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颜筋柳骨皆为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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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樾没有说话,脸上浮出一丝苦笑,林肜上前几步,明媚的眼睛注视着方樾。很快,她就在男孩的眼中看到了无奈和歉意,这是她第一次不用说话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那种感觉本应该很奇妙,可在这一刻,却只有伤心。小女孩慢慢的后退,坐倒在花坛边,双手平放在膝盖上,脸蛋伏贴着手背,再不看方樾一眼。
方樾暗叹口气,转身上楼。
对不起了,小姑娘!比起你,我更不想这样做,可我们即将面对的是一场战争,你死我活的战争啊!
上楼后对两人摇摇头,表示没事。胡宗道再次敲门,不一会听到里面有人在喊:“林肜去开门,林肜……这死丫头,哪里去了?”又过一会门打开,出来的是一个中等身材,面貌英俊的男子,四十来岁,肚子有点发福,黑黑的头发,唇间留着淡淡的胡渣,眼睛明亮有神,跟林肜很像。给人的第一印象不是一个公安局长,更像一个大学教授,感觉气质非凡,温文尔雅。
也难怪陶立行看不起他,长成这样子,在公安口是不吃香的。
“林局长,我老胡闲来无事,找您拼酒来了。”说着还晃了晃手里的两瓶五粮液,胡宗道虽然长相粗犷,可心思却很细腻。
林安堂热情的笑着说:“快进,快进,刚才在书房没听到敲门声……哎,林肜这丫头哪里去了?”
“刚才见到小肜了,好像下去有事,一会就回来。”
老胡边胡诌,边介绍方析文:“这个是我的铁子,拖厂的二副,听说林局长好书法,还不服,非来当面验证,我就把他带来了。局长别怪我冒昧啊,哈哈。”
“哪里话,请进请进。方厂长别听老胡乱说,我对书法一道仅得皮毛,不值一哂啊。”
“林局长客气了……”
三人寒暄着进了屋,方樾被直接无视,老胡是懒的介绍他,方析文是不知怎么说,难道说这是我儿子,也是你女儿同学?这样一来攀交情的意图就太明显了。
众人分主宾坐好,林安堂好奇的问:“这个应该是方厂长的孩子吧?眉眼一看就很像,很漂亮的小朋友嘛。上几年级了?”
小孩子的用处就这样表现出来,这也是早年上门送礼的一个诀窍,拉个孩子容易打开话题,也容易把**裸的交易变得有几分人情味。
方樾笑了笑没有说话,等下切入正题后自己还得出面,现在就不能让他真的把自己当成个小孩子来玩。方析文赶紧接道:“初一了,在江州二中。”
林安堂明显来了兴趣:“哦,二中的,跟我家丫头一个学校,在几班?”
方析文笑道:“说来也真巧,刚才在门口碰到小肜,我跟老胡才知道,原来方樾跟令千金是同班同学。”
“还是同桌!”方樾插了一句,埋怨道:“林叔叔,林肜隐藏的真紧,她在班里还骗我说她爸爸是摖皮鞋的……”
三个大人一起哈哈大笑,林安堂正准备说话,林肜猛的推门进来,看也不看众人一眼,直接拐弯进了自己房间。
胡宗道和方析文脸上陪着笑,心里都有点尴尬,不由暗骂方樾:你小子在下面干什么了?把人家小姑娘气成这样?
林安堂脸上也有点挂不住,赶忙圆场说:“这死丫头被我惯坏了,没一点礼貌,让你们看笑话了。还是方厂长有本事啊,看方樾多听话懂事!”
“都一样,都一样,这孩子我也管不了,你别看他现在老实,等放肆起来,可是吓死人的……”老林啊,我先给你打打预防针,要是等会被方樾吓到了,俺老方是不负责任的。
三个各怀心思的大人在说着废话,方樾偷神打量了一下房间,三室两厅,在江州各个事业单位算是不错的房子了,但屋里的装修很一般,跟林安堂的身份不匹配。陶立行还真是一点场面上的工夫都不做,丝毫不给新局长留颜面。
客厅左侧的一幅字引起了方樾的注意,看题跋和字体应该是江北省名家谢于时的真迹,谢于时师出近代京津著名书法家华世奎老先生,笔法自成一派,飘逸穷奇,颇负盛名。方樾感兴趣的倒不是字,而是书写的内容:
不党父兄,不偏富贵,不嬖颜色。
眼看三人还在迂回试探,方樾站起身来,走到书帖前,轻声念道:“不党父兄,不偏富贵,不嬖颜色。好字,好句!”
方析文一头汗水,他知道方樾又开始掉书袋了,林安堂大为惊奇,走到方樾旁边问道:“小樾,你明白这些?”

