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 怎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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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一怎无言
“你说,这么多青鬼来自何方,又为何杀之不尽。CoM”他仰天躺着,向上方的青莹问道。
青莹洒下七点莹辉,修补着他颈下的空洞,对他的问题全无反应。
他早已习惯了自言自语,继续向青莹道:“我总有所觉,若能知晓青鬼从何而来,距离勘破这个世界的秘奥也就不远,那时说不定也能知道你的来处呢。只是寻常青鬼还算易杀,那头青鬼皇怎地如此难以对付?算上这次,我已经被打回来七次了。”
说话之间,青莹已修补完他的身体,安静地浮在空中。
天边忽然青光一闪,又是一点青莹破空而至,遥遥向这方飞来。他站起,望着天外飞来的青莹,若有所思。
两点青莹行将合于一处,恍若互相感应,青芒大盛,映得他面容也是忽明忽暗。刹那间,他的意识好象突然附着于青芒,逆流而上反溯源头,直若青电划空,将茫茫黑暗破开一线,现出另一个世界来。
那里风卷狂沙,扑面袭来,每一颗细小的沙石都循自己独立的轨迹呼啸横飞,直有穿金洞石之力。透过风沙,隐约可见一座碧柱金梁的楼台,上面影影幢幢的坐了些人,正向这边指指点点。
风沙中一个瘦弱少年,正苦苦抵御风沙侵袭,只能勉强站立。恰在此时,对面一柄木剑带着森森青光,若风雷般迎面射来!那少年面露骇然,想要闪避,可木剑来得实在太快,眨眼间已到面前,哪有躲藏余地?看木剑来势,就要透体而过。
少年原本被风沙缠滞的动作突然变得灵动无比,一低头让过了当面木剑,几步闪到对面一个小道士身后,手中木剑轻飘飘敲在小道士后脑上。这几个动作如行云流水,白驹过隙,瞬息间已逆转战局。
小道士软软倒地,青电划开的缝隙也徐徐合拢。
他静立,心内思潮起伏,波涛澎湃,反复回放着那如电光石火的瞬间。
“这就是纪若尘,也就是……我吗?”这个念头不可抑止地自意识最深处泛起。想起少年那有些惶然、有些茫然的面容,他即觉得心如铅坠,有如数十根沉重的锁链重重缠绕披挂,被捆扎得几乎透不气。
困局之下,他忽而怒意勃发,背后两双影翼猛然张开,冰寒气息一收一放之际,困锁住心神的无形枷锁已尽数粉碎!
“嘿!活得如此疲累,这真的曾经是我?”他细细地回味着方才心坠如铅的沉重,那是一种新鲜的感觉,但他并不喜欢。
他猛然长笑数声,仰天喝道:“何须理会从前那许多烂事!现下我想怎样,便是怎样!”他影翼一张,便向苍野深处飞去。
才飞出数里,他忽又折返回来,扬手挥出一团黑雾。黑雾下土石如有了灵性,翻涌而起,顷刻间宽大的坐板、雕花扶手、高高的靠背一一显现,赫然化做一张乌木雕纹八仙椅,椅前三尺,便是纪若尘三个大字。
八仙椅尚未成形,他已飞向苍野深处,话声穿破重重浓雾传来:
“这张椅子不错,我看那些老道们坐得挺稳的。待我先去斩了那碍眼的青鬼皇,再来试试它舒不舒服!”
青莹浮着,听着。
腾腾腾腾!他尽管没有实体,奔腾之际却气势冲宵,每一步踏落都似震得大地也在微微颤抖,背后贲张的影翼则令他速度倍增,在苍野上旁若无人地席卷而过。
似是被他跋扈嚣张的气势激怒,远处骤然响起一声咆哮!他听到咆哮,立即转个方向,片刻间已立在高逾五丈的青鬼皇前。
青鬼皇早被他接二连三的挑战惹得凶性大发,此刻一见他出现,立时伏低身体,蓄势待发,巨大的前爪不住刨着岩石,石屑火星四溅,通体泛起淡淡的黑气。显见下一刻,青鬼皇即会扑来!
面对着曾七次撕裂自己的青鬼皇,此时他随意立着,意态轻松地道:“我刚学会一式新招,正好拿你试试手。”
青鬼皇哪里听得懂他说什么,但已被他激得怒发如狂!狂吼声中,青鬼皇挟带着青色腥风,一跃十丈,当头扑下!
青鬼皇刚一跃起,他也动了!
起步刹那,他的滔天杀气忽然消得干干净净,高抬腿,轻落步,身形若有还无,如一缕轻烟,刹那间与青鬼皇错身而过!
