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皮校长的早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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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多年前,山东胶州葫芦沟的近百户居民拖家带口“闯关东”,辗转流落到二龙湖附近,开枝散叶,其中一部分沿着水源向上,到了三山环绕之间的一处较平坦丘陵。
虽然到处都是石头,可石头间一小块一小块的黑土地却很肥沃,水源又便利,四周的高山还挡住来自西北方的寒风(那时候还不知道西伯利亚冷空气一说),怎么看都是一块世代安歇之所。
于是景福乡第一代垦荒者欣欣然定居于此,是为景福。那湾哺育了五六代移民的小河,就是二道河----东安县县城二道沟的名字也因此而来。
海拔八百多米高的大孤顶是附近最高峰,山顶上地势开阔平坦,从山脚下一路生长的青松苍翠因山顶,积雪覆盖,远望如同一个巨大的“山东大鼓”----过去因此称之为“大鼓顶”,后来谐音演化,不知哪一年就成了“大孤顶”,叫顺口了也就这么叫下来了。
此时,腊月二十三的清晨,四周群山薄雾蔼蔼,霞光万道,景福乡却仍然处在黎明前最黑暗的一瞬间。当那轮红日终于从东方偏北的大孤顶山头跃升而出,景福乡中学的校长皮德彪也准时准点地踏入他“独立王国”的后偏门。
校园里寂静无声,宽阔的操场上昨日还满是附近孩子们踢足球后留下的狼藉脚印,此时已经新铺了一层昨夜新落地瑞雪。
小年瑞雪。兆丰年。可惜,皮德彪不靠种地过活,也就没有乡下人对新一年好收成的美好憧憬。当旭日爬过低矮的校墙落到他的脸上,有的只是懊丧和阴霾。
皮德彪昨天接连受到羞辱,最后还被轰出陈家大门,当时就发誓要报复,要狠狠地教训不知天高地厚的陈家父子----这事一旦传出去,自己这堂堂中学校长、一方土皇帝、大名鼎鼎的“扒皮彪”竟然被整个景福乡最被人看不起的陈大老实埋汰了,这张老脸还要不要了?
遇到人。头都抬不起来!最起码,在校内教职工面前,在乡邻跟前再也甭想直起腰杆子。
可是,从老陈家到自己家的大门,皮德彪寻思了一路,愕然发现自己还真地难以下手报复。陈家四个孩子,眼下只有最小的陈宁在初一,算得上处在自己直接管辖之下。可是。陈志信老实人的名头不是白叫的,二三十年来从没有跟外人争执过,宁可吃亏,也不跟人发生冲突。时间一久,虽然全乡上下就连一些半大孩子都能胆子当着面笑嘻嘻地调侃一句,却也从来没谁敢触犯众怒地真就欺负上老陈家。
再说,即使不考虑县林场主任的爱人。陈宁的三姨秦亚丽也在本校任教的因素,陈宁一个初中小女学生,又不是那些调皮捣蛋随时随地都可能触犯校规校纪的混小子,皮德彪一介大校长,怎么地也不能拉下脸来处心积虑地针对人家小女孩子。
陈家两个儿子都在市里。老大陈方不用提了,跟自己八竿子打不着,无从下手;老小子陈刚----他,过去没见陈家老小子这么蛮横啊?
一想起被一个半大小子当面辱骂,皮德彪一张老脸就火辣辣的难受,吃了陈刚的心都有。可惜,人家在东山高中上学。要是换了市七中,倒还能随便跟小舅子顺口一提,抓他个小毛病,狠狠地弄个个“开除、留校查看”之类的重罚。
唯一能从中做文章的只有这桩乱七八糟的说媒事项中地当事人陈晨而已。
而且,皮德彪一番深思熟虑之后,想清楚了:这事啊,自己还不能直接出手。不能亲自去找县教育局的熟人。也不能找榆树乡的李校长----在东安教育系统。陈晨怎么说也有点名气,万一自己从中使绊被人发现。弄不好就是个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尴尬局面。
直到天快黑了,估量着小舅子应该忙完工作到家了,皮德彪就开始给蒋胜利打电话。
开口,皮德彪就承认自己任务失败,说媒的事黄了,将自己受到地难堪重重压根一个字不提,直截了当地,适当添点油、加点醋地把老陈家的答复说了一遍,千言万语一句话:老陈家的闺女娇贵着呢,眼皮子快上天了,区区东山市建行行长家大公子韩明,在我们老陈家眼里就是狗屎!

