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厕所里的豪言壮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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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樾搓搓手,从口袋里摸出一枚一元硬币,放在大拇指上曲指弹起。硬币高高的飞向空中,在夕阳的余光下轻盈的翻转,两人抬起头,盯着硬币到达最高点,然后急速的回落。方樾双手合十,啪的一声将硬币按在手心,然后慢慢的打开右手,映入眼帘的赫然是银白色的长城。现在是92年4月,国内还没有发行新的一元、五角和一角硬币,要到6月1日牡丹币才问世。方樾一直觉得的这个时间选的很好玩,莫非硬币是儿童节的礼物么?但央行的人也许会说我们其实很厚道了,至少不是在4月1日:)
王小飞迷惑的摸摸脑袋,可怜兮兮的看着方樾。方樾叹口气,无奈的说:“没办法了,天意如此,飞哥你还得回去。袁天和不动,我们也不能动,这事从头到尾都透着古怪,也急不来。反正以我的见识,还看不破有什么玄妙,你看呢?”
“我更看不破了!”王小飞苦恼的摇摇头,狠狠一脚踢在墙上,骂道:“我不过是个小混混而已,大佬们玩我这样的有什么意思!”
他们也不是要玩你,况且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有什么可玩的?方樾有些无语,王小飞充其量是个马前卒,还真不值得人家**的。世事的悲哀也尽在于此,小人物苦苦挣扎的不过是一个生存的空间,而大人物吐口口水,就可能把这一切完全淹没。所以方樾别无选择,只能静待时机。
“好了,别抱怨了,你先回去。不过一定记住了,千万别让李阳知道你有所察觉,找机会摸摸他口风,看上面的人是谁……这很重要,我总觉得这里面有问题……”
王小飞有点迟疑,看着方樾欲言又止。
“你放心,有什么消息立刻到学校找我。袁天和这个人我还是有点了解的,今天他既然没动手,你应该不会有危险,不过以后就说不定了。所以还得赶快打探消息,如果李阳不好入手,你那个二姐……”
王小飞点点头,若有所思。
目送他离开后,方樾突然一拍脑袋,急匆匆的跑回天桥,刚才看见王小飞就赶紧下来,忘记**下还有份报纸呢。虽然乱丢纸屑对方樾这种厚脸皮只是小事,可记得上面似乎有则新闻提到了旧城改造事宜,方樾对这个还是很惦记的。
到上面一看,刚才的地方竟然换了一个人,一个17、8岁的女孩子坐在那里,天蓝色的帆布上衣紧贴在身上,洗的水白水白的,质地也不太好,左侧的衣领都有些翻卷,一条肥大的薄长裤看去很不合身,但仍然遮挡不住双腿那纤细修长的轮廓。她将头埋在膝盖中间,一头的长发散落下来,在腿恻随风摇摆。方樾走上前,礼貌的说:“小姐,你坐的报纸是我的……呃?”
女孩抬起头,清秀到极致的脸上挂着两行泪珠。她下意识的低声问:“什么?”
方樾呆在那里,倒不是因为女孩的漂亮让人侧目,也不为如此漂亮的女孩竟然在天桥上哭泣,而是这个人,方樾竟然是认得的!
看着女孩微扬起的脸,淡淡的眉黛若远山,长长的睫毛沾染着泪珠,在阳光下青翠欲滴。明媚的眼睛似语还休,带点清澈带点朦胧,还有一丝脆弱的无助。方樾暗叹一声,低头笑道:“阿姨,这下我坐车可以免费了吧?”
女孩皱起眉头,好一会才恍然大悟,不好意思的擦擦眼泪,强笑道:“是你啊……对了,你刚才说什么?什么报纸?”
方樾指指她臀下,女孩低头一看,终于没好气的说:“喂,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骗人也不是这样好吧?我趴在这里也亏你认的出来,还有,再叫我阿姨打你哦!”
女孩肯定是以为方樾经过这里认出了她,才用这样的借口来搭话。方樾那个冤枉啊,立时说:“阿姨,这真是我的报纸好吧,你可千万别把我当张三啊!”《张三其人》是严顺开在春晚上的小品,将一个倒霉的小人物和老好人演绎的活灵活现,尤其以数鸡蛋那段最为经典。
“张三?什么张三?我说你个小孩子怎么说话颠三倒四的?赶紧走,别说你认识我!”也怪不得女孩生气,正伤心流泪呢过来个插科打诨的,说话还不着调,再听下去岂不是伤上加伤?
方樾暗赞一声,发火的样子很有几分钟楚红的风韵,尤其是这样的美女生气那叫娇嗔,要是FR**那样的,根本没有权利生气。他这才想起《张三其人》应该是1993年春晚的节目,这时候说不定连剧本还没有呢。
天桥上的行人渐渐的少了,唯有拉二胡的盲者还在演奏着吱呀破败的曲调,六角形的红木琴筒压在翘起的腿上,紫竹制成的弓杆上缚着黑色的马尾毛,在铝质弦上来回的拉动。似空灵似悲怆的声音缓缓的流出,击打在琴皮上然后在空气中来回震荡。暮色里的天很暗,云很低,风正紧,一个女孩屈膝坐地仰头而泣,一个小孩双手负后低首浅笑,不远处的一个盲者随着乐声在有韵律的晃动,三人不知,在左侧的台阶处,一个记者正举起相机,悄然的记录下这一刻。
方樾蹲了下来,轻声问:“怎么了?”