“知道一点,谢于时的《醒酒帖》《九宫亭观松文碑》既有颜体端庄厚重、朴质博大之美,也有柳体健劲清瘦的风格,深得‘颜筋柳骨’之妙,我小时临颜帖,也曾临过一段时间的谢帖,算是谢老一个不记名的弟子吧。”
林安堂啧啧称奇,扭头对方析文说:“方厂长,得儿如此,夫复何求啊?你是有福气的……”
听到这句话,方樾有点皱眉,怎么听语气,这位林局长还有点重男轻女?方析文站起来说:“小孩子胡乱说话,以为临几日帖就可以高谈阔论,林局长千万不能夸他,这小子本就浮躁,再受您一赞,还不要飞上天喽?”
方樾心里却在想着这三句话,不党父兄,不偏富贵,不嬖颜色,莫非林安堂还真是人如其面,正气凛然?若真是如此,今晚想要说服他,只怕很难,很难。
“知道这几句话的出处吗?”林安堂还想考考方樾,毕竟字体的的好坏不一定是看出来的,赞美的词句就那几种,拿出来夸哪位书法家都不为过。可这学问就不是能蒙混过关的了,没有深厚的知识积累,是绝对说不出的。
方樾跟方析文相视一笑,方樾笑道:“林叔叔,你可真问对人了。这三句出自《墨子.尚贤中》,前面还有一句应该是‘故古者圣王甚尊尚贤而任使能’,是墨子首次提出任人唯贤的主张……”
“了不得,真的了不得,”林安堂爱怜的拍拍方樾脑袋,看向方析文想说些什么,老方双手轻按,笑道:“别别,您别再夸他了,方樾不过专读过《墨子》,您要是换个别的,他肯定答不上来,赶巧而已。”
“还是方厂长你有办法啊,我那丫头你就是把《墨子》放她眼前也不会看上一眼,真是没法比,没法比啊……对了,小樾成绩怎么样?诸子百家涉猎一点可以,可别误了学习……”
方樾含羞带涩的说:“成绩也不是太好,这次虽然考了二中第一,可在市里还没进前三……”
林安堂已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好看着方析文呵呵笑着,拍着方樾肩膀说:“好好,林肜跟你坐同桌,我很放心,哈哈”
“方厂长,我托个大,叫你一声老弟。既然孩子们有这个关系,老胡也在这里,我就不兜圈子了,有什么事你先说了看看,我能帮上忙的绝不推辞,要帮不了忙,也不能耽误你的事,还是另寻他路,咱们这朋友是交下了。”
这可能是进屋以来林安堂说的最诚恳的一番话,但其中的水分不言而喻,胡宗道是纵横官场的老油子,方析文在江拖厂那滩烂泥中立足多年,方樾更是在稚嫩的外表下有颗猥琐的大叔之心,三人谁也没为他的话所动,心里齐齐冷笑一下,脸上却同时露出几许感动。
方析文一改平日温雅的本色,一把拉住林安堂的手猛摇了几下,激动的说:“老哥你这是个我面子,不论成与不成,你这个朋友我是交定了。”
林安堂走到林肜门前敲了几下,说:“林肜,出来陪小樾说会话,我跟叔叔们有事到书房谈。”
好一会林肜才磨蹭着出来,低着头挪到方樾对面坐下,林安堂引着方析文和胡宗道进了书房,关上门,立刻将这里隔成两个世界。
该交代的来之前都说完了,由方析文介绍情况,由胡宗道分析利害,只要让林安堂觉得,自己插手的收益远大于弊处,他可能就会无视风险,踏进江州这个滚烫的沸水池中。
而方樾要做的,就是方胡二人搞不定时,再出面斡旋。只希望不要出现那样的局面,可世事,总不能尽如人意……
方樾挥挥手,轻笑道:“真的不理我了?林肜,真没想到,你穿睡衣的样子看起来很有女人味哦!”
林肜本来冷着脸一下下的削着苹果,听到方樾这句话,气的手掌猛一颤,锋利的刀刃划过中指指尖,一滴鲜艳红润的血珠浮现在白嫩的肌肤上,带点刺目的残酷美感。
小姑娘轻叫一声,秀气的双眉紧紧的聚在一起,委屈、心痛、彷徨,各种感觉纷至沓来,从心房间汇入血液,弥漫胸膛,然后沿着唇齿逆流而上,慢慢的漫过眼眶,化成晶莹的水滴,顺颊而下。
方樾从茶几旁俯身跪下,捉住她的手指放入口中,抬头看着小女孩灵动的容颜,轻轻而笑。这一笑,无关风月,仅有童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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