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度阳明带着四个手下以及王小飞离开江州，方樾没有去送行，倒是度阳明开车在方家楼下鸣了几声笛。方樾透过窗帘看着小车的尾灯消失在夜色里，回头对方析文笑道：“这几天都没见你了，厂里的事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第一批东西还没下线，质检能否过关，还得等等看。况且，次品率我说了不算，这个归言建国管。”
好久没听到言建国的消息了，方樾来了点兴致，问道：“言叔叔这么快就回厂里工作了？腿没事了？”
“轻微骨折，连钢板都没打，不过下不了地，还在家将养着……质检这片现在周伯飞自己兼着，我只要盯着生产，程序上不出错，谁也奈何不了咱们……”
方樾举起大拇指晃了晃，突然问起了吴华，方析文疑惑的看他一眼，无奈的说：“我真不明白你这么担心那小子干吗？吴华一个小小的技术员，巴结周伯飞轮不上号，跟老周斗更是一个笑话，江拖厂一万多人，刺头、人精、泼妇还有各个派系的头头，随便哪个出来跺跺脚都是震天响的人物，还不是让周伯飞收拾成了孙猴子？”
方樾只有苦笑，难道能告诉你他将来要做的事？关于吴华，从胡宗道那里听来的并不清晰，方樾只是估计他手中的材料应该是在调试机器期间收集整理的，这才让方析文借故逼他离开。说不定吴华此刻正怀恨在心，毕竟他一直把这次上机调试当作一个跟老外学习的机会，方析文这样一整，丢面子是小，耽误了学习才是莫大的遗憾。
“爸，厂里的职工最近有什么议论？就没人热血上涌，冲动一下？”
“谁敢仗犬马之鸣啊……以前到有几个上访的，结果如何？还不是安个谣言诽谤的罪，走的走，关的关？这种事一来要详尽的证据，二来要有合适的政治环境，何其难呀，何其难呀！”
方樾安慰他说：“许多人其实没有看起来那么强大，秦朝够强了吧？可陈吴登高一呼，立刻就蔫了，这些事急不来……江拖厂不缺陈胜吴广，缺的只是登高一呼的时机……”
方析文摇了摇头，似乎不认同方樾的话，却没有多说什么，一起身想起一件事，又转身坐下，对方樾说道：“对了，我突然想起一件事，觉得有些奇怪。吴华这个人脾气暴躁，从不肯吃亏，我落了他这么大的面子，按理说肯定会纠缠不休。可除了开头几天来厂里闹闹，这两天竟然偃旗息鼓了，要是别人我还信，这小子，绝对不会这么算了。你要有什么想法，我看还是去找他谈谈。”
方樾点点头，本来度阳明和王小飞的事一忙完，他就决定有必要看看吴华，千万别让他做出什么傻事来。
第二天一放学，方樾先回家跟爸妈打个招呼，放下书包出门去找吴华，经过工商局家属楼时，习惯性的看了看小巷，小女孩还在里面。自从那天见到这个小孩后，方樾每天都会买几个馒头和清水送过去，偶尔还带个鸡腿，小女孩总是很警惕的看着方樾，一旦他靠近就会飞快的跑开，看着就让人觉得心酸。
方樾到附近的饭店买了两个馒头和几块卤肉，走到巷子口弯腰放下，小女孩卷缩在里面，脏兮兮的小脸上看不到什么表情，眼睛依稀有点神采，不像前几日那样的黯淡，但对方樾是一如既往的保持距离。方樾温和的笑了一笑，转身欲走，一摸口袋却发现有几颗金丝猴奶糖，应该是上午在学校小胖塞给自己的。他心中一动，双手高举做投降状，伸出舌头扮了个鬼脸，然后缓步上前，双手慢慢放下，献宝似的平伸、摊开，乳白色的糖纸上一只可爱的猴子在骚首弄姿。
小女孩呆呆的注视着奶糖，这次她没有走开，也许她感觉得到方樾没有恶意，可被伤害而尘封的心又怎能这么轻易打开？小女孩退开几步，小手倔强的背在身后，乱糟糟的头发散发出一种酸酸的味道，方樾等了片刻，心里暗叹口气，将奶糖放在地上，转身离开。
吴华家在东郊，父母都是普通农民，家是那种老式的带院子的平房，地方挺大，打扫的干干净净。跟吴华父母打过招呼，方樾立刻钻到他的房间，四下乱翻。吴华忍了一会，没好气的说：“找什么呢？没有漫画！”
