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山里山外(上)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周远发疯似地一脚踹开那棵堵在洞口的小柏树,一步跳到洞外,但见雪花密密麻麻,在空中形成了一片遮天蔽地的帘幕,近处的树、远处的山,都在这片帘幕之中,隐隐约约。而昨天自己一路上在地面上刻划的那些标记,都已经被一层厚厚的雪给湮灭了痕迹。
有一瞬间,周远只感到一股绝望的思绪在心里漫延,寒冷的感觉从外到里,一直冷到心里。
默默地站了一会,冷风开始吹散周远身上的热气。寒冷却让周远冷静了下来。
怨天尤人毫无用处,当务之急是要走出这片大山。风雪之中,难辩方向,但并非没有办法。指路的就是西北风!北方的冬天,常年刮的就是西北风,因此,只要周远确定风总是来自哪一个方向,那个方向就是西北。何况对于目前自己所处的方位,周远也不是一无所知。这片大山在内河市的东部偏北几度左右,正是分隔塞内外的阴山山脉的一部分。而从自己的出发地——公路下车处算起,周远先是向北,然后顺着山沟向东北方向,在黑夜里,两人奔跑的时候远离了山沟,那基本上可以肯定是一路向北,那现在往哪个方向走却是值得考虑了。
其实周远可选的方向也就两个,一是顺着风,即向东南方;二是逆风,往西北去。而走其它方向,都有很大的可能失去方向。
往东还是往西?这真是个大问题。周远嘀咕着,返回洞内。“孟青青,该起了。”
然而孟青青只是动了动身子。这种情况下还能赖床?周远心里头把小丫头鄙视了一番,伸手就要拉她。
猛地看见孟青青满脸通红的样子,周远楞了一下,突然明白了过来,不由地暗骂老天无眼。原来孟青青昨天冻了几小时,晚上被一吓,出了一身汗后,再被冷风一吹,身子终于没能扛住,发烧感冒了。
周远的包里原本是感冒药的,只是现在两人都两手空空,却从哪里找药去。只能尽快走出去,再想办法治孟青青的感冒了。
这个时候自然不能怜香惜玉了,周远强行拉起孟青青,在孟青青“不要拉我,让我再睡会”的哀求声中,把孟青青拉到了洞外。孟青被冷风一吹,清醒了一些,但身子却是禁不住颤抖起来。
“孟青青,我们必须挺住。不然我们就只有死在这里,明白吗?”周远大声道,把孟青青的一只手搭在自己肩膀上,另一手扶着对方,就开始顶风而走。
“我们正是往哪走?”周远已经把自己的外套给了孟青青,但孟青青仍然觉得冰冷冰冷,说一句话,冷风灌了一嘴,连牙齿都咯咯响。
“西北,在我印象里,应该有一条连接塞内外的公路。”周远凑到孟青青的耳边,解释道。只是周远的印象,却是在前世,那次自己走过那条路,那是一条铺着沥青的高等级公路,不过那是在九年之后!
但是,往东南走更没有把握。因为,周远同样知道,在经过那个未来成为旅游小镇的村庄之后,从内河市通往和林市的公路就由东偏北转向东偏南!也就是说,往西北走,是去撞一条横亘在面前的路,这样哪怕方向有些偏差,也肯定不会错过;而往东南,则是去找一条可能和自己平行的路,而只要发生偏差,可能就会永远错过!
一上午,两人都没有再说话。风雪一直没有停。周远已经感觉孟青青挂在自己身上的重量越来越大。侧头去看时,对方闭着眼睛,脸色青白,嘴唇也成了青紫色。周远少穿了一件外套,在顶风跋涉中,身上却也冒出了腾腾热气,落在肩头的雪花都有要融化的趋势;可是孟青青却是越来越冷。周远抓着对方的一只手,只感到越来越冰凉。
走到下午的时候,眼看看天又渐渐暗了下来,孟青青终于腿一软,把周远带了一个趔趄。周远急忙扶住她,发现孟青青终于晕过去了。
雪渐渐地稀了起来,风也悄悄地安稳了许多。周远背着孟青青,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周远一直在走山谷,绕了好几座山,走出多少直线距离已是未知数,记忆中的公路现在存不存在现在看来也是一件很可疑的事情,但此时周远几近麻木了,寒冷、饥饿、疲惫,对死亡的恐惧,已经使周远几乎要崩溃了。好几次,当孟青青的身体几乎要从周远的双手间滑落下来时,周远甚至生出独自逃生的念头来。
前方又是一个小土坡。周远喘着粗气,艰难地一步一步往上走。两天没有吃饭的身体实在是超负荷运转了,以前视若无睹的一个小土坡,现在爬上去竟是万分的艰难。走了一天,又一直没有歇息过,身子总算不冷,但双手双脚却冻得麻木了。尤其十只脚趾头,冻得都快失去感觉了。两只脚轻飘飘的,踩在雪坡上,走一步,退半步。一段长不过五百米的缓坡,周远花了半个小时才走上去。

