己挖野菜砍柴。几年来她做的隐蔽,成功地瞒住了谷秋,她认为谷秋年龄小不该担心这些,也是她做妻子的责任。
突然,流转舒缓的琴音清新流畅地在茅屋扬起,优美动听、如高山流水引人入胜,如大地复苏春意朦胧,如凤凰展翅飞翔,在碧空翱翔,又如象塞外悠远的天空,沉淀着清澄的光……突然琴音一转凄然悲切,闻着悲凉哀伤,在思念在哀悼,是无奈是期盼,一夜思亲泪,天明又复收啊!
朱男丫不由痴痴地望着茅屋方向,泪水连连,忧愁爬上脸庞!她不懂音律,但被琴音感染了,心里涌上无限怜爱和伤感。几年了,她听几年了,自从那次谷秋掉进河里命不该绝搬到山上后,每天中午和晚上弹这种伤感的曲子。
“真可怜!”
叹息声惊醒了朱男丫,她循声望去,奇峰山下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驻足静听琴音,端庄如清水出芙蓉般的粉脸上尽是忧容和怜悯,叹息声就是她发出的。
“是她,那个叫叶子的女知青。”朱男丫脸上浮现嫉妒,她知道未婚夫和叶子的关系非常好,相比之下她在谷秋面前像外人,叶子才像未婚妻。谷秋跟她在一起没有多余的话,但跟叶子在一起有说有笑,好像永远有说不完的话,她心里不是味儿。
“叶子是城里人,听说有喜欢男孩儿,她会看上小秋?”她扪心自问。
答案她自己也不知道,在她眼里谷秋是世上最好的小丈夫,只要是女孩子都喜欢他。在农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观念极强,女孩子讲究从一而终、烈女不嫁二夫。她没读过书,从没踏出蓝河村一步,她的世界就蓝河村这么大,谷秋是她的未来,是她的一切。
在叶子上山后,朱男丫心情落落很想大哭一场,想把心里的委屈都哭出来。她凝视茅屋方向良久,叹息一声绑好柴担在肩上,提着菜篮子一步步下山了。她妒忌叶子占了谷秋,但从没找谷秋和叶子大哭大闹,她不想让谷秋难堪,也希望谷秋开心。
叶子接近茅屋,看到谷秋沉浸在抚琴中,满脸痛苦,满脸伤感也无奈。她无语了。
四年前谷秋死而复活,惊动了全村人和农场。那时她第一次见到谷秋,谷秋的痛苦和伤感触动震撼了她的心,此后她把他当成了亲弟弟般默默照顾。谷秋从来不在她面前露出这种伤感痛苦,有时刻意隐藏情感世界,除非像现在不知她来了,无意中泄露了脆弱的一面。她不明白也想不通,一个十岁的小孩为何如此多愁善感。
谷秋沉浸在琴声的凄凉伤感中,思绪却伸向遥远的大清时代……
他是乾隆年间人,十五岁,父亲是大商人,母亲是大家闺秀。他考中举人亲朋友好纷纷前来贺喜。祸事在当夜发生了,一伙蒙面强盗入府抢劫行凶,杀了父母,也杀死了他。
可他……莫名其妙地活着,身在陌生的环境——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中期——有个幼小的身体,父亲几年前就死了,母亲姑姑下落不明,奶奶受不了他死而复活的刺激去世……
往事历历在目,清晰可辨!这一切让他头痛欲裂也想不明白,好像在做一个千奇百怪的荒诞之梦!无人可倾诉,只能自己默默承受,用琴音表达自己的苦闷和无奈,抒发难以言说的内心世界!
“小秋,别弹了!”叶子不忍谷秋继续伤悲,打断他抚琴。
琴音戈然而止,谷秋慌乱地拭去眼角泪水。“我……我随便弹弹,曲子本身感人。”他神经质口吃地辩驳。
“我理解。”
“稍等。”谷秋入洞拿来一个小包,“这是你要的书,伯父伯母的信夹在里面。”
“你这次去省城住在我家吗?”她一边看信一边问。
“是的,伯父每天教我书画知识,有一段时间我几乎在他的书房度过。”
叶子不禁一笑:“我爸一生酷爱书画,所收的几个弟子他都不满意,哦……”她抬起头惊异地瞧着他,“爸爸在信里说你的书画造诣非常高,独树一格,是少有的天才。小秋,你几时懂得书法绘画?”
他内心叹息了一声。“姐,我也莫名其妙呢。反正伯父说我的书画基础很好,颇有古风,其实我是乱涂鸦,是伯父夸奖而已。”
“我了解爸爸的脾气,他不会随便夸一个人。信里说你拒绝留在省城,爸爸非常遗憾,他希望我督促你练习书画。可见爸爸已经视你为弟子。”她一顿脸带几分汗颜,“我大哥不喜欢书画,小妹个性刁顽静不下心,唯独我认真学习过一段时间。其实,我并不喜欢书画,只是不想让爸爸失望。”
“不过,爸爸希望我教你基础理论,”她继续说,“相对而言,我的理论比技术强。而爸爸说你的理论基础薄弱,需要系统学习。”
谷秋没说话。他愿意让叶子指导书画理论基础知识,渴望得到指点。死而复活跨越时间两百年,他的理论基础很扎实,但限于两百年前,对现代书画理论知识一无所知。在省城叶家一个月里,他如痴如醉吸收现代书画理论知识,时日短掌握有限,心里颇为遗憾,思忖今后尽可能去省城多向叶汉洲教授请教,岂料叶汉洲已有安排,再好不过了。至于叶子的书画基础好坏不重要,不影响他学习。
“那么,我们从书画开始,还是一如往昔?”她问。
“一如往昔。”
“好,我们从物理开始……”
所谓一如往昔指学习文化知识。这几年叶子对谷秋充当四重角色——如姐、如母、如师、如友!关心照顾谷秋的同时,指导谷秋学习现代文化知识,三年的时间谷秋完成小学中学课程。叶子干刚读高中不久下乡,教不了高中课程,因此,最近一年两人自学高中课程。农场不乏大学生和高级知识分子,叶子平时向他们请教,再转授谷秋。
不知不觉两人学习到旁晚,谷秋送叶子下山。
把叶子送过河,谷秋来到奇峰山南侧谷奶奶的坟前跪倒,望着谷奶奶的坟茔久久出神。他感谢谷家给他重生的机会,感谢谷奶奶用她的生命换取他的活命之恩。他认为,他死后进入谷家子孙谷秋的躯体,是谷家的恩典,他的复活导致老奶奶去世。当然,他不知道自己重生是奇迹,是巧合,跟老奶奶没有任何关系!
他认为,上天让他从两百年前的乾隆王朝重生到现代,必有重要的意义,至于意义在哪里他会慢慢领悟,他会上体天心下和人道,完成上天赋予的重任。
同时,他清醒的认识到发生在他身上的奇迹,不管如何的匪夷所思、荒诞怪诞,是事实,是无法改变,必须接受。另一个事实,他回不了乾隆王朝,也改变不了他是谷秋的事实,必须接受残酷现状。
心灵深处,他对这个陌生、飘摇、躁动、纯真的年代充满恐慌和不安!时代、环境的差异,经济文化的悬殊,意识形态匪夷所思……等等让他彷徨,时时刻刻感到恐惧心虚,感到随时会被这个时代吞噬。危机,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强烈的刺激着他……
扑腾!
突然远处传来物体倒地的声音,接着是人发出的痛苦声,惊醒了脑中思绪万千的谷秋,他一怔起身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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