青鬼皇厉吼不绝,庞大的身躯划空而过,随后势若万钧地摔落,在坚硬无比的岩面上犁出一条深沟,实在令人不得不佩服它身躯的坚韧。不过它一扑之后,就此萎顿于地,咆哮变成哀鸣,再也爬不起来。
他傲立苍野之上,望着伏地不起的青鬼皇,那幻化成巨爪的右手上抓着一颗斗大的青黑心脏。coM那颗心脏拼命搏动着,甚而不住试图跃起,想跳向青鬼皇的方向。但五条湛蓝丝线自他指尖透出,牢牢缚住了这颗活力惊人的心脏。
他行到青鬼皇身前,踢了踢它硕大的头颅,哂道:“看来这招挺好用的。我这人怕麻烦,实在懒得绕到你后面再下手。其实这样也好,就让你死个明白。”
他凝望着青鬼皇充满不甘的双眼,微笑,右手忽然握紧!五条湛蓝丝线变得锋利无比,将青鬼皇心脏切成数块。青鬼皇心脏猛然喷出丈许蓝焰,旋即收缩成一点蓝色星火,没入他体内。
他胸口处隐隐透出一点碧蓝,忽明忽暗,闪烁一阵后方才暗下。
他静立一刻,突然仰天长啸,声若龙吟,顷刻间传遍四野!啸声所过之处,万千青鬼均战栗不已,几不能站立。
他收拢影翼,身影闪动间,已回到了出发处,缓缓落座于那张八仙椅上。他换了几个姿势,又拍了拍扶手,方满意道:“这张椅子果然舒服,我喜欢!”
坐得舒服了之后,他缓缓抬手指向苍野深处,道:“你看,向那个方向走上五十里,有个地方挺适合放这张椅子的。我们,搬家。”
青莹静静伫立在他上方,轻辉一灭一明。
天上一日,人间千年。
龙象白虎二天君虽然身陷囹圄,却仍对天下大势了如指掌。这倒不是二天君卜算之道登峰造极,细探究竟,无它,嘴甜而已。
最初一日二天君很是领略了一番道德宗的刑名之道,不禁由衷感慨道德宗不愧是天下正宗,就连用刑之道都远超那些凶名远播的邪恶左道。才一柱香的功夫,道行还算深湛的二天君已然屈服,打算将光着**时候做的恶事都通通招了,无尽海主人的威权更是早抛之脑后。可那主审的道爷只是发了狠地用刑,却不给半点他们说话招供的机会。
这一日,二天君实实在在的度日如年。一日过去,二天君发觉自己还活着时,均自觉心境毅力道心统统晋了一阶。
因此,第二日,那面皮焦黄的枯瘦道人开始好整以暇地发问时,两天君如蒙大旱逢甘霖,立时和盘托出。哪知诡异的事情发生了,二天君猛然发现自已只记得从无尽海来,到道德宗来寻纪若尘,可是因何而来,却是忘了个干干净净。二天君已知那枯瘦道人道号云易,实是道行高深,手段高强的狠辣角色,当下心中惴惴。谁知云易也忽如变了一个人,未再动用苛刑,只是反复盘问,不断验证两人的回答。如是大半日,云易显是确信了二天君并未有意隐瞒,于是连用了十余项二天君根本叫不上名字的道法测试,终断定二天君已于昨日被人用大神通抹去部分记忆。
莫干峰上,道德宫中,除了八位真人,谁有这个本事在云易面前不着痕迹地抹去二天君记忆?
有念于此,云易也就不再为难龙象白虎,只言道毁坏山门乃是大过,在得到诸真人明确法谕前,仍须关着他们。
但一日日过去,诸真人法谕却是迟迟不下,这一等可就没了尽头。这几天相处下来,龙象白虎与云易相处甚欢。除却奇形外貌外,二天君识大体,知进退,通明天下大势,又博闻强记,通古晓今,兴趣广泛,实是极佳的谈客。
白虎心计深沉,龙象貌似憨厚,两人相得益彰,又兼通察言观色之道,因此云易与他们越谈越是投机,三日之后,已引为知已。
二天君自云易处得知,近来道德宗处境已有些不妙。群修围攻西玄山,认真说来远不至动摇道德宗的根基。虽然围山的修士有七千余众,而道德宗本山弟子不过六百余人,相差以十倍计。但所谓兵贵精而不贵多,群修虽众,却良莠不齐,上下难以一心,又闲散惯了,远不及道德宗弟子道行精深。道德宗又占了地利之便,休说千年经营之下下莫干峰顶步步玄机,方寸乾坤,单是一个西玄无崖大阵就令群修无解。
道德宗先祖苦研广成子所遗道典,历数代而小有所成,于莫干峰上布下二座小阵,上应太极四象,下合八荒之道,作护观之用。其后辗转数百年,道德宗传承数十代,代代才俊之士穷毕生之力,以求完善这座护观大阵。千年之前,道德宗若虚真人横空出世,以惊世之姿,历五十年而道法大成。于行将飞升之际,若虚真人忽有所悟,于是借月缺之夜布下三件神器,又镇锁数头上古凶妖,借助其力,使护宫阵法与莫干峰融为一体,西玄无崖阵至此大成。
西玄无崖阵阵眼仍是广成子所传两座小阵,远不若其它宗派动辄数十个阵法叠加来得有气势,但此阵与天地浑然一体,阵图时刻依天时地气罡风星宿变化而动,幻变无方。若非道行已至金丹大成、上窥氤氲紫气之士,根本无从看破西玄无崖阵的变化,也就无从下手破阵。而道行能到这一步,即离飞升不远。千百年来,这样的人物又得几人?