方樾抬起头，惊讶的说：“哎呀，还会说话啊？我老子把你得罪了，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打算帮我做作业了呢？”
“哈，”吴华不屑的大笑道：“我是那种不分好坏的人吗？你是你，你老子是你老子……话说回来，咱们虽然不错，可该说的我还得说，你老子这次做的真不地道……我哪得罪他了？”
吴华越说越气，一转眼瞄到方樾在一边偷笑，立刻大怒道：“好啊，是不是因为帮你做作业才被他整的啊？你……你……”
“得了得了，让你回家反省，又不扣工资，就当带薪休假吧。这多好的差事，听说厂里好多人都在羡慕你呢，还不知足？”方樾懒的理他，掉头继续翻箱倒柜。
“呸，好个屁，我一个大老爷们，不吃嗟来之食！哎，我说你进门就翻来翻去，找什么呢？”
“找些东西哦，比如材料啊，数据啊，报表啊，看你是不是准备打我老爸的小报告。小吴叔叔，我跟你说啊，打报告是没用的，找上级也是没用的，小心我老子打击报复你！”方樾话里有话，就看吴华能不能听进去一点。
“就你老子那样的，我想告也得抓的住把柄，不如你回去跟他说，胆子不妨大一点，步子不妨宽一点，手不妨伸的长一点，那样我才好去打报告啊。说实话，虽然他停了我的职，可要说你老子有什么，我还真说不口。”吴华跟方樾到是什么混话都敢说，虽然小方有出卖同志的前科，可小吴对他还是基本信任的。
“我虽然年纪不小了，可你说的话我听不懂哦……你们大人的事我也不管，不过小吴叔叔，你有女朋友了吗？”
“啊……啧啧，现在的小孩可真不得了，我还没有呢，你太小了还不懂，女人很麻烦的。”方樾静默片刻，再一次问道：“真没有？”
吴华好奇的摸了摸方樾额头，笑道：“这孩子今个怎么了，奇奇怪怪的？当然没有了，要是有，我不早带给你看了？”
吴华在说谎！
方樾心脏急跳了几下，一种不祥的预感充斥心头，吴华说话时嘴角含笑，眼里有着憧憬和幸福，分明是一个恋爱中的人才有的征兆。虽然90年代人们都比较含蓄，处对象也偷偷摸摸的，可吴华这个人大大咧咧，跟方樾关系又好，绝对不会在这事上骗他。
可他却在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事上撒谎，为什么？
方樾想起那晚在大排挡外跟他拉扯的女人，心里的不安更甚，立时决定把话挑明了，他不能看着吴华重蹈覆辙。
“吴叔叔，其实是我爸爸有话带给你，他不方便讲，就让我来说。你听着了，”方樾脸上少有的严肃，“江拖厂的事情很复杂，许多事不是不办，而是要找恰当的时机，而且这些也不是你应该操心的，你还小，有大好的青春，做事要慎重，要三思而后行。”
别无它法，方析文只好再一次被出卖，方樾看着吴华，紧张的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希望可以准确的判断他的心理活动。吴华明显吃了一惊，却没有心思被点破后的慌乱，方樾放下了一点心事，也许是自己想多了。
“吴叔叔，我也不懂这些话什么意思，只是我爸爸让我背下来转告你，你听明白了吗？”
吴华若有所思，想了一会，对方樾说：“恩，回去跟方厂长说，我谢谢他的关心。不过他实在多虑了，我一个技术员，怎么有机会接触到那些东西，就算有心也是无力，请他放心。”
方樾点了点头，他也在为此疑惑，按理说吴华是绝对没机会接触到什么机密的，唯一的一个可能，就是在调试机器时，也被方樾扼杀在摇篮里了，要再出问题，可真是命该如此。
房间外传来小吴妈妈的声音，叫两人出来吃晚饭，方樾推辞掉了，出门前低声跟吴华说：“我可有女朋友了啊，吴叔叔你要加油了。”说完不理他目瞪口呆的表情，快步离去。
背后传来吴华的大叫：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你屁大一点，急什么急，这时候就开始下手抢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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