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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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3B的脚步,特别沉重。走出水晶门的时候,团扇也忘记了和太极两仪门内的姐妹打招呼。设身处地帮她们想想,的确还是婉转曼妙在“清水瓶”中,比里面的好……
回到酒店,天司还在原地等她,见着她垂头丧气的模样,知道她必定瞧见了什么,体贴地默立在一旁,也就不说什么。
反倒是团扇,禁不住心头阵阵好奇的撞击,主动询问道:“你早就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对麽?”
“嗯。”
“谁家的父母愿意送自己的姑娘去做这种营生呢?”
“那是碧姬的遗人,他们都是没有人身自由的奴隶……”
“碧姬的遗人?”团扇在口中复述这几个字眼,从小在娘亲的口中听过无数遍,如今真的在外人的口中听见了,瞧见了,和原本脑海中的设想情景竟是完全的不同。“你能和我详细讲讲吗?”
“可以——不过白日很短,故事很长,为了保住你的饭碗不失,你还是下了班,到海崖边找我吧。”
“海岸线绵远漫长,我怎知你在哪里?”
“最醇的酒,最好的菜,最美的风景在哪里,最浪荡的人就在哪里。”语声渐远,团扇的心早就掠到了海岸边,整个下午苦苦捱过去,终于等到落日时分。
十五的月过后,圆满不复,缺口渐渐变大,像谁的心,失落了一角,丢弃在苦咸干涩的海风中。当夜,站于高崖,仰望星空,看浮光掠影万千;俯瞰洋面,惟觉波光粼粼,团扇多日来郁结的心胸,被荡涤一空,纵然知道今晚迎接自己的,是陈年往事中最不堪回首的真实,团扇依然觉得畅快淋漓。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团扇迫不及待地问道:“这个故事,起始于十年前吧?”
“不,是三十年前……”天司调整心情,思绪回到了遥远的从前。
“三十年前,天下四分。赤陆掌管平原和荒漠;黑涯抱守山脉;碧姬遨游于海洋;蓝宫翱翔在天际。大家各取所需,也算安逸平和。绵屏一介女流,最终登上赤陆帝尊的宝座,是各方面博弈的结果吧……”
团扇恍然大悟:“绵屏——原来帝尊的本名叫绵屏——呃——”团扇惊异地睁大了眼睛,忽地捂住嘴巴,“绵屏?你居然胆敢直呼帝尊的名讳?”
天司不屑道:“名讳?不过一个符号罢了,用不着上心。”说罢仰脖灌酒一杯,“在帝尊的励精图治下,赤陆的国家生产力不断发展,需要数不尽的资源和劳动力来保证生产力的快速膨胀——绵屏她看中了四国之中最不思进取的碧姬。”
“碧姬——它是最不思进取的呵……”团扇喃喃自语,虽然听在耳中觉得刺痛,但却是无法逃避的实情。仿佛负气一般,她自斟自饮,不觉已经有点微醺。
天司继续说道:“四国盟约之初,曾推举蓝宫国主收藏四块心镜——”天司抬眸,目光如水波流转到团扇潮红的脸颊,温柔地问:“心镜——你知道麽?”
不出所料,团扇摇摇头,目光发直,舌头略僵:“心镜是啥?”
“我那时候年纪还小,也不懂……”天司忽然噤声,警觉地抬眼看团扇,却见她被猛烈的海风吹得摇摇欲哭,根本未曾留意他方才无心的一语,这才放心,继续说道:“心镜,就是四位国主的心之所在。他们的喜乐,他们的哀怒,他们的野心与无奈,被一个心镜折射得光怪陆离,只是从来不会有人知道心镜的收藏地点——除了蓝宫国主。”
团扇心中灵光一闪,问道:“控制国主的心,就等同于控制国家未来的发展方向,因此收藏与维护心镜的工作只能交于与世无争的蓝宫,是么?”
天司笑笑,算是默认了这个提问。
夜色逐渐深凉,晚风由剧烈转为缓和,萤火虫也悄然围绕飞舞在他们二人身边,天司挥手抓了几只,嵌入团扇发鬓之间,幽蓝光闪,竟是十分好看。
“团扇你看我送你夜明珠,好也不好?”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受宠若惊。”团扇不改往日讽刺挖苦的神情,“从来只闻红颜知己抛却了矜贵,羞羞答答地送我们万俟公子心水之物,未曾料到万俟公子居然也鞍前马后地送东西给还未上钩的鱼儿,从碧落,到夜明珠呢。”
天司听了却丝毫不以为意,修长的十指抚上团扇光洁的额头,目光中似有无限追溯:“团扇你依旧很美,知道麽?”

团扇却是懊恼,“长夜漫漫,莫非公子真以为可以与我促膝长谈到东海日升麽?”