这还不是西玄无崖阵最厉害之处。此阵秘奥在于借莫干峰以吸取天地灵气为已用,如是生生不息,永无止歇。认真论起,若要破阵,一是以莫大力道强攻,只消令阵法吸取天地灵气的速度抵不过消耗,此阵也就算破了。另一方法则是推倒莫干峰,此阵自然消散。
第一种办法稍难些,集三百上清之士合力攻其一点,也就差不多了。第二种办法略容易些,虽然莫干峰被道德宗千年祭炼、本身已成了一件法器,但想来二百上清推倒此峰也非难事。
见道德宗缩于阵内不出,阵外七千修士每日里只是闹哄哄的围着西玄无崖阵一通乱轰,不过惊飞些走兽异禽,推倒些奇花古树,又能轰出什么结果来?大阵吞吐天地灵气,暗合万物消长,这点损伤远赶不上自我修复,群修就是再轰上十年,也损不了大阵半分。
直到这日云易面有愁容,破天荒地携了一坛好酒来与二天君共饮,又将二天君身上的一气镇元锁开了一半。本来二天君已可在牢内随意行走,现下恢复了三成道行,就能自行打坐修炼。
二天君心下诧异,酒酣耳热之后,百般打听,终于知晓了原委。
原来三日前青墟宫虚天忽至,称有仙界妙法可破西玄无崖阵。次日群修再来攻山时,一百零八名修士组成一座无名法阵,依天星演变,每个时辰向西玄无崖阵轰上四次,方位各有不同。仙界妙法,果然非同凡响,西玄无崖阵每受一击,即会有半个时辰难以吸聚天气灵气。如此一日下来,尽管有九脉真人亲自主持,大阵所积蓄的灵气仍是损耗了少许。若无他法,七七四十九日之后,西玄无崖阵就将耗尽灵气。这座修道界最享盛名、千年来号称不破的大阵,眼看就要被破了。
龙象白虎不禁咋舌,道:“什么阵法这样厉害,难道真是仙阵?这世间可是真有仙人行走不成?”
云易猛一仰头,饮尽最后一碗酒,叹道:“今日非比昔时!西玄无崖阵已不是当年的西玄无崖阵了。数年前,镇压阵眼的主器忽然消失无踪,听说那是一口古鼎。从此西玄无崖阵就有了一线空隙,前几天又被你二人毁了山门,阵法更多了一个破绽,论及防御,恐怕已不足昔日威力十一。若非如此,就算青墟宫手握仙阵,又能如何?如非神鼎遗失,以你等道行,又如何损得我宫山门分毫?”
龙象白虎早知自己闯下祸事,但未成想竟是如此泼天大祸!二天君互望一眼,皆觉再无幸理,于是心底萧瑟,也跟着长叹一声,向云易道:“我等竟闯下如此大祸,想来必无幸理。只望仙长念及这几日谈得也算投缘,在大限之日给我兄弟一个痛快。”
云易一怔,旋即笑道:“我宗紫阳真人虚怀若海,早就言道你二人虽然闯下天大祸事,但毕竟是无心之失。虽不能不罚,但念及过往渊源,当给你们一条生路。等阵破之日,我自会放你们出去。那时战乱之中,你们也好脱身。至于能否逃得性命,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饶是龙象白虎,当下也不禁暗生感慨,一时无言。
若单以景致论,莫干峰顶此际倒是烟火绚烂,虽失了清灵飘逸的风致,但怎也占得花团锦簇四字。
此际百余修士各共擎法宝飞剑,飞在半空,牢牢占据了西北方位。他们结成一座无名阵法,人人默颂真言法咒,绕着莫干峰缓缓飞动。一刻之后,空中仙阵中央部位悄然泛起一片涟漪水光,旋即数片莲叶自水下浮出,一朵含苞莲花扶摇而起。莲苞中透出一线紫光,而后绽放开来,化作一品紫瓣金蕊莲花。
仙莲飘飞而起,徐徐向莫干峰落下。此莲见风则长,荡荡然下落百丈之后,已变成桌面大小。随着紫金仙莲下落,莫干峰顶又浮现出半圆形的淡淡光幕,将整座太上道德宫护翼其下。
仙莲与西玄无崖阵所幻化的光幕一触,一百零八瓣莲瓣脱体而出,各延玄奥轨迹,分射不同方位。这一百零八片莲瓣几乎同时撞在西玄无崖阵上,然而实际上莲瓣落下的时刻均有不同,每有一片莲瓣落下,就会炸成一团七色锦雾,在西玄无崖阵上荡起一圈涟漪。每当两圈涟漪撞在一起,力道即会增强少许。只在刹那,百余道涟漪即重叠一处,向内猛然一缩,而后化成重重叠叠的光浪,瞬间布满整个莫干峰顶,冲得整座光幕都亮了一亮!
西玄无崖阵大放光芒之际,浮于空中的莲蕊忽然出现在光芒最盛处,通体放出熊熊金焰,竟然就此硬冲下去!西玄无崖阵中骤然出现无数风刀霜剑青木巨岩,不停向莲蕊攻去,击得金焰忽明忽灭,层层切削着莲蕊本体。然而莲蕊坚韧无匹,西玄无崖阵阵法威力又是最弱之时,竟给它硬生生破进了光幕!
