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七 怎堪骤雨狂风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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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茫山中,不知是哪一代的山民修了一座小小庙宇,以祈求温饱平安。历经多年风雨后,小庙早已破败不堪,仅是将将能挡挡风雨而已。庙前杂草丛生,柱上油漆剥落;断壁残垣,举目即见。庙中亦是蛛网横挂,尘泥满地。
此时庙中所供土地早已被搬到一边,祭桌上平铺着一件长衫,那青衣女孩正俯卧在长衫之上,面白如纸,黛眉紧颦,依旧昏迷不醒。
庙中地面也被清理出来,摆放着三颗血色琉璃珠,分占三才方位。三颗琉璃珠各自喷出一道细细真火,冲在悬浮于空中的一座寸许见方的青铜小鼎上。这座青铜小鼎正是纪若尘解离文王山河鼎后的产物,除了无一物能伤之外,尚不知有何其它用处,是以纪若尘索性拿来做了药鼎。那三枚真火珠所发真火足可销金熔铜,但此刻足足烧了一刻之久,青铜小鼎却连颜色都未变一点。
纪若尘坐于地上,双手抱膝,呆呆看着空中缓缓旋转的小鼎,心乱如麻。
他想了许久,也实在想不通自己为何要救这个女孩回来。依他本心,既然知道这是苦肉计,当会突施袭击,先以两张天罡六阳符当场杀掉一半的人,随后再将剩余之人斩尽杀绝,扬长而去才是。
纪若尘暗叹一声,或许是因为她长得与顾清十分相似吧。虽然两人神采迥然有异,但他还是接受了这个借口。他手一翻,掌心中已多了一枚暗黄色的丹药,随手投入到铜鼎之中。这颗丹药一入文王山河鼎,即发当的一声金铁之音,就似是一枚黄铜铸成的铜丸一般。
丹一入鼎,琉璃珠所喷真火立刻强了一倍。在真火焙烧之下,丹药竟如真的铜丸一样缓缓化开,最后化成一鼎金黄色的药汁。纪若尘凝思紫云真人所授金丹大道,左掌摊处,掌心中又多了三枚小巧丹药及数样药材。他回首看了那青衣女孩一眼,沉吟片刻,走过去拿起她的手腕,细细地把起脉来。
她的手也如水作的,柔若无骨。
约半盏热茶功夫,纪若尘心中已然有数,于是收起了一样药材,又添了两枚黄玉进去,随后依天时地气,将其一一投入到文王山河鼎中。
他这一炉丹药虽然只调整了其中三味药材,并未改变基本药性,但当中其实有大学问在。先一剂药于人有立竿见影之效,但于妖却是绝毒。而现下方剂,人服之立毙,然于妖却有大补之效。也惟有紫云真人这等学究天人的丹鼎大家,方能教得纪若尘如此本领。
药材甫一入鼎,立刻溶入金黄色药汁之中,随即一道异香扑面而来。那女孩儿闻了药香,当即咛嘤一声,悠悠醒来,喃喃地道:“好香,真是舒服呢!”