皮德彪的算盘很简单:这摊子事不掺和,让那落了脸面的建行行长去醒药去。至于今后会不会从中作梗为难陈晨甚至是普普通通的老陈家,那就跟我皮德彪毫无干系了。
只不过,和他预料的不一样,蒋胜利静静地听他说完,在电话那头半天没吭声。
就在皮德彪以为电话故障了,一个劲地“喂喂喂”后,蒋胜利总算开口了,先是长长地叹了口气,一副恨铁不成钢地样子,“姐夫,我可叫你姐夫了啊----”
一听小舅子用这种语气跟自己说话,皮德彪当场就吓毛了。
“那个……胜利,怎么了?你有话就说。”
蒋胜利的声音无比严肃,生怕皮德彪不听从似的,一字一顿:“你听着,老陈家你惹不起,尤其是老陈家那个老小子,陈刚,你更惹不起!说媒这个事,到此拉倒,以后提都别提。^^^^”
皮德彪张大了嘴巴,下意识地扭过头,在一旁凝神倾听的蒋翠花也一脸迷惑,就像是突然听到《天方夜谭》是真事一样。
“这个不怪你。”
蒋胜利语气缓和许多,估计也猜测出他那不成材姐夫此刻的心情,在电话里飞快地说:“我也是下午刚刚得到的消息。陈刚身后有人,有大人物给他撑腰。据说这小子走了狗屎运,有可能继承……咳咳----”
蒋胜利突然一阵咳嗽,皮德彪都没听清他具体说什么。
接着,蒋胜利语重心长地吩咐:“姐夫,你就别寻思着找人家的晦气了。你都五十多了,也快到点退休了。平平安安地从景福乡中学校长地位置上退下来,比什么都好。另外啊,我给你再提个醒:改一改你地作风,不管是工作上的,还是生活上地乱七八糟的,别倒霉撞到铁板,栽跟头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嘿嘿,我估计啊,你们景福乡要大变样了……”
直到蒋胜利撂下电话,皮德彪都没听明白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也没胆量马上拨回去追问,跟老板蒋翠花大眼瞪小眼地看了半天,还是蒋翠花说出他心底话:“算了。既然胜利都这么说了,你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好了。别人家是好是坏,跟咱们有什么关系?以后小心点,老实点,规规矩矩地当你的中学校长,还有啥可寻思的?”
一晚上就干脆没闭上眼,皮德彪在炕上翻来覆去窝心上火心里头好像有一百只老鼠在抓挠着似的。外边天光刚一亮,校园里留守值班的刘慧霞她家饲养的几只大公鸡“咕咕”地开始打鸣,皮德彪腾地起身,三把两把地穿上衣服,戴上狗皮帽子就出门遛弯去了。
他怕再憋在被窝里会闷死。
慢慢腾腾地,皮德彪晃悠到中学操场上,眼神复杂地看着晨光中的校园。昨晚上小舅子电话里透露出来的惊人消息让他一阵阵后怕。都没心思像往常那样去校门口值班室扒刘慧霞屋子的窗户缝看她奶孩子!
摇了摇头,皮校长正要提前结束今早上的“晨练”,刺耳的电话铃声从值班室传了出来。
紧跟着,就响起婴孩哇哇的大哭声。刘慧霞泼辣的大嗓门也嚷嚷起来:“二十三大清早的,哪个死鬼打电话!”
皮德彪心头一动,不由自主地小跑着过去:能在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十有**是公事!
果然,他刚刚走到值班室门口,“嘭”一声,门开了,刘慧霞猛一抬头吓了一大跳,“老鬼你吓唬人呐?不声不响地跑到老娘门口,老娘可喊人啦……”
皮德彪哪还有调侃的心情,沉着脸问:“谁来的电话?”
刘慧霞一怔,嗓门低了下来:“是县上,王副局长亲自打来的,让你马上打回去。”
皮德彪“嗯”了一声,绕开她快步进屋。这举动让刚要闪躲到一旁的刘慧霞又愣了一愣。
“我是王丛厚!老皮啊,你马上安排人,把你校最优秀的十名学生组织起来,下午两点准时在县高中门口集合。要求五个男生五个女生,要那种多才多艺能歌善舞的。我们县要在二龙湖水库举行全县中学生冬令营篝火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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