眼见残余的小半莲蕊化作一颗流焰金星,斜斜向太上道德宫投去时,半空中忽然爆发出震天彩声!
原来在空中百名修士身后,还立着大群修士,粗看过去足有四五千人。这群修士有一小半凭藉自身修为或法宝浮于空中,可还有一大半道行不足。这些修士立在一百余件大型法宝或异兽背上,你挤我、我挤你、密密麻麻再无立锥之地。那些能够自行飞空的,是来掠阵。至于这些飞空都有困难,却宁可借助旁人之力也要过来的,就是来叫阵喝彩、助长声威的。
此际见到千年来号称不破的西玄无崖阵首次被仙莲莲蕊攻入,他们当然要拼命喝彩叫好。这批人道行虽不精深,但只用来呐喊叫好还是绰绰有余。当下彩声如雷,轰轰隆隆直上九宵,震得流云飞散。单以声威而论,那结阵的一百零八名修士倒是远远及不上这边了。
群修之中,一名中年道士身周云气缭绕,卓然不群。他身着青墟服饰,剑眉星目,相貌气度均是不凡,只是神色倨傲,隐隐有拒人千里之外之意。这道士正是青墟宫虚天,奉虚玄之命赶赴西玄山,专为破阵而来。
虚天一至西玄山,立刻召集群修传授仙阵。青墟宫与道德宗并列三大正道,虚天又属青墟宫真人,论名气地位不比道德宗九脉真人差上多少,更为重要的是已有许多人知晓谪仙花落青墟。因此尽管许多修士将信将疑,仍有数百修士愿受虚天驱策。虚天轻而易举地挑了一百零八名修士出来。
至仙阵布成,紫金仙莲一出,西玄无崖阵立受克制,局面登时有所不同。七千修士中虽多滥竽充数之辈,但有见识的也着实不少,见识过仙阵威力,虚天能够调度之人立时多了千余。虚天也是有真材实学的,当下将道行足够的修士分成四组,每三个时辰一换,昼夜不停地攻击西玄无崖阵。他则居中调度,七日七夜不眠不休,至此时终将西玄无崖阵攻破一次。
此刻虚天志得意满,自怀中取出一卷玉简,打开看了看,示意仙阵移向下一个方位后,就在数百名各派修士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向东飞去。
莫干峰东三百里,有一座云睐峰,峰顶新修了一座三进道观,观中贡奉三清,乃是群修议事之所,亦是群修公推的十数位德高望重之士的驿所。道观四周尽是些房舍木庐,七千群修多居于此处。另有些不喜群居的,则在附近或寻洞府、或居松下,自行修炼。
虚天右手负后,左手捧了谪仙所赐玉简,驾起七宝祥云,云中隐现亭台楼阁,飞天乱舞,一派仙家气象。群修感叹声中,虚天已按落祥云,降于正殿阶前,徐步拾阶而上。
抵达西玄山已有七日,这尚是虚天初次来到云睐峰。
正殿中供奉了三清祖师画像,居中放一张太师椅,两边各摆七张紫檀椅。此殿即为诸派首领议事之所。
虚天拜过三清,即举步上前,毫不迟疑地在正中太师椅坐下,向群修挥手道:“列位仙友请坐!”
够资格在此议事之人,此时倒有大半正在殿中,于是向虚天拱手为礼,各自寻了自己本来位子坐下。那些没座位的则挤站在侧边,等着看热闹。
虚天刚刚坐稳,殿外传来一阵急骤的脚步声,十余修士拥着一名黄裳道人走进正殿。那道人仙风道骨,面如婴儿,正是本朝护国真人孙果。
虚天朗声一笑,也不站起,遥向孙果一礼,道:“原来是国师孙真人驾临,果然风采非凡,虚天久仰大名!孙国师来得正好,我等正要商议破阵之后当如何处置道德宗群妖。国师见多识广,必有见教。来,国师请上座!”
见虚天手指之处是左边下首处的椅子,孙果饶是道行深湛,面上也不由得浮起一层黑气。
莫干峰这边却完全是另外一番情形。nET虚天一走,当即有数千余掠阵的、喝彩的、助威的修士随之离去,反正就算留下来,以他们的修为也看不到西玄无崖阵内情形。况且,少了虚天这等级数的高手压阵,这里可是变得危险无比。道德宗若老羞成怒,冲出百八十个门人,虽然奈何不得仙阵及掠阵的修士,可密密麻麻挤占在大型法宝或异兽上的修士估计就成了人家练飞剑和法宝准头的靶子。群修不乏识时务者,不多时,场边只剩下零零落落数百人。
此时轮换上去的一百零八名修士见前组攻击奏效,亦不甘人后,运转仙阵移至虚天指定方位后,立刻祭出得意的法宝,各展神通,进行新一轮攻击。
太上道德宫内,数十道目光同时落在破阵而入的莲蕊上。莲蕊已完全被熊熊金焰包裹,似一颗流星,直向道德宫三清殿袭来。道德宗不乏道行高深之士,却为莲蕊金焰所发的无形仙威所震慑,一时竟无人升空拦截。

但听一声龙吟,一道剑光自剑峰水阁中冉冉升起,化虹而去,直击莲蕊。剑势中充满沧桑古意,去势一往无前,正是玉虚真人名动天下的列缺剑!