她刚一动,腰上腿侧即传来一阵钻心的痛,当即呻吟一声,痛得黛眉又绞在了一起。这么一痛,她倒是彻底清醒了过来。
纪若尘道:“别动,越动越会痛,忍着点,等我把箭起出来就好了。”
那青衣女孩此时也看到了纪若尘,当即依言伏在祭桌上不动,柔声道:“原来是公子。多谢公子相救。我有伤在身,不便起身相谢。”
纪若尘有些哭笑不得,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讲究礼节!你别说话,越说越痛。”
哪知她听了,挣扎着又道:“叔叔说过,礼不可废……”
纪若尘只觉得阵阵头大,无奈之下只得道:“好好,礼不可废,礼不可废。只是我现在要起这两支箭出来,难免要看到你的身体,先告诉你一声。”
她断断续续地道:“叔叔说过,事急从权,公子请便……”
纪若尘听她中气渐弱,知道已不能再耽误,当下哼了一声,道:“从不从权,我都得先把你的箭起出来再说。忍一忍,痛过就好了。”
他拔出仙剑赤莹,剑锋处红光一闪,已然切开了她腰际的衣服,却未伤她如脂肌肤分毫。
她腰上肌肤如雪,莹莹然润泽如玉;玲珑有致的曼妙腰身,弧度完美,可谓增一寸嫌多,减一寸嫌少。饶是纪若尘定力过人,看了心中也不禁微微一荡。纪若尘定了定神,轻轻在箭创周围按了按,又弹了弹箭杆。
女孩儿一声呻吟,但旋即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叫出声来。可她眼中已满是泪水,显是未曾经过什么风雨的。
纪若尘弹了两记箭杆,前两记只是轻轻一触,第三记已运足了真元!他指尖与箭杆一触,当即发出金铁之音,翎箭大震一下,箭锋上所有倒钩皆齐根而断!
女孩儿痛得一声闷哼,左手不由自主地抓紧了纪若尘。纪若尘三指捻住翎箭,一点点将箭杆抽出,看了一看,然后扔在地上。
女孩儿长出了一口气,喘自稍定后,幽幽一叹,虚弱地道:“公子,其实……我不是人。”
“我知道。”纪若尘淡淡地道,开始着手以一根玄金丝,将伤口里残留的片片倒钩给挑出来。
倒钩足有数十之多,纪若尘动作小心轻柔,直花了一炷香时分才将倒钩尽数挑出。青衣女孩已痛得肌肤上全是冷汗。
她稍稍喘息了一会,又挣扎着道:“公子,我……是妖。”
“我知道。”
纪若尘已切开她腿侧的衣裙,着手处理腿上的箭创。待到腿上箭伤处理完,她已完全动弹不得,冷汗早将身上衣裙都湿得透了。
纪若尘手一招,文王山河鼎即离了真火,飞入他手中。鼎中金黄药汁自行缓缓旋动,大有玄意。文王山河鼎在真火上烧焙甚久,但本身却冰凉一片,半点热气也无。
纪若尘将文王山河鼎端到了她面前,道:“喝了就会好起来的。”
青衣女孩用尽全身力气,方抬起头来,望着纪若尘,道:“公子,人妖之间,相去有若天涯。公子既然知道我是妖,为何还要救我?”
纪若尘笑了笑,道:“我也不知道。”
青衣女孩凝望了纪若尘一眼,低下头去,将文王山河鼎中的药汁饮得干干净净。此药十分灵验,甫一入口,她苍白的脸上即有了血色,两处箭伤也开始缓缓收口。过不多时,她已能翻身坐起。
其实除她身中之箭,用解离诀最是合适,无须花上这许多功夫。但是一则翎箭解离时爆出的灵气可能会将创口炸得更大,二则纪若尘深明怀璧其罪的道理,绝不愿在外人面前展露解离仙诀。
此时见她初复元气,纪若尘道:“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女孩儿摇了摇头,道:“我自小就没了父母,本是没有名字的,只因我喜穿青色衣裙,所以族人都叫我青衣小妖。还未曾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青衣小妖?”纪若尘念了几遍,微笑道:“好名字。我姓纪,名若尘。青衣,你叔叔是谁,族人又居于何处?我看看是否能顺路送你回去。你道行太低,在修道人地界上行走实在太过危险,早晚要出事。”
青衣小妖道:“叔叔不让我和人说他的名字,这个还请公子见谅。我的族人都住在天刑山,平时不大出来走动的。”
“天刑山?”纪若尘若无其事地问道,一边将文王山河鼎中最后两滴药汁滴在她的伤口上。
“是啊。”
纪若尘嗯了一声,收起了文王山河鼎,在她腰上拍了一记,道:“伤已经好了,起来吧!”
