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淼穿过自家的房门，来到了电梯间，电梯门旁早有两个中年妇女在那里等候电梯。一位略高些，另一位略矮微胖些。陈淼和他们面熟，知道她们是公司的员工，但不知道在哪个单位，做什么工作，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她们可都认识陈淼，每次碰面都会热情地和他打招呼。今天，她们没有理会陈淼，因为她们不知道他的存在。
电梯来了，陈淼和她们一起走进电梯，电梯开始下行。这时略高些的女人说：“听说陈副总病危了，一直昏迷不醒呢。”
略矮些的女人说：“是吗？听说是肝癌呀。”
略高些的女人说：“陈副总这人挺好，挺随和的。”
略矮些的女人说：“可你看他老伴多牛，都不正眼看咱们呀。”
略高些的女人说：“是呀，人家老公是公司领导，那看的起咱们呀。”
在陈淼眼里，妻子一向是贤惠、谦和的。“她们怎么会有这样的看法呢？”陈淼想。
说话间电梯到了一楼。陈淼走出大楼，大楼的前面是祥云山庄的休闲广场。一盏盏造型美观的照明灯，把广场照耀的如同白昼。环绕广场而建的花坛里盛开着五颜六色的鲜花，散发着阵阵浓郁的花香。广场中央的椭圆形喷泉，随着音乐的旋律喷射出一股股起伏不定的水花。春日的夜是凉爽的，晚饭后的人们，纷纷来到了广场。孩子们在广场上嬉闹玩耍，大人们有的在打牌、下棋，有的在做健身活动，有的则三五成群的在一起闲聊。
祥云山庄居住的都是XF机床制造有限公司的员工。由于公司规模比较大，有十几个分厂，五万多员工。因此，居住在山庄里的员工，陈淼有很多都叫不出名字，也不清楚他们在哪个分厂工作，而这些员工都认识他。平时，只要他来到广场，都会主动围拢过来和他打招呼，他也喜欢和员工们在一起聊天。有时员工们会询问一些公司房改政策方面的问题，他都会耐心的做些讲解，他也会借机征求员工对公司房改以及房产管理方面的意见，但听到的大多是恭维话。也有个别员工会小心翼翼的给房产部门提些意见，比如家里水管坏了，找有关部门几次，都没人来修，每逢遇到这种情况，他会耐心的告诉提意见的员工找那个部门，如果还不来修，马上告诉他。有时则干脆打电话给房产公司的分管经理，质问他为什么对员工的诉求如此冷漠，并责令他立刻派人来现场解决问题，每当陈淼这么做时，总会得到在场员工的啧啧称赞。
陈淼来到休闲广场，员工们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主动围拢过来和他打招呼，陈淼多少有些失落，随即他苦笑着摇摇头。他向离他较近的几个员工走去，他想知道员工们在感知不到他存在的时候会说些什么。
“听说陈副总得肝癌住院了。”一个员工说。
“都住院一个多月了，听说挺重的，今天一直昏迷着呢。”另一个员工说。
“陈副总是个干实事的人，他当了副总后，公司员工的住房条件改善了，家属、子女的就业问题也基本解决了。”一个年龄约五十岁左右的员工说。
听了员工的这番话，陈淼十分感动，群众是最容易满足的，自己只不过做了一点应该做的工作，就得到了员工这么高的评价。
靠近花坛站着的一位员工说：“陈副总也有犯糊涂的时候，我弟弟所在的宏利实业开发公司是个大集体企业。原来那个姓郁的经理，不懂管理，天天就知道泡妞，搞得公司连年亏损，连工资都开不出来。员工住房问题一直解决不了，有的员工还租住在农民的土坯房里。前年公司组织部派来一个姓穆的经理，人家抓管理，抓市场，使宏利实业开发公司当年就扭亏为盈，还给员工长了工资。去年，人家穆经理又开始盖房子，解决员工的住房问题，就因为在分房时，有少数没分到好楼层的人歪曲事实，找陈副总告黑状，结果他不分是非，把穆经理给免了，又派来个姓李的女经理，这个人品行很坏，天天想着吃回扣，往自己兜里装钱。结果，宏利实业开发公司现在停产了，我弟弟两口子在家待业呢。”
说到这件事，陈淼心里很清楚，自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这位穆经理叫穆秀峰，在就任宏利实业开发公司经理之前，在总部组织部工作。是一个很正派，工作能力也很强的人。陈淼在铸造分厂任副厂长时，铸造分厂的领导班子闹不团结，穆秀峰带人来考核领导班子。在考核过程中和他谈过话，曾善意的提醒他要协调好和其他班子成员的关系。陈淼误认为穆秀峰对他有看法，因此，对穆秀峰一直有偏见。在处理宏利实业开发公司的问题时，他没有调查清楚情况，就免去了穆秀峰的经理职务。没想到会产生这么严重的后果，由于自己的主观和不公正，不仅委屈了一名好干部，还使近千名员工在家待业，陈淼感到十分内疚。