剑光点中莲蕊,金焰立刻爆散开来,如半空中燃放的一朵烟火。剑光一卷一荡,先将四散的金焰扫灭干净,玉虚真人身形才徐徐显现。玉虚真人抱剑当空凝立,面上青气接连闪现三次,方才喷出一口紫气。
以玉虚真人之能,心下也不禁有些骇然:“这氤氲紫气果然厉害!”
莲蕊中含着一丝氤氲紫气,在与玉虚真人列缺剑交击刹那已顺剑侵入玉虚体内。若论浑厚,玉虚真人所修三清气远超入体的氤氲紫气。但氤氲紫气乃是仙家之气,先天克制玉虚的三清气,纵是以一当十仍能破围而出,并将三清气杀得溃不成军。玉虚真人三运真元,方才将这缕氤氲紫气逐出体外,但已受了一点内伤。
呛啷一声,列缺回鞘,玉虚真人径向三清殿飞去。一进殿门,玉虚真人便见其余六位真人皆端坐殿,正等着他。诸真人何等眼力,看见玉虚真人面色有些惨淡,均知他受了伤。
玉虚真人列缺剑大成之后,号称剑气第一,单论战力在座真人均在其下。他驭剑全力出击,挑散一个穿过重重禁制,已是强弩之末的莲蕊都会受伤,若是换了其它真人会是什么结果?
紫阳真人倒脸色如常,待玉虚真人落座后温言问道:“玉虚真人,你伤势如何?”
玉虚真人叹道:“这点小伤倒不碍事。不过那片莲蕊是氤氲紫气所化,所以很费了一番手脚。”
闻听“氤氲紫气”四字,诸真人的脸色均是一变。顾守真当即皱眉道:“外面那些人道行平庸,布设的阵法却能发出由氤氲紫气幻化的莲花,那定是仙家阵法无疑。这样说来,谪仙居于青墟宫的传闻,多半是真。”
“多半?肯定是真!”玉玄真人冷笑道。
紫云真人德高望重,辈份尊崇,当下抚须道:“二位真人稍安勿燥,今日局面虽然危厄,却未尝没有破解之道。wWwNeT我宗立派三千年,经历了多少大风大浪,还不都过来了?紫阳真人想必早有应对之方,我们且先听听。”
玉玄冷道:“三千年来的风浪,哪一次能大过今日?先是丢了镇宫神器,又在洛阳折了景宵真人,现下被人围在西玄山出不去,就连西玄无崖阵都快被破了!想来还有什么应对之方,不过阵破之日拼死一战而已!”
玉虚哼了一声,似有一道暗雷在殿上炸开,冷向玉玄道:“外面虽有七千修士,不过是些乌合之众。西玄阵破又如何,管他来了多少,都教他来得回不去!贫道单人只剑,无所牵挂,大不了兵解轮回而已,又有何惧?怎么,玉玄真人难道是怕了?”
玉玄面色一沉,毫不示弱地盯着玉虚道:“阵破当日,挥剑斩敌我玉玄绝不落会于人后。生死不过又一个轮回而已。我并不怕死,我怕的是道德宗三千年道统毁于一旦,而且还不知是为什么!”
玉虚面色阴沉,听了玉玄之言,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顾守真沉吟片刻,道:“今日危局,全然是因为仙怒。这世上与仙家关联最紧的,想来无外乎青墟宫的谪仙及我宗紫微真人。抑或本朝天子上应真龙之气,那也可算半个。我仔细推敲,一切乱局之象,皆始于八年前我等下山寻来若尘之时。明皇曾下诏要我宗交出纪若尘,而洛阳大乱起时,青墟也开始与我宗为敌。想我宗取得神州气运图后,只有若尘能够使用,前后一共取了三次灵力之源回来。每取一次,卦象中仙怒之相就愈是明显。依我愚见,神州气运图标注的实是天下气运灵**所在,我们所取的灵力之源则是镇**灵物。我宗所为,可能使得天地失衡,引发世间乱象。这或许就是仙怒真意。”
顾守真顿了一顿,向紫阳真人一礼,道:“守真道行浅薄,所能测度之事紫阳真人想必早已心中有数。只是守真实是不知何以我宗定要同时与天下及谪仙为敌、不死不休?”