他表面上不动声色,实则心内已然暗惊。
大道循环,阴阳相称。既然有洞天福地,也就有至阴至险的绝地阴**。道藏载世有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然则世间另有十八处绝地,不为一般世人所知。
这天刑山上承苍天之殇,下接黄泉地脉,方圆千里,为天下万妖云集之所。修道之士一入天刑山范围,则再难沟通天地灵气,道行平空要打个对折。而且天刑山自洪荒已然存在,传说山中藏有众多道行千年以上的天妖,修道之士纵然道行全然不受影响,也难与这些天妖为敌。只不过天道有补有罚,这些天妖一出天刑山范围,往往就会招来天诛,落得烟消云散。是以天刑山妖孽虽多,但尚不至祸乱世间。
传说这天刑山每过千年,地火即会喷发,地气震荡,同时引发天殇戾气下沉,整个天刑山恰如人间炼狱。地火天气相冲,对于普通妖族并无多大影响,对千年以上的天妖却是致命一劫。大多数天妖均无法过得此劫,灰飞烟灭。这也是天意如此,若非这样,那天刑山早不知藏有多少天妖了。
天下态势,地理人文,本是道德宗每一个弟子的必修课目,纪若尘当然也知道天刑山三字所指为何。但凡是天刑山中之妖,哪一个会是易与之辈?
青衣小妖灵性极佳,本身修为却极是稀松平常,自称小妖倒没有分毫夸张之处。她能只身来到道德宗势力所在益州,本身已是一件奇事。但这既然是邪门所施苦肉计,想想也就不是如何奇怪了。
纪若尘所施方药灵效非同一般,青衣小妖此时已行动自如。她从祭桌上爬下,躬身行礼道:“人妖相见,立刻就是兵戈之局。可公子非但对我施以援手,又炼得出可用于妖族的仙药,实是有济世胸怀。”
青衣小妖一番谢词,反倒使纪若尘有些哭笑不得,她这马屁拍得实有些大了。此次下山虽然时日不多,但一路行来,纪若尘听得的对道德宗的风评却不甚佳,至少道德宗非是什么以慈悲为怀的门派。而且紫云真人为何会对医治妖族的丹药如此有心得,纪若尘也隐隐有所觉察。
在紫云真人眼中,众生不分贵贱,一律平等,不论是石是草是妖是兽是魔,皆是可入鼎炉之物。而有些妖,要活着方可入药。
但青衣小妖似是全无心机,句句出自肺腑,因此赞得纪若尘也有些不好意思。
纪若尘收拾好了一应炼药器物,道:“这里离利州不远,过了利州再往北行,就是云雾山,那里也是妖族聚居之处,我只能送你到云雾山脚了。你修为太低,以后不要随意到修道之人的地界上走动。”
青衣小妖问道:“公子要去哪里?”
纪若尘道:“送完你后,我要去洛阳。”
青衣立即道:“那我也随公子去洛阳好了。”
纪若尘望着青衣,诧异地道:“你去洛阳做什么?那里满城皆是修道之人,难道你不要命了?”
他话是这样说,但笼于袖的左手食中二指间一张血色咒符悄悄消失,又被他收回了玄心戒中。他实在是有些想不清楚,既然青衣小妖用的是苦肉计,那他提出送她至云雾山下应该正中她下怀才是,怎么她非但不答应,还反而要随自己去洛阳?
青衣小妖轻笑道:“公子无须担心,我修为虽不够,不过生来就可掩住自己的妖气。不会给公子添麻烦的。”
纪若尘笑笑道:“这不是问题,而是你跟我到洛阳去做什么?”
青衣小妖摇头道:“这个啊,我也不知道。”
小庙距利州四百余里,虽皆是崇山峻岭,但没什么凶兽妖物,对修道之士来说,这就是康庄大道。是以入夜时分,纪若尘已携着青衣立在了利州城内,选了一家体面客栈住下。
待一切安顿好时,已近子夜。纪若尘仰卧床上,缓吐深吸,正准备清修,房门处突然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随后传来青衣小妖的声音:“公子,可以进来吗?”