“好吧。”天司瞳中促狭的神色渐黯,“回到正题。你估测帝尊的年岁?”
“这也算正题?”团扇不由气结。
“自然是正题,你认真回答我。”
“50多岁的半老徐娘,非常有风韵的呢。”团扇猜测。
“帝尊统治赤陆30余年,当初她作为世子上台的时候,就已经将近40岁了……”
团扇讶异:“原来帝尊苦捱了这么多年才登基的,那她不是70多岁了?一个老妇人?”
天司点头,“绵屏将四国盟约撕毁,侵略碧姬,自己却又变得容颜永驻,这就是十年前的秘密——这个秘密被避世的蓝宫国主所封藏,再也无人知晓原因。”
“赤陆开始扩张的步伐后,黑涯主是个明哲保身的腐朽老头,他找过蓝宫国主商量对策,但是蓝宫国主避而不见,无为而治,所以黑涯主也从此袖手旁观,直到赤陆垂涎于资源、劳动力乃至美色,悍然发动侵略,致使碧姬亡国。”
“蓝宫不是圣人吗?他们既然看见未来,为什么会让这种悲剧在四国发生呢?”童年时代蓝宫在她心目中的美好形象消失殆尽,团扇的血气开始往心头涌。
“蓝宫是人,不是神。他们依稀看见未来,却只能听凭天意的发展,无能为力,造成了他们永恒的痛苦。”
“你在帮蓝宫辩解?”团扇恼怒。
“你又何尝不是在帮碧姬申冤?”一抹讥诮的神情泛起在天司嘴角。“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在其位,谋其政,都值得人尊重。”
“以后,世界永远都这样了吗?碧姬永远都是奴隶的命运吗?赤陆会把黑涯也消灭吗?蓝宫就这样畏罪潜逃永久消失了吗?”团扇一口气抛出无数个为什么。今晚之行,似乎并无解决任何昔年的真相,却带来了更多无法解释的难题。她恼怒地又灌下一杯,酒既醇且烈,一杯又一杯之后,她的面颊迅速泛起红潮,终于感觉头重如磐。
“预知未来只能带来痛苦,随遇而安方可甘之如饴。”
缓缓地总结成词,天司寂静下来,款步走向岩礁尽处。深蓝色夜幕下,他的容颜幻化成一粒绝美的星辰,熠熠生辉在海边的岩礁上。亘古汹涌的海洋,永恒闪烁的星辰,此情此境,如同当年的极光海一模一样,陈年旧事澎湃汹涌地袭来,令人无处闪避。
她8岁那年的生日,他送一朵鸡蛋莲花,绽放吐蕊在她的掌心,却发现她的纤纤小手比鸡蛋莲花更优雅,他情不自禁地执子之手,再也不愿放开。而她就这样任凭他握了,嘴巴里欣喜地喃喃自语:“蓝宫,你生日那天我也一定送你永生难忘的礼物!”
“要是不能像我这鸡蛋莲花一样永生难忘,怎么办?”
“那准许你像我哥哥一样照我脸上敲一个毛栗子!”
他13岁那年的生日,等了很久很久,等到月亮都露脸的时候,才瞧见她哭哭啼啼地携着一堆焦黑色的木炭跑来,哭得抽抽噎噎:“蓝宫,这个小鱼花灯,我偷偷做了半个多月。它真的很好看!今晚点灯的时候一不小心,小鱼灯就被火苗吞吃了……就剩下这堆炭了……蓝宫,你骂我吧……”
他无奈地瞪着那堆炭,还有她楚楚可怜的神情。能怎么办?打?还是骂?叹了一口气,他只好投降说道:“团扇,你把眼睛闭起来。”
她乖乖地闭上眼睛,等待落在脸上的毛栗子。
而他的舌尖,却灼热地划过她的唇瓣,甜甜的,酥酥的,令她奇妙地瞪大了双眼:“啊——蓝宫,你为什么咬我?”
他却只温柔地问:“喜欢吗?”
她闭上眼睛,似乎回味了半晌,才羞红了脸:“蓝宫!今天是你生日,又不是我生日!”
“团扇,团扇!你是极光海里钓不完的碧雪,你是青山若谷牵不住的云烟,从极光海,到若谷,你可知我寻你有几年?”
身后的石台觥筹交错,团扇倒伏其上,已经酣睡不醒。天司抚触她发鬓间幽蓝色的冷光,替她把被风鼓乱的长发抚平,温柔道:“八年前,我遇见你哥哥的时候,他让我莫要忘记照顾你——八年后,你带着仆仆的风尘,果然来见我了——”
他俯下身,月光下深情的一吻,纵使时光荏苒,一切终有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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