紫阳真人抚须,暗自叹息。顾守真这番话语气恭谨,言辞间却是步步紧逼,毫不放松。紫微真人进入死关之后,道德宗诸事皆由他定夺。夺神州气运图、取灵力之源这件事是他一力主张。守真真人和玉玄真人明里暗里所指的祸胎纪若尘更是紫阳真人弟子,八年来一直得紫阳全力回护的。
凡俗人众,修道者寡。世界虽大,修士实没几人。修道界各门名派皆有或多或少的联系渊源,名门大派间更是如此。道德宗诸真人已知青墟宫弟子吟风为谪仙夺舍附体,且现下正与顾清共参大道。道德诸真人知道双修乃是通向大道的正途之一,三清真诀中就专门辟有一章讲解双修之法。再如身殁的景霄真人与黄星蓝就是以双修之法参修大道。如果说以前还不能完全断定吟风就是谪仙,但青墟忽然拿出一个能够生成氤氲紫气的仙阵来,谪仙就再也假不了了。
吟风与顾清是否双修不得而知,但前不久顾清还曾与纪若尘定下婚姻之约,仪式之隆曾传为修道界一大盛世。现在谪仙忽然冲冠一怒,也不能怪许多真人将其发怒的原因联想到了纪若尘身上。
紫阳真人双目微垂,早将殿中诸真人神情尽收眼底。殿中暗流汹涌,各宫恩怨纠葛早有前因,实非始自今日。青墟仙阵一出,道德宗根基受到威胁,这些暗流也就有些压制不住了。
紫阳真人抚须徐道:“贫道只是暂摄掌教之位,现如今我宗面临千年根基动摇的大危难,正是群策群力之时。各位真人有何想法,不妨道来。”
殿中忽然沉寂。
片刻之后,玉玄真人毅然抬头、迎上了紫阳真人的目光,一字一句地道:“将纪若尘及神州气运图交给青墟宫,与谪仙和解。”
玉玄此言一出,诸真人登时面色一变。紫阳真人心中暗叹,他知道率先发难的多半是玉玄真人。修道界与世俗无异,一介女流想要出头,除了需要付出多几倍的辛劳勤勉外,尚要强横狠辣方成。
紫阳真人环顾殿内,但见除玉虚外,竟有半数真人面露赞同之色,其余人则不动声色,显得有些莫测高深。
紫阳真人面上的从容微笑悄然消失,徐徐道:“我宗本以为若尘是谪仙转世,方不辞辛苦将他带上西玄。虽然现下已知若尘非是谪仙,但几年来他道法进境之速,也是有目共睹的。自若尘获准下山时起,两年来他为我宗基业出生入死。如此弟子,于情于理,怎能够轻言放弃?再者灵力之源虽是若尘探明,但这是贫道下的命令,我宗从中也获益非浅。与顾清的三生之约,则是我宗与云中居清闲真人共同议定。若尘之于我宗,非但无过,且有大功!将若尘及神州气运图交出去,休说是否真能平息谪仙怒意,就是可因此而与谪仙和解,诸位皆是有道之士,这等诿过而保身的举动,就当真做得出来么?”
几位真人面色阵青阵红,紫云真人打个哈哈,道:“紫阳师兄所言自是至理,此事虽与若尘有关,却错不在他。只不过我宗三千年道统传承无论如何不能断送在我们手中,这个……两害相权取其轻,我们尚须从长计议。”
紫阳真人仍温和从容,但话语中多了三分肃杀:“休说纪若尘与在座各位皆有授业之谊,纵是一名普通弟子,千年以来,我道德宗可曾放弃过一人?!”
顾守真盯着紫阳真人,沉声道:“西玄无崖阵至多再撑四十日,到时怎么应对!我宗是能与天下为敌,还是能对抗仙意?我等修至今日道行,谁惧一死?但总不能死得不明不白!为何会触怒仙人,个中原因守真不知,紫阳真人总该知晓。紫阳真人又不愿交出纪若尘,又不为我们分说开罪仙人缘由,难道任了掌教,就可一手遮天吗?”
玉虚真人忽然重重哼了一声,双目中射出尺许吞吐不定的剑芒,断喝道:“紫微掌教入死关间曾明言我宗一切事务由紫阳真人裁断。现在紫微真人还未飞升呢,你等就想造反不成?!”
玉玄真人素手已扶在剑鞘处,冷道:“难道我宗三千弟子性命,就抵不上一个纪若尘吗?如此裁断,如何服众!”
正当殿内局势一触即发之际,云风匆匆步入殿内,道:“诸位真人,大事不好!若尘的本命香灯灭了!”