纪若尘心中一动,打开房门,将青衣小妖让进了房内。她立在房间正中,眼光却落在了屋角处,硬挤出一丝笑容,道:“公子,这里四处都是人气……我……有些怕。”
纪若尘心中又是微微一动,微笑道:“那你就在这里休息好了。”
青衣小妖倒不客气,立刻一声欢呼,跳上了床,然后在床正中以指尖划了条线,道:“一人一半,不许过线!不然,你就是禽兽!”
纪若尘实在是哭笑不得,一时间实是不知她究竟是心计太深,还是真的全然不通世事,不晓人心险恶。
至于苦肉计三字,一时间,倒是忘了。
折腾了一番,两人总算歇息下来。纪若尘其实已不需睡眠,他合衣仰卧床上,望着窗外月色如洗,却也无法静心清修。
其实这一路上他已数次动过杀心。人妖殊途,于修道人来说,灭一只妖即是积一点功德,何况是这么一只对他用计的小妖?
只是每每见了她那清澈如水,全无心机的双眸,纪若尘的杀心总会悄然敛去。何况越是与她相处,纪若尘就越是奇怪,苦肉计哪有这种用法?美人计还差不多。
纪若尘身侧传来一阵暖意,原来青衣似是有些寒冷,早已蜷成一团,一路向纪若尘身下钻来。她又似梦到了什么,叫了起来:“不练!就是不练!我才不要什么超脱轮回,遨游六界呢!要修五百年啊,不干!”
纪若尘当即大吃一惊!纵是千年道行的天妖,也做不到超脱轮回,跃出因果,这实已是散仙之境,虽不如白日飞升,相去也是不远。青衣小妖要修的是何秘术,竟只需五百年即可达此境界,且她竟还不练!
还未等他想完,青衣又幽幽叹了口气,喃喃地道:“好了,叔叔,我练就是。可是道德宗那些真人也不是如何厉害嘛,你为何不直接上西玄山去杀几个呢?你在顾虑什么吗?”

听了她这一句梦话,纪若尘反而宁静下来。
转眼间弯月西去,晨光初显,青衣依旧睡得深沉,只看她如此贪睡,就知不是一只愿意用心修道的妖。
“这只小妖啊……”纪若尘看着她柔美如水的侧面,暗叹一声,此时一个奇怪的想法忽然浮上心头:“过线即是禽兽,而我一夜未有过线,这……岂非是禽兽不如?”
客栈中夜色如水,一夜无话,然则利州城却并不平静。
距离利州城十里的鸾山之顶,悄然现出三个身影,凝望着尚在沉睡之中的利州城。三人之中两个男子衣衫朴素,但身形魁梧,形象各异,均有卓卓不群之意。当中一个女子身形娇小,虽在夜色下看不清她的形貌,然而只是风中飘摇不定的一个身影,已足以让人心生怜意。
“要离兄,这里就是利州城了?”她的声音细细柔柔,却十分清脆。
她左首的大汉沉声道:“正是。我们的眼线回报说他刻下正在利州城里,只是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不知来历的女子。采薇,你此行职责重大,万要小心从事,切不可给他看出了破绽。务求将他诱到云雾山下。我和毕方会在暗中接应。”
右首大汉忽道:“他道行低微,道德宗定料不到我们三人会同来。我看待风师妹确定他的方位后,我等不若以雷霆之势直扑利州,抓了人就走,要离兄以为如何?”