一个高个子员工紧接着说：“有件事实在令人气愤，不过这事不能怪陈副总，人家在住院呢。前两天，基建工地的变压器坏了，我和几个哥们去修，正赶上施工队在卸螺纹钢，只见两个民工抬起一捆螺纹钢，往卡车下一扔，你们猜怎么着？竟然断了好几根，一看就是“水货”，我当时就问他们：‘你们怎么用这么水的螺纹钢呀？’那两个民工说：‘这是房产公司周经理供的货，不用还不行呢。’这里头肯定有名堂。”
听到这里，陈淼吃了一惊：“我才住院一个多月，怎么会发生这么严重的问题呢？这么水的螺纹钢做出来的预制板，用来盖房子肯定会出质量事故。”这个周经理叫周文杰，原来是XF公司调研室的调研员，能说会道，写文章不错，陈淼看他在大学里是学土建专业的，就把他调到房产公司任副经理。主要分管施工现场管理，任职后，有人反映他有些好色，曾看见他在办公室里抱着统计员接吻。“他怎么能这么做呢？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呀？”陈淼想。
员工们的这些议论，不是在今天这个特定的环境里，他是听不到的。自从担任领导工作以来，随着职务的升迁，陈淼明显的感觉到他和员工的距离越来越远了，和他讲真话的人也越来越少了，部下们往往是根据他的喜好，有时则是根据小团体的利益，甚至是个人利益向他反映问题，汇报工作。稍不注意，就会造成决策上的失误。为了减少失误，陈淼经常深入基层，调查研究，力求准确把握实际情况，时间长了竟养成了爱下基层的好习惯。
时间已经不早了，广场上的人们都陆陆续续回家了。陈淼想到自己还要去碧秀山庄看李慧，就向祥云山庄的大门走去，快走到大门口的时候，他看到在路边的水泥櫈上坐着两个人，走近一看，原来是年初才退休的公司纪委书记老王和她的老伴李亚杰。
李亚杰对老王说：“陈副总的病情加重了，听主治医生说，只有换肝才能挽救他的生命，正在寻找供源呢。”
老王说：“是呀，但愿能尽快找到供源。”
“换肝能治好我的病吗？”陈淼有些半信半疑。
李亚杰说：“陈副总人缘挺好的，员工们对他的病都挺关心的。”
老王说：“陈副总为人不错，工作很踏实，但是，也有不同的声音呀。在我退休前，省纪委转来一封举报信，信中说他和科立建筑总公司的卢万科过往甚密，有受贿嫌疑。信里还有张照片，照的是卢万科拎着蛇皮袋在按他家的门铃。纪委已经把信呈报公司党委了，看公司党委什么意见吧。”
陈淼听完老王这番话，不仅毛骨耸然。俗话说的好：“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最不希望发生的情况，还是发生了。他想不出写举报信的人是谁，尽管举报的也只是蛛丝马迹，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他和卢万科的关系早已引起了人们的注意。卢万科从送土特产到送钱，完成了一个完整的行贿过程，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而陈淼得到了什么呢？现在看来，那三百万对于陈淼来说，似乎是一颗不知道什么时候爆炸的“定时炸弹。”陈淼和妻子每月的工资加起来近万元，除去儿子留学的费用和家里的日常生活支出，还有不少结余，他并不缺钱。“都是贪婪和侥幸心理害了自己，还能有补救的办法吗？”想到这里陈淼后悔莫及。
走出祥云山庄的大门，陈淼沿着大门左侧的街道向人民路走去，他要在那里乘五十八路公共汽车去碧秀山庄。这是一段僻静的街道，光线很暗，街上行人稀少。在陈淼前面有一个中年妇女拎着个黑皮包，也在匆匆赶路。这时，有一辆摩托车从陈淼身后赶了上来，车上坐着两个年轻人，摩托车超越他后，开始向中年妇女靠拢，坐在后面的年轻人，跳下车迅速冲向中年妇女，疯狂地抢夺她的手里的黑皮包，中年妇女紧紧抓住皮包并大喊：“来人呀，抢劫了，来人呀，抢劫了。”陈淼被眼前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就在这紧要关头，从街道左侧的巷子子里冲出来五、六个警察，迅速把那两个年轻人按倒在地并带上了手铐。这时，两辆警车从人民路呼啸而来，车上下来几个警察，把两个年轻人押上了警车。他们的摩托车也被一个警察骑走了。
一个警察把中年妇女从地上扶起来并关切的问：“这位大姐，伤着没有呀？”
中年妇女忙说：“没有，没有，谢谢呀。多亏你们来了。”
警察说：“我们在这里守候好几天了。大姐，还要麻烦你和我们去所里做个笔录，然后我们把你送回家，你看可以吗？”
中年妇女说：“可以，可以。”就随着他们上了警车。
警车呼啸着开走了。S市的社会秩序原来一直很好，近两年不知为什么变得不太安定了。陈淼回过神来，继续向人民路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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