众真人皆大吃一惊!自上一次纪若尘魂赴黄泉之后,紫阳真人就在祖师殿为他立了盏本命香灯,即使他在山下遭遇什么意外,坠入轮回,只消香灯不灭,众真人也可寻得到他下一世轮回所在,为他开启灵智,重归道途。
本命香灯已灭,即是说纪若尘在外遭遇不测,且魂魄烟消云散无法再入轮回,从此三界六道之中,将再无他半点痕迹。
诸真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觉得方才的剑拔弩张忽然变得有如儿戏。默然片刻,真人一一离去,云风犹豫一下,也退出殿去。偌大三清殿中,只余紫阳真人一人。
紫阳真人独立殿中,凝望着层峦叠翠的后山,只觉胸口充斥着隐隐酸涩。还记得八年之前,诸真人为争纪若尘也曾动过好大的干戈。
往事如烟,世事若戏。
念及那盏熄灭了的香灯,紫阳真人惟有一声叹息,暗自苦笑:“紫微啊紫微,你令我无论如何不可泄露修罗塔之事,我是办到了。只是不知你行将飞升之际,究竟看到了些什么。今日之局,又是否在你预料之中?你交待的那几件事,恐怕我是办不到了。唉,惟今之计,也只有寄望于你所算无差了。”
后山秀峰之下,即是紫微真人闭死关所在。
紫阳真人思忖许久,终下定决心不去唤紫微真人出关。决心即定,紫阳真人长出一口气,顿觉轻松许多。待抬眼向窗外望去时,惊见满天星斗。原来他反复思量当前时势、破局之着,不知不觉间暮色深垂。
紫阳真人行到殿侧的书案前,铺纸研墨,提一管狼毫,略一凝神,在纸上挥笔疾书:
“吟风仙长并虚玄真人敬启:
以神州气运图为引,勘灵力之源、破灵**三处,此举虽经纪若尘之手,实乃贫道谋策。今若尘已罹大难,魂飞魄散,杳于轮回,神州气运图也随其消逝,现再得贫道首级,或可略慰仙心……”
紫阳真人笔走龙蛇,顷刻间已挥就此信。他小心翼翼地将信纸封好,唤入云风,将此信交给他,叮嘱道:“云风,若有一日事不可为,你务必先求自保,将此信交与青墟宫谪仙吟风,或可为我道德宗留一脉传承香烟。到时应以大局为重,切切不可感情用事,谨记谨记!”
他胸中的湛蓝火焰重新散入躯体各处,而后一缕缕黑气不住自口鼻中喷出,化成重重薄雾,向四面八方散去。Www。他的一缕神识也即附着在这些薄雾上,飘荡散开,探索着这片广大苍野的秘奥。
这神游之法,是他自三清真诀中习来。识海中成百上千的画卷中,十中倒有**不是纪若尘在研修三清真诀,就是正熟读百家道藏。看得多了,他不光将三清真诀记了下来,连带着各种道典也记了不少。
纪若尘虽仅有太清境的道行,却将上清九境的道书都生背了下来,若不是玉清九诀修为不到不可取阅,也定会被他背下来。熟读其它道藏典藉其实根源于同一个想法,那即是有朝一日若被逐出道德宗,也还能凭胸中记忆参修大道。
记得当日看到这里时,他曾暗中冷笑,哪有逐出山门却不毁你道基的道理?这事想得也忒好了点。可是片刻后他忽然明白了纪若尘当初心意,那就是期冀着万中无一的机会,道德宗只逐他出门墙却不收回道行,默许他离世独修。
全力做了,或有一线希望;若是不做,则全无希望。如何抉择,画卷中早已展示得明明白白。
于画卷中习得三清真诀后,再与荒原苍野环境相互印证,他也是受益良多。不过他至多从中学会运劲法门,却不能依照三清真诀修行。他的身躯可全是影雾凝成,即无关窍,也没经脉,让他如何搬运铅汞,调合坎离?何况依他看来,这三清真诀似也没什么了不起,处处讲究循序渐进,哪如他现下日夕掠杀鬼物、夺其**冥气以为已用来得痛快?比较起来,似也就那解离仙诀与他现下状况有几分类似,不过一者是解离灵物法器,一者是掠食鬼物生灵而已。
神游之际,他忽然察觉周围阴气有些波动,旋即哼了一声,徐徐收回神识。
大营空地上不知何时生成一团旋风,不住将周围阴兵鬼卒的残躯断刃吸入风中。风眼中心阴气翻涌,不多时忽然自雾中走出一名阴兵,看那气势装束还不是普通阴卒,至少是个校尉。这名校尉四下里茫然一望,看到安然高坐的他时眼中光芒一闪,大步走上,哗啦啦甲片交击声中,已跪拜下去,大声道:“末将参见大将军!”
他似早料到这局面,只挥一挥手,那校尉便爬起身来,自行寻了个军帐,入帐歇息去了。WwW。自此之后,方圆百里之内阴气不住涌动,一个个阴卒冥兵校尉将军自雾中重生,过来参拜之后,皆自行入帐。他则任由阴将冥兵自行行动,只管径自神游。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知道若大的军营中半数军帐都已有了主时,一队队的冥兵就在校尉或是将军的带领下踏出营门,自行巡狩去了。在众将兵的修葺下,大营倒塌的箭塔均已复原,破碎的营门也已修复,后营的兽栏中还多了不少各式骑兽,吊桥断掉的铁链也被冥兵重新焊起。
就在整座军营逐渐恢复昔日雄姿之际,他忽然心头一凛,猛然站了起来!团团黑雾自四面八方飞速汇聚而来,散布在外的神识顷刻间悉数回归。不待神识催运,湛蓝色的冰焰已自行汇聚,熊熊燃烧着,火焰跳跃不停,引得他识海内也是波涛翻涌。
他昂首望向铅灰色的天空,极尽目力,双目中竟喷出寸许长的蓝焰!于天空的极高处,铅云浓雾一团团、一重重,不光阻挡了他的目光,也将他的识念挡住。他竭尽所能,也不过能看入云雾百丈。
天忽然暗了。
一片不知边界的阴影悄然笼罩了整座军营。阴影的前界迅速远去,后端却仍不见踪影!