要离摇了摇头,道:“我以为万万不可。道德宗狡猾无比,放那纪若尘孤身下山,远赴千里。令我邪门明知是计,也不得不前来抢人。毕方兄将计就计,本是险中求活的妙着,然而紫微老鬼飞升在即,神威通天。利州又离道德宗本山不远,我等就算是抢到了人,我看也逃不出利州百里之外。”
毕方听了,沉思一刻,道:“要离兄所言有理,我们还是依原计而行吧。”
三人若轻烟般升起,悄然向利州城飞去。他们刚刚飞出百丈,忽然齐齐顿住身形,而后闪电般落于地上。
一片巨大的黑影无声无息地扫过三人刚刚所在的方位,而后空中一阵烈风下压,山坡上轰然一声巨响,一根巨大之极的狼牙棒收势不住,狠狠砸在岩坡上,待纷飞的土石散尽,岩坡上已多了一个五丈方圆,两丈多深的大坑。坑边立着一个高达两丈有余的巨大身影,他面呈青色,双目赤红,嘴阔如盆,身披缕金锦鳞丝绦铠,手持三丈双头狼牙棒,看上去气势如山,威不可当,正斜睨着三人。
这巨人稍稍一动,铠甲缝隙中即涌出大团有如实质的黑色妖气。他将狼牙棒在地面重重一顿,登时将足下岩石震得四分五裂,然后沉声喝道:“吾乃妖皇殿前左锋将计喉!今夜此路不通,三位请回!”
三人互相一望,那名为采薇的女子忽然笑道:“何时利州成了妖孽聚集之所,我等却不知道?妖皇如此做法,就不怕引出紫薇真人吗?”
计喉丝毫不为所动,狼牙棒一抬,轰轰隆隆地喝道:“休要多言,今夜此路不通!”
计喉喝声未落,采薇忽然身形一动,如电如烟般冲到他面前,右手中骤然多了一把二尺无柄短刃,刃锋色作暗蓝,闪电般向计喉血色双睛划去!
计喉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吼,口中猛然喷出一团黑烟,扑天盖地般向采薇压下。采薇对这团黑烟极为忌惮,空中轻巧的一个翻滚,已然向回飞去。但她手中那把二尺短刃脱手而出,在计喉胸前连刺三记,记记齐根而没,这才向采薇飞回。她这把短刃看来绝非凡物,计喉那厚达半尺的锦铠在短刃面前简直如豆腐一般,不能阻其分毫。
计喉又是一声大吼,胸前猛然喷出三道极细极薄的蓝色血线,犹如当空展开了三幅蓝色丝绸。他似全不知疼痛,手中狼牙棒划了一个半圆,挟着一股恶风,狠狠向采薇后心砸下!
要离大步向前,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口丈二大关刀。他似缓实快,几步已到采薇身边,然后扎个马步,吐气开声,大关刀横空一拦,一阵金铁交鸣声后,竟然生生架住了计喉的狼牙!
计喉这一棒虽被要离架住,但余势不尽,只听得喀喇一声,要离身后的地面突然裂开一道十余丈长的缝隙。
风采薇一低头,已自计喉狼牙下钻过,逃出生天。
三人配合默契之极,毕方一声断喝,手中已多了一柄青色钢枪,在计喉的狼牙棒上一架,运足平生之力一崩,竟然将计喉的那重逾千斤的狼牙棒生生挑起!
采薇反手一抓,已将短刃接回,接着整个人带着数道残影,再次返身向计喉冲去。计喉狼牙棒刚被挑起,空门大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采薇冲至自己胸腹之间,短刃又在自己身上连刺七记!
好在计喉身躯庞大,采薇短刃长度有限,刺得再多一时也不致命,且她剑上剧毒对计喉没有分毫作用,是以计喉一时还能支撑得住。
采薇灵巧之极,在计喉喷出的黑烟及体之间,又远远地闪了开去。计喉一声狂吼,狼牙棒化作一片虚影,向采薇追袭而去。
要离又是一声沉喝,坐马横刀,拦在了计喉之前!他体形虽不及计喉一半,然而气势如虹,分毫不比计喉弱了。
咣当一声巨响,计喉的狼牙棒狠狠地砸在要离的大关刀上,溅起大蓬大蓬的火花。别看计喉气势惊人,可是要离双目怒张,人如风中之松,未有分毫退后!