上得坡顶,周远两眼里立刻迸出喜悦的光彩,就在眼前,五十米外,一条公路静静的躺着,上面还有一些清晰和模糊的车痕,表明这条路并未因下雪而中断。
清晰的车痕?周远揉揉眼,那车痕果然是刚刚留下的,已经稀疏的雪花甚至还没来得及在它上面铺上一层。周远急忙向远方望去,几百米外,一辆货车正在远去。
“救命!”周远大声叫喊起来,一阵风吹来,一卷就把声音吹散在空气中。
“救命!”周远挥舞着手臂,奋力跳起来,试图吸引那正在远去的货车司机的注意力。然而,在这荒山野岭里,在这样的天气里,没有司机能想到会碰上如此倒霉的人。脚下一滑,周远一跤跌在地上。
这条路上,本就人烟稀少,这会已近黄昏,整个世界已经笼罩着一层黑雾。如果下一辆车要等到明天的话,也许路人看见的,就是两具被冻死的枯骨了。
绝对的困境没有打垮周远,极大的希望之后的绝望,却把周远打垮了。周远趴在地上,抱着头,感受着泪水的苦涩,终于昏厥了过去。
内河市,夜。
在丽日花园的一幢洋房里,孟月天阴沉着脸,焦躁地在客厅里踱来踱去。这个动作,他已经持续了三个小时。
这是他自步入官场以来,从未有过的。当然,这次是因为忧心自己的女儿。孟青青和周远去爬山,孟月天自然是知道的。孟月天没有反对,是因为有人和他提到过周远的名字。孟青青更不担心女儿是否会早恋的问题,很早就失去了母亲的孟青青远比大多数女孩要成熟得多。而如果孟青青会对一个男孩另眼相看,那么,那个男孩就必然不会是凡人。
当昨夜女儿没有回家时,对女儿充满信心的孟月天,仍然照常吃饭睡觉。但等到第二天下午的时候,孟月天开始觉得不对劲了。
在市委书记的电话指示下,内河市公安局唐鹏局长亲自带队,跑到孟青青去爬的那座山上搜索了一通,结果自然毫无收获。
就在孟月天紧张踱步的同时,在丽日花园的另一幢洋房里,李强恭敬的站在一个人面前,说道:“孟青青跑到那山顶上去和那个叫周远的小子约会,我们就想坏他们的好事。于是找了两个流窜犯,本来说好了是当着孟青青的面,狠狠地折辱一番周远。可是昨天那两个混蛋并没有回来领钱,而且,刚打听到的消息说,唐鹏带着人把那座山找了一圈,孟青青和周远都没不在那了。”
“哦,你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特意找了俩流窜犯,是不是还交代了要不利于孟青青?”坐在靠椅上的中年人一张国字脸,满脸庄严相。这会板着脸,竟是不怒自威。
李强沉默了一会,才道:“我想,糟蹋了她,她也不敢说,让她吃个哑巴亏……”瞥了一眼对方,在那古进无波的脸和深邃那你永远也猜不透的眼睛之外,李强注意到对方抓着扶手的手在轻微的颤抖,那是对方即将出离愤怒的前兆。
“这件事情,有几个人知道?”那声音竟依然沉稳如故。
“加上那两人,总共五个人知道。我、杨明,还有……”李强拿眼睛瞟了瞟坐在对方身边的人,那个被他称为林少的人。
“你回去吧。不要让那两人再出现在内河市。”
李强走了,房间里沉默了下来。良久,那人叹了口气:“你知道我为什么总是告诉你,千万不要去惹和你背景一样的人吗?”看见对方躲躲闪闪的神色,中年人叹了口气:“官场斗争确实是你死我活,但每个在官场混的人都明白,如果对方的子女牵涉到官场倾轧里面来,那就不再是政治,而是迫害!”
“如果你不想哪天在我垮台后被人整死,你就给我老实点!”中年人突然一声大吼,把对方吓得差点坐在地上。
看见对方的无能样,中年人终是无耐的闭上了嘴巴,疲惫地靠在椅子上,挥挥手:“你明天就去香港,转机去美国,呆上一年再回吧。”
年轻人听得明白,立刻脸露喜色,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门,随即飞快地冲出屋,跳上一辆奥迪,扬长而去。
“虽然会有此地无银三百辆之嫌,不过也顾不得了。”中年人站起来,盯着面前挂在墙上的一幅字画,自言自语道:“若真是出事了,你若忍了,那我也让你三分便是;你若想鱼死网破,那说不得,便工和你斗上一斗了。”说着,眼中闪过一丝凌厉地杀气,煞时便连那张庄严的脸庞都映衬的扭曲了。
那张字画上龙飞凤舞的写着四个大字:“三个代表”,落款是孟月天。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