悄然间,沛不可当的威压当空洒下。他猛然心中震动,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空中的云雾似退潮般向两边退下,逐渐现出一尊无比庞大的躯体来!这躯体环环相扣,前后共有百余节,中间凸出,两端纤细,有如一只虫蛹。待它躯体完全自云中浮现时,竟占据了小半边天空!
它从头至尾足有数百里长,宽过百里,那片将整座军营及周围苍野通通笼罩的阴影,即是它投于苍野大地的身影!
他心中不禁有些战栗。这是何等魔物,竟然如此巨大!若它自空坠落,他就算身法再快,也逃不出魔物身躯坠落范围。
如此魔物,自然不能与寻常鬼怪阴兵同列,已可称为魔神!他知道,在这一界中纵横的,皆为深黯之魔。
这尊魔神躯干上每一环都覆盖着深褐色的甲壳,甲环后半部分向外张开,探出数以千计的触手,在空中舞动着。魔神腹部两侧不规则地分布着千余的眼珠,每只魔眼都自行活动,扫视着下方宽广无垠的苍野。
它腹部中央忽然裂开,现出一张足有数十里长的巨口,口腔内暗红色不断蠕动着的肉壁上则排列着密密麻麻、数以百万计的利齿!
巨口一开,苍野上骤起狂风,尖啸的风声此起彼伏。方圆百里之内,一个个阴兵鬼卒、一头头骑兽魔物纷纷被狂风卷起,一路旋飞上天,最终被吸入巨口深处。遥遥望去,就似是百万飞虫组成一条虫云,正绵绵不绝地投入魔神巨口。若大的军营中,除却二三名将军还能勉强抓牢岩面,就连校尉都无力抵抗狂风吸卷之力。何况魔神临空,煌煌无形之威早已席卷百里,寻常魔物均战栗不已,连平常一半的力量都发挥不出来。
狂风之中,他也一个踉跄,站立不稳。眼见八仙椅跳动不休,就要被卷上天去,黑色大旗被狂风吸得笔直指向魔神之口,已臣伏于已的兵卒几乎悉数被吞吃,素来狂傲的他骤升怒意,而胸中的湛蓝冰焰则如有了自己的意识,也在疯狂跃动着,不但分毫不惧深黯之魔的威压,反而不住向空中咆哮,几乎要脱体而出!冰焰中偶尔也会幻化出一头魔神形象来,但却转瞬即逝,十分模糊。
铿锵声中,一套铠甲自他体内浮出,护住各处要害。这套铠甲乃是他占了军营之后在中军帐中所得,经过冰焰重新祭炼后收于体内的。他又伸手一招,一根三丈长枪自行跃入手中,随后一声断喝,用尽平生之力,将长枪向空中的深黯之魔投去!
长枪如流星施电,向着一颗魔眼刺去。然而深黯之魔浮空处实在太高,待长枪飞近,已耗去了十之七八的劲力。冲到距离深黯之魔数里之时,长枪终于撞上了一道无形壁障,叭的一声断成数截,无力落下。
三四颗魔眼同时转动,盯住了他。他夷然不惧,胸中冰焰升腾,只等魔神一击。但魔眼下一刻就对他失去了兴趣,转而望向其它地方。这好比鲲鹏取食,一张口吞尽十万鱼虾,一条小鱼哪怕再美味,也不值得鲲鹏特别关注。
空中的深黯之魔此时已合拢巨口,十万触须同时划动,庞大无匹的身躯悄然向前滑行百里,然后张口又是一吸,下方百里苍野内立时魔物绝踪,重归死寂。
片刻之后,这头深黯之魔已消失在苍野深处。
他立在军营中央,看着孤零零的三四名部下,黯然坐回八仙椅上,不过胸中冰焰依旧跃动不休,似乎方才受了莫大的羞辱。
不知过了多久,苍野重新变得喧闹起来,深黯之魔似乎从未存在过一样。
这一日他神游归来,见密密麻麻的军帐中已住满冥兵,当即淡然一笑,长身而起,安然步出营门。大营中号角长鸣,兽吼连天,一队队冥兵在校尉将军的统领下列队出营,在大营外排成整齐的方阵。这里是大将军驻骅的军营,拉出营外的军阵主力是阴兵中排名第九的狂兽战骑与第十的幽鬼卒,数量上只占小半的寒甲冥兵很有凑数之嫌。
他点了五百狂兽战骑与五百幽鬼出阵,其余鬼卒皆留在大营。他向苍野深处凝望许久,几乎压抑不住胸中炽热的战意。但终于,他还是摇了摇头,率领千名幽兵反向苍野边缘行去。
苍野边缘处,数以百计的巡城甲马正奔驰来去,挥动手中长枪巨斧,斩杀着四处游荡的青鬼孤魂。孤魂没什么自我意识,青鬼虽有智慧,却性喜独行。是以数百巡城甲已能纵横无敌,实是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为首一骑甲马遥遥望见远处游荡着二十余只青鬼,当下大斧向前一指,高声喝道:“兄弟们跟我来!那边有不少青鬼,大家卖力多杀点,回去好领功劳!一年当中就这么一次机会,都别给我偷懒,大人们可在后面看着哪!”
众巡城甲马轰然应了,纵马挺枪,掩杀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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