计喉双目一张,猛然大吼一声,狼牙棒上力道骤然增了数倍,妖气汹涌如巨浪,一道接一道向要离攻去,刹那间已连攻七重!
嘎吱吱!一阵极难听的擦音过后,要离突然喷出一口鲜血,接连退了数十大步,方才站稳,他手中关刀业已扭曲变型,不堪再用。
那边计喉也不好过,腾腾退后了数步,方立定脚步。还未等他稳住阵脚,毕方暴喝一声,手中钢枪骤长一倍,枪尖处幻出一座铜钟,向计喉腰间飞去!计喉看上去对这座铜钟深有所惧,狂吼连连,却已来不及闪躲格挡。
此时采薇如鬼如魅,又已掉头攻来!她速度奇快,大有后发先至,抢在铜钟前攻至之势!
夜色之中,忽然起了一阵微风。
风很柔,也很轻,不疾不徐地吹着。但奇异的是,这一阵风竟然比采薇还要快,倏忽间就从她身边拂过。
风采薇飘扬的长发忽然一滞,然后纷纷断裂,被风载着飘向了远方。
采薇面色大变,迅即将刺入计喉身体的短刃闪电回收,在背后幻成一片青蓝色的光华。
转瞬间,幻化的青蓝光华如遇铁壁,陡然暴缩,发出铮的一声轻响,一大片火星在采薇身后突然爆出,有如烟花绽放,绚烂无比!她凝于空中的身躯似被一道大力击中,向前飞出,狠狠地撞在计喉庞大的身躯上,然后又轻飘飘地弹了回来。尚在空中之时,她口中就已喷出一口鲜血。
风漂浮不定。
毕方低声怒吼,铁枪上亮起三道光环,向四面八方如狂风骤雨般连刺数十枪,每一枪击出都会响起一记金铁之音,似乎周围的风中正隐藏着无数看不见的兵器一样。但恰在此时头顶上一阵烈风压下,毕方眼前忽然暗了下去,计喉那巨大无匹的狼牙棒已当头压下。
毕方大喝一声,如绽春雷,奋起平生之力,举枪一迎,竟生生将计喉的狼牙棒给挑了回去!但他立足处十丈之内,岩石皆碎,树木枯槁。
毕方虽挡住了这一枪,但背后衣衫忽然裂开一条大缝,肌肉虬结的后背上现出一道两尺长、三寸深的恐怖伤口。
夜空中响起了咻咻的细微尖啸声,那隐于暗中的凶器终于现出形体,原来是一把暗青色的死镰,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飞旋着,回飞到鸾山之顶。
皓月下,鸾山顶上已多了一个身影。她看上去并不如何高大,只与常人类似,身型甚至还颇有些瘦俏,最引人注目的还是身后一根长达三丈的尾巴。她一伸手,轻轻巧巧地握住了长有有一丈、飞旋不休的死镰,然后向采薇三人一指,以颇显柔媚的声音喝道:“妖皇殿前右锋将潮汐在此!此去利州前路不通,三位回是不回?”
采薇与要离、毕方相对一望,当下冷道:“二位锋将越界办事,妖皇陛下行事也未免太霸道了些!”
计喉冷笑一声,手中狼牙一挥,道:“你等若不想伏尸此处,就快些给我滚!吾皇行事霸不霸道,也轮得到你们来评说?”
采薇俏面凝霜,只是望了他们一眼,冷笑道:“好,我们走。不过是福是祸,还难说得很。”说罢,她一挥手,带着要离与毕方如飞而去。
直到三人去远,潮汐一跃数十丈,落于计喉面前,急问道:“你伤势如何?”
计喉大嘴一咧,轰轰笑道:“你总算到了!我这点小伤不痛不痒,半个月也就好了!不碍事,不碍事!”