也许是他语气中的温柔打动了人心,也许是太久的寒冷忘却了温暖,女孩眼眶一热,却倔强的扭过头去,冷冷的说:“小孩子懂什么?别瞎问……”后三个字却是越来越小声。

方樾还想说些什么,女孩突然站起身,拿起地上的报纸塞到方樾手里,掉头走开。方樾感触着报纸上传来的少女体温,高声问:“阿姨,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没有回头,身影快消失在台阶处时才回答了两个字:
“苏姜!”
苏姜,好名字!方樾摇摇头,走到盲者身边,低声说:“大爷,天黑了,我扶你下天桥吧。您的琴声很好,我很喜欢!”
回到家已近七点,李如芳好一阵唠叨,方樾陪着笑吃过晚饭,立刻窜到书房找方析文。当头第一句话就问:“吴华走了没?”
“回家休息一个月……我在现场找了个由头,狠狠骂了他一回,直接勒令他停职写检查。那小子不服气,梗着脖子发了好一会飙。哈哈,周伯飞都出头劝架来了,这在江拖厂还是第一次。”方析文笑着说完,冷不丁的弹了一下方樾脑门。
“啊……打我干吗?为人父,止于……”
“停停……我最近听见你拽文就头痛……打你怎么了?要不是你小子我能受这个罪?等着瞧吧,明天风言风语就会出来,说我刚被周伯飞招安,就开始耍威风了。这次狐假虎威的寓言可在你老爸身上上演了啊……”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别往心里去了……”
“好好,我不说,不说了。你千万别再引经据典了,唉,我现在真后悔小时候让你学古文了!”
方樾哈哈大笑,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也许这样,就可以避免那一切了吧?
第二天刚上完两节课,王小飞就找了过来。操场上在做广播体操,教室里不能留人,方樾没办法了,只好把王小飞带到男厕所。两人各找个坑位蹲好,方樾才问道:“不是有消息了吧?这么快的效率我有点接受不了……对了,你怎么进来的?”二中上课时大门紧锁,没有合适的理由和证明是很难进来的。
“这还不好办?你们门口这保安,以前是跟我混的!不过是个软蛋了,有次被三个人逼着下跪,硬是吃了一大块牛粪,也不敢反抗。我看他实在不是混江湖的料,就把他开了,没想到现在改行做保姆了。”王心飞似乎心情不错,还跟方樾开起了玩笑。
恩,原来是这样子。保安姓黄,学生们都叫他黄保长,平时跟方樾他们瞎吹,总说自己当年如何神勇,曾经一个人逼三个人吃了一斤牛粪,还把小胖们唬的一楞楞的,崇拜的不得了。
要不怎么说,美女会让色狼心醉,而真相总会让我辈心碎呢。
“别扯这些没用的,说正事。究竟怎么回事?”
王小飞习惯性的左右看看,上次方樾就发现他这毛病,一说正事就搞的神秘兮兮的,活脱一个地下工作者。
“我探过了,这次的事是丁奚山交代下来的,应该没错。至于再上面,就不好说了……”
“丁奚山?安乐居的丁奚山?”
王小飞点点头,诧异的说:“方樾,你果然不一般,江州好像就没你不认识的大佬。”
方樾一笑,有点不屑的说:“飞哥,你说的这个层次太低,你认识人家有什么用?等到咱哥们在江州没人不认识的时候,那才叫不一般!”
王小飞大为叹服,不过下意识的瞅瞅周围的环境,苍蝇与蚊子齐飞,污水共黄天一色,顿觉理想总是大的,奋斗总是难的,前途总是远的,未来总是暗的。毕竟厕所里的豪言壮语,再动听又能动到哪里去呢?
两只苍蝇在不远处的一堆不明物体上飞来飞去,方樾想了想,突然转头问道:“飞哥,今天看起来气色不错,准备结婚了?”
“呸、呸、呸!阿樾,能不能别在厕所说我的结婚大事?忌讳啊,难道说我一结婚就离死不远了?”
“SORRY,SORRY……童言无忌,童言无忌。”方樾汕笑着,“那是怎么回事啊?”
“你还不明白?如果真的是丁奚山,那我还有什么好怕的?袁天和再厉害,只怕也为难不了丁奚山,那我还怕什么?”
方樾沉默一会,低声道:“如果你在餐厅吃饭,突然一个人过来把一堆狗屎丢到你碗里面。你会怎么做?”
“我当然会暴打那个人一顿。阿樾,我明白你的意思,可冤有头债有主,又不是我指使那个人去丢的!”
“是,可你是那堆狗屎啊!”方樾不无残酷的说,“虽然没什么威胁,却能恶心人啊。如果你打不过丢东西那人,会不会拿这东西撒气呢?更何况丁奚山也根本不是袁天和的对手!”
王小飞楞了一楞,垂头丧气的抱住脑袋说:“我知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我不过在找个不惹麻烦的理由罢了。我知道,这也只是个幻想……”
方樾再发现王小飞一个优点,只要你讲的有道理,他立刻就能接受。并且绝不会因为面子问题而讳疾忌医,这一点,很了不得!
“不过,”方樾诡异的一笑,“也许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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