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结局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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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心口一下抽紧,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闭目假寐。
身后的人却只是紧紧的抱住她,喏喏地说:
“你喜欢什么样的婚礼……”
她记得她含糊回答:“中式的……”
雨水似乎密集起来,顺着窗淌个不停,隔开了外面的世界,隔开了遥远的一段光阴。
身体依旧紧紧被拥着,她的头枕在他的肩膀上,透过他的肩她看到,那对因为燃烧而泪流不止的红烛,烛泪在