潮汐幽幽一叹。她知计喉身体健壮之极,就是切去他一条腿,也能在十日内复生如初。可是今日之伤却要半月方愈,可见伤得有多重。虽然要离三人决计不会比计喉好过,但此地乃是修道人之界,妖族行走,势必要处处小心。只是要离三人见机不妙可以退走,他们却必须死守在这里,等待后援。
计喉望着夜色下的利州城,轻轻拍了拍潮汐,笑道:“小姐出走后,我们现在才找到她的行踪,也不知道她这半个月中吃了多少苦。我等有职有衔,进利州城可是犯了大忌。何况以小姐脾气,肯定不会跟我们回去的,她道行又低,随便哪个修道人都能伤她。所以我们只能守在这里,拦住所有想进城的修道人,待无伤大人明日赶到,自会带小姐回去。”
潮汐点了点头,道:“不知现在和小姐呆在一起的那个年轻人是何来历,我怎么感觉……感觉他身上有一种让我有些害怕的气息。”
计喉道:“我也是刚到不久,只知道那人是道德宗的子弟,看起来对小姐倒还不错。”
潮汐叹道:“道德宗?既然是道德宗弟子,那他没有世俗上的人妖成见也不奇怪,只是……”
计喉低沉地笑了笑,道:“那就不是我们要担心的事了。从现在起到明日无伤大人赶到还有六个时辰,这六个时辰可不好过,且顾眼前吧。”
潮汐刚点了点头,背后忽然传来一声清朗长笑:“不必说六个时辰,我看就是一刻也难过!”
计喉和潮汐大惊,猛然回身,这才见一个道人足踏彩云,背负一口古剑,在夜幕下冉冉飞来。这道人细眉慈目,一身仙风道骨,但眼中森冷,隐有杀机。
“你是何人!妖皇殿前左右锋将在此守候,今夜前路不通,尊驾请回!”潮汐喝道。她这番话口气已然恭敬了许多,非为其它,实是这道人一望即知绝非寻常人物。此刻她手中死镰嗡嗡作响,低啸不已,但不是被她运力所震,而是受不住那道人气势所压,惟有啸叫不休,方才堪堪抵挡得住。
那道人微笑道:“贫道今夜不去利州,此来不为别的,只是送二位西归而已。”
他只抬手向潮汐一指,背后即是一声龙吟,古剑冲天而起,大放光华,宛若一条黄龙,划破夜天,向潮汐击去!
面对黄龙翔天之威,潮汐刹那间只觉得手足冰冷,周身麻木,已是分毫动弹不得!
古剑如虹,眼见就要将她破胸而过时,潮汐身侧猛然传来一道大力,将她撞飞出去。在她原本所立方位,出现的是计喉的庞然身躯!
黄龙一声高亢龙吟,已自计喉身中穿过,龙身上所发光华刹那间化成熊熊明黄火焰,将计喉整个包裹起来。转眼之间,计喉已化成一株二丈多高的巨大火炬,但他仍张开双臂,屹立不倒,以身躯作为潮汐屏障!
道人足踏彩云,在空中负手而立,微笑道:“空有匹夫之勇,于事又有何补?”
他又望了一眼潮汐,淡道:“至于你家小姐,自有敝宗若尘照顾,就无须你等费心了,你可以安心的去了。”
说罢,那道人右手一招,黄龙自空而下,刹那间绕着潮汐环飞三匝,方回到道人背上。
道人根本不看结果,足下彩云涌动,迎着西沉弯月,冉冉升起,转眼间消失在天边云际,风仪若仙。
月落日升,第二日是个艳阳高照的好日子。
纪若尘费了百般手段,直到正午时分,才算将青衣小妖从床上拖了起来。见她睡眼惺忪,一片茫然的样子,他也不知究竟是自己把她弄醒的呢,还是她到了时间自然醒的。不论是哪样,如此贪睡的妖,还真是天下罕见。
“快收拾一下,趁着天好,正好赶路。”
“去哪里?”青衣从床上跳了下来,张着双目,眼中却涣散无神,目光早越过了纪若尘,不知道落到哪里去了。实不知她究竟醒了没有。
“洛阳啊!”纪若尘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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