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夕照湖
从八月末到九月末，阳光的热度在减退，秋季总带着几分怀旧的气息。
夕照湖是C大学的四大名景之首，冬有白梅暗香，春有绿柳如烟，夏有碧荷接天，秋有雁影掠波。每一季，最美的精华却都在夕照。
尹轩站在夕照湖边，左手托着调色盘，右手拿着画笔，在画架的白纸上挥彩泼墨。
黄昏，风吹过，湖面漾起细碎的涟漪，泛着粼粼波光。
尹轩没有听见轻轻地脚步声，没有发现身后有一双灵动的眼睛正专注地看着逐渐完成的画面，直到……收起最后一笔。
“很美，可是有些寂寞。你好像不喜欢夕阳啊。”
又是被看穿的感觉！心里一顿，尹轩回头，身后站着一个女孩，留着短发，穿着橙色的薄外套，深蓝色的牛仔裤，咖啡色的磨砂皮鞋，背着一块深绿色的画板，手里提着画具箱——原来也是来写生的。
“我见过你，在色彩选修课上。”
尹轩回忆了一下，完全没映像，其实那整个班的人他都记不清楚脸，对谁都没映像。
“我叫湛晴，油画专业大二的学生，选修色彩。你呢？”湛晴笑了起来，她相貌并不出众（尹轩脑海里记得最清楚的女性面孔就是缥缈的，和缥缈比起来，确实这世上没有几个算得上“相貌出众”了），但是笑容却有着阳光的味道。
虽然对这个看破自己画意的女生没什么好感，但是这个笑容却让尹轩的态度稍微缓和了下来，出于礼貌回答：“我是尹轩，经管系大一的学生。”
湛晴的目光回到那幅画上：“你的色彩感真的很不错，技巧也很好，不读绘画专业真是可惜了一枚人才！”
“谢谢。”尹轩说完，开始收拾画具。并非他不愿意理会，只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湛晴看得懂他的画，按常理来说也算是个知音，只不过尹轩不喜欢这种感觉——明明是陌生人，却摆出很懂自己的样子，这让他感到说不出来的别扭和不安。
湛晴看出了尹轩的腼腆，却没能猜到他真实的想法，依然热情地说：“你是今年入校生里年龄最小的那个天才吧！我在校报上看到了你的照片，不过真人可比黑白照片好看多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下周选修课见！拜拜！”
尹轩收拾着画架，嗯了一声，算是回应，湛晴也没计较，笑着离开。
看着那个洒满阳光的背影，尹轩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身在阴影里。这个直率开朗，阳光般的女生像是从来没有看到过黑暗，或者说黑暗总是能被她的心化解。她有一双灵动的眼睛，整个人的光彩都在于此，那双眼睛捕捉着色彩和形态。
色彩选修课上，尹轩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搜索着那个短发、橙衣、满身阳光的身影，他这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都忽略了——湛晴在这个班上竟然人气颇高，周围的男生女生看到她进教室以后总是时不时地谈到她，这些以前被自动屏蔽的声音让尹轩了解到，湛晴有着令人羡慕的绘画天赋，性格开朗活泼，人缘极好。
这样的人，为什么会主动和我说话呢？尹轩疑惑着。
“今天的作业题目是：温度。”教授布置完作业，在下课铃响的时候夹起讲义，离开教室。
教室顿时人声鼎沸，议论纷纷。尹轩最不习惯这种气氛，收拾好背包从后门离开教室。却正好遇到湛晴和几个女生。
“尹轩，我期待你的大作哦。我还有其他课，先走了！”湛晴笑着挥挥手，和朋友有说有笑地离开了教室。湛晴不会问尹轩要画什么，从听到教授说出题目的那一刻开始，她就知道尹轩会拿出与众不同的作品，她很好奇尹轩心目中的“温度”会是什么样子。
为什么总是这样笑着？为什么总能这样笑着？
……
教授在台灯下看着学生们交上来的画，眉头紧锁，这些画里有毕加索式的温度计，有梵高式的红蜡烛和玫瑰，有莫奈式的太阳……从技巧上来说并不差，但是模仿的痕迹太重，没有创新，没有冲击，或者说，这样的画虚有其表，没有灵魂。
教授有些失望，眼前忽然一亮——那是一棵生长在光与暗交界处的树，稚嫩单薄，但是不屈不挠，每一根枝条都努力地生长着，看着这棵树，教授仿佛听到了生命成长的声音。画的落款是：湛晴。教授紧皱的眉头舒展开了。
看到最后一幅画的时候，教授的眼里折射着惊愕的光芒——那是一幅肖像画，画中有两个人，左边的男人带着贵族的气质，有一种凌然万人之上的气势，脸上却带着温柔的微笑，一双眼睛深邃的看不到尽头，左边的是一个看不出年龄的女人，清纯得像十六七岁的少女，清澈的眼睛却掩藏着岁月积淀下来的成熟，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完全像是虚构的人物。整幅画一气呵成，流畅婉转，笔触清新精致。
教授看看落款——尹轩。教授记得这个从不缺课，低调沉默，专心致志的孩子，记得那双清澈而安静的眼睛。
当教授在课上把尹轩和湛晴的画并排挂在一起时，全班鸦雀无声。教授装作不经意地看了看湛晴，看到那双充满灵性的眼睛正望向某一个方向时，暗暗笑了，现在他更确定湛晴画的是什么了。
夕照湖边，尹轩趴在栏杆上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湛晴独自一人跟了过来。
“尹轩，画里的那两个人是谁啊？完美得简直不像真人。”湛晴就迫不及待地提出疑问。
尹轩望着湖面：“那是我最重要的家人。”
湛晴第一次看到尹轩的笑容，淡淡的，充满温暖怀念的感觉，他像是透过湖面看着自己的回忆。那应该是很幸福的吧——湛晴想着。
“家人，那个男的是你爸爸？好年轻啊！”
尹轩笑着摇摇头：“按照法律来说，他是我的养父。我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只有七岁，叫了他一声叔叔，他还很不高兴。他让我叫他锦，所以我就一直这样称呼他，虽然法律上他是我的监护人，却从来没有长辈的架子。至于年龄嘛，他没说过。其实他有点像神仙噢，完全没有衰老的迹象，现在的他和八年前的他没有一点区别。”
“他是做什么的？好像贵族啊！”
“他是个商人，但是气质的确很想贵族，怎么说呢……像王族吧。”
“好强！你不学绘画学经管是因为他的缘故吗？”湛晴的好奇心一起来就很难再憋回去，不如趁着尹轩心情好多问一点。
尹轩点点头，目光依然逗留在湖面：“锦是商人，我希望自己以后可以帮忙。他是个工作狂，如果我能帮上忙，他就可以轻松一点了。”
湛晴却沉默了，她发现不善言辞的尹轩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一提到养父，尹轩就充满了崇敬。平时的尹轩总是沉默寡言，可是说起紫镰锦，他整个人都鲜活起来。
“那个女的呢？你姐姐？”
尹轩忍不住大笑起来：“不是。缥缈其实更像妈妈，虽然她称呼锦为主人，可能你会觉得她是女仆，可事实上她完全就是管家。很温柔的一个人，会做各种好吃的菜，什么都难不倒她，真的就像妈妈一样。”
“哦……”湛晴不说话了，她不明白为什么尹轩在说到“妈妈”这个词的时候，眼中会有一抹心痛，她也不敢问，直觉告诉她，这是尹轩最不愿意提及的话题。
秋季傍晚的夕照湖边，两个身影隔着一人宽的距离，一个人欣赏着风景，一个人回味着刚才的谈话。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