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玄篇——圣女魂
寄铃花盛开的时候，漫山遍野都是梦境一般的粉红色。
我站在神殿前那些高大笔直的寄铃花树下仰望着支离破碎的天空，伸出手接住飘零的菱形花瓣。
一片一片……每年寄铃花开的时候我总在树下凝神仰望，有时在仰望褐色的树枝，有时在仰望纷飞的花瓣，有时在仰望粉红色的花云，有时在仰望透过花团射下的阳光，更多的时候却是在仰望残破的天空中一闪而过的飞鸟——那转瞬即逝的身影总是能扯动我原本宁静的心。
每年寄铃花盛开的季节，父母都会到神殿来看我，可是已经连续很多年他们都没有来了。我想，他们会不会已经忘了我？忘了就忘了吧，我却再也改不了在树下仰望的习惯。
我是住在寄铃山神殿里的圣女。其实我只是一个出生在普通家庭里的普通女孩，如果不是因为小时候跟其他小孩吵架，无意中泄露自己预言未来的能力，我也不会被带到这个华丽的牢笼中——寄铃神殿是一个清静得让人忘记自己存在的地方。
我被视为这个国家的吉兆，国君为了国家的未来，或者说是为了皇族的未来派重兵把守在山脚下。六岁的时候，我的预知能力被传到国君的耳朵里，我很快就被送进寄铃神殿，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下过山。
讽刺的是——我无法看到自己的未来。
……
白天，有时会有一些请我预言未来的政客来拜访，到了晚上，我常常在灯下诵读经书，彻夜不眠，所有知道的人都说我心中充满对神的崇敬，只有我自己知道，世上没有神，那只是因为我怕黑，害怕一个人在黑暗中。
似乎山上的时光比山下流逝得慢很多，父母每年会山上看我一次，每一年他们的模样都有些变化，而我完全没有长大。
我接到了消息——父母双双去世。六十七年了，我居然只是长到七八岁的模样，这在国民的心中是一个神话，于是“圣女”这个名字更响亮了，可是我的心却更寂寞了。
与我为伴的只有山间鸟兽，只有野花野草。寄铃神殿里的侍从都把我视为神在人世的代言人，他们对我只有尊敬和畏惧。我没有朋友，也没有自由。我活着的理由，只是可以让政客得到关于未来的信息。如果有一天我的力量消失了，我会被彻底遗忘吧？
寄铃神殿里的生活枯燥乏味，侍从换了一届又一届，国家执政者也换了一届又一届，无论那个党派执政，都渴望得到我的能力。我没有让他们失望过，因为我不懂得反抗。我就这样毫无意义地活着，不知不觉而缓慢地成长着。
每年寄铃花都开着，每年的我都在树下仰望。我可以感觉到身体里有另一个自己存在，而且那才是真正的自己。现在这副温和恬静的模样只是一个不得不存在于世人眼前的壳，我的灵魂在这个壳里一天比一天不安，渴望着奔跑，渴望着自由。
我拼命压制那个真正的自己，甚至想过要让她永远沉睡。在矛盾中反反复复地挣扎的痛苦只有我自己知道。
……
又是一年寄铃花盛开的季节，我站在神殿外的寄铃花树林里，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多年不曾有过的笑容——该结束了，我的懦弱让我在无形的牢笼里呆了太久，本以为时间可以让我真正的灵魂沉睡，可以让我忘记自由的存在，但是我还是没能骗过自己……我要亲手结束自己的懦弱，让自己真正的灵魂自由，实现多年来的梦。
静静地喝下清水一般的毒药，我惬意地躺在粉红色花瓣铺成的毯子上，惬意地与天空对视。毒药是我在研究治病救人的草药时意外提炼出来的，用不了多久，毒素会慢慢渗透到身体每一个角落，让后我会在梦中离开这个世界。花间的天空蓝得好美，等一会我的灵魂就可以到达那个美丽的地方了。
不知何时起风了，漫天飞花在风中飘落，我躺在这粉红色的花雨中，视线渐渐模糊，该走了吧。我在闭上眼睛的刹那，看见一个黑色的影子飞鸟一般出现在蓝色的天幕中，在粉红色的花雨中慢慢降落。死神吗？带我走吧，请让我的灵魂得到解脱，让她不用再伪装，可以得到真正的自由。我最后看到的，是一双深邃的却又带着几分嘲讽的黑色眼睛。
***
醒来的时候，我看到了纯净的一大片天空，没有被树枝划破，没有被花叶遮挡，就那么纯粹的一片蓝色，宽广得动人心魄。
我的灵魂终于自由了，可是为什么身体却动不了？难道……我还活着？不可能的！
那双眼睛再次出现在我的视野中，这次我看清了那双眼睛的主人的面孔。
“你的灵魂一分为二，活得很辛苦。”
他用的不是问句，而是肯定的语气。他知道什么！虽然他没说错，可是他不可能体会得到我的痛苦——没有人可能了解我！他不过也是装出一副知道的样子，是要同情我吗？
“你是谁？”我问。
他没有回答，而是说：“你即使死了，灵魂也会永远在矛盾之中，我可以让你的灵魂得到自由，作为交换，我要你的预知能力。”
我没想到他会毫不掩饰地说出这些话——能够坦白自己目的的人已经很少见了。
“你怎么让我的灵魂自由？”灵魂的自由是我的梦想，如果可以实现，怎样都好。
“我可以把你的灵魂分开，一个是温柔安静的你，一个是野性不羁的你。你的心脏是预言力的源泉，而那颗心脏必须由那个温柔安静的灵魂滋养。你的身体里只需要一个灵魂，我会为另一个灵魂寻找栖身之处。现在你自己选择吧——这个身体交给温柔安静的灵魂还是那个野性不羁的灵魂？”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我想释放那个被自己压抑太久的灵魂。”
他笑了，虽然有些冷，可是却让人挪不开目光。
“寄铃神殿的圣女，从现在开始你将得到新生。”他叫着圣女的时候，脸上带着悲悯的嘲讽。
只要灵魂自由了，怎样都可以。我的预知能力是一个束缚，现在我真正的灵魂终于可以得到自由了。
当我再次从混沌的梦里醒来，他的肩头站着一只个头不足一尺的凤凰，每一根羽毛都白得晶莹剔透。
他说：“告诉我，你的名字。”
“忘记了。”
“就叫若玄吧。”他看着我，又指指肩上的白凤凰，“我给她取名叫夜风。你的心脏和那个温柔安静的灵魂都在这里面，当然，还有你的预知能力。”他笑着，邪邪的，我知道我已经陷进去了，在那一刹那决定一生一世都要跟随他。
“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学他的口吻。
他眼里的笑意浓了，回答道：“神噬。”
漫天飞花中，我不再仰望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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