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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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年轻的男子,穿着宽摆的黑紫色绫罗,系一条黄色的襟带。衣衫的外面罩了一层极轻极薄的绯色绞纱,若有若无地贴在微微泛起光泽的绫罗上,显得华美无比,令人不敢逼视。崴云不自觉地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
“你是碧姬的遗人?”年轻的男子开门见山,仿佛是问句,其实口气中有着毋庸置疑的肯定和权威。楷扇在他手中似张似合,举手投足间,都显得雍容自在,好像万事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崴云脸上的表情凝固了,肌肉抽搐一下,不发一声。
“你莫怕。你是不是碧姬的遗人,和我毫无相干。我只是表达对你风雅巧手的敬意罢了。‘流水落花之间’是我送的礼物,感谢你把它养的比我爹爹养的还好。”
崴云依然默不作声。他是谁?他为什么能看出他是碧姬的遗人?他想干什么?怎么办?这里还能待下去吗?
年轻的男子话锋一转,手上绽开一朵鸡蛋大小的莲花,亭亭可人。眸子里现出追溯过往的神情:“我小时候曾经也培育了一模一样的鸡蛋莲花,送给一位故人……”他的视线从手心的莲花收回,直直地射入崴云瞳孔,“想必是我的这位故人,教会你做这朵莲花。”
他嘴角噙着笑意,缓缓行向崴云,宽摆的绯色绞纱随着身影婆娑,泛起优雅的光泽。
“我是蓝宫。”他友好地自报家门,波澜不惊地说出这个名字。听在崴云耳里,却不啻于一道惊雷。
“蓝宫?”心念在电光火石之间速转,所有的往事涌上心头,“是曾经海洋上面的邻居!是那个飞翔于天际,依稀看见未来和真相的蓝宫!是爹爹嘱咐断断不可往来的蓝宫!”
“我是崴云。”他黯然道。
“几年不见,怎么会流落黑涯?你的家人——可都安好?”蓝宫问道。
“安好?哈哈,没有听过比这更可笑的话语了!”崴云绝望地大笑,笑声中凄苦之色溢于言表,他双目逼视,朝前一步,手指蓝宫厉声质问:“国破家亡,流离失所,我的国人或者玉石俱焚,死伤殆尽;或者囚于赤陆,终身为奴为婢为娼!你在天上歌舞升平,可曾知晓人间早已沧海桑田?居然还问是否安好?”
蓝宫眼中极快地闪过不忍之色,无奈地叹息:“碧姬国破家亡,蓝宫又何尝不是?我的父亲蓝宫国主,在赤陆对你们赶尽杀绝的时候遣散了族人,引咎避世。而我,在四国之间像孤魂野鬼一样游荡多年,自我放逐以救赎忏悔的心灵,这又何尝不是极惨痛的代价?”
崴云似是对他的解释极不认同,他恨声说道:“说得多轻巧,多伪善。自我放逐?救赎心灵?哈哈——你是游荡,我却是流亡。自愿和被迫,这是完全不同的意义。”
蓝宫继续温柔平静地说:“他们现在和碧姬遗人一样,散落在黑涯或者赤陆的领域范围内。只比你们好一点的是,他们拥有选择的权力,更改了族谱,成为一个正常的国人,不必像你们碧姬,还要东躲西藏,无处见人。”
说起往事,崴云的心头又颤抖起来,他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嘶声问蓝宫:“你们不是看得见未来吗?你们不是四国里最为崇高和尊贵的人种吗?你们就不能阻止这场浩劫的发生吗?”
蓝宫收起了刚才温柔平静的颜色,正声道:“我们是蓝宫,不是神。”这华美的男子面容一寒,所有的容华在脸上疏忽不见,冷漠得瞬间拒人千里之外。他的目光,似乎洞悉未来,看尽一切天机,又似乎事不关己,可动可不动。

“我爹爹引咎避世,族人也都流离失所,没有必要受你指责。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多说无益。今日遇见也算有缘,你的家人何处?我送你归去。”
这些年来崴云的眼瞳里第一次发出闪闪亮光,“不必送我归家!我只需一个赤陆的族谱号!”
蓝宫神色寂然,收起楷扇,走到“流水落花之间”的面前,看着清水中盛放的白萍,与亭亭玉立的芙蓉花,道:“你很有天赋,你看,养的多好!这样的生活也多好!就这样一辈子,不要带着仇恨生活,把你的家人接来,从此安心做一个黑涯国民。”
“我需要一个赤陆的族谱号!”崴云加重了语气。
“真的放不下,是吗?”蓝宫温柔地问。
“我-要-复云一个字一个字的说。
“赤陆不比大都,步步皆是凶险,你的妹妹——也要带到阿寒玉去吗?”
提及妹妹,崴云脸色黯然。“她在若谷,离此地不远处。她那么纯洁,那么无暇,只应该享受我带给她的胜利果实,不需要承受中间痛苦的奋斗过程,我自然不会把她带到阿寒玉去。如果我复国失败,永远不能重新见到她——”崴云语声哽咽,抓起蓝宫的手,“我希望你能回若谷找她,给她重生的机会。嫁人,生子,远离现在这种颠沛流离不见天日的生活,只要平安地度过一生,我就心满意足。”崴云喃喃道:“但是我不可以!国仇家恨,情何以堪?”
“你又不是你妹妹,怎么能规定她未来的人生,未来的想法呢?”
崴云已经不想与蓝宫再多言半句,他斩钉截铁道:“给我一个赤陆的族谱号,让我变成赤陆的子民。帮,崴云终身对你感激不尽,不帮,我也无话可说,我们没有再交谈的必要。”
“可以。”
蓝宫出乎意料地答应了崴云的要求,“不过我请你记住,莫要带着仇恨生活一辈子,也莫要规定别人的人生规划,否则——”蓝宫拍拍崴云的肩膀,“崴云你太辛苦了,辛苦的人,命不长。”
“我不让你走!我要一生一世在一起。”这是芙蓉惊诧又决然的声音。
“我会回来的。”
“我——不相信!”
崴云的执拗,点燃了眸子里的火焰。他从箭袋里抽出一支箭,塞进芙蓉冰冷的手,斩钉截铁地说:“我必须走。你射中我,就一生一世陪伴在你身旁了。”
芙蓉低下头,看着手中的箭,崴云决绝地转身,一步步走开。
“射吧,射吧。射伤了我,射死了我,我便是你的,一生一世是你的!”
芙蓉对他的依赖是如此强烈,对他的情感是如此真挚,怎能忍受他的离开?崴云想象着他拉满弓,瞄准,手指松开,锋利的箭穿过空气,刺透肌肤,刺穿心脏,就像射中妄想飞翔的鸟。
远方,是红色的大陆,那里有复国的梦想!
崴云的脚步加快,终于奔跑起来,带着一种惊悸的情绪,“不要,我不要死。难道忘记了自己复国的梦想?只沉湎于温柔之乡?芙蓉,我不要死——不要射!你放我走,给我一个成功的机会!”
背后尖锐的疼痛,最终没有传来。崴云最终没有回头,看芙蓉一眼。
崴云走了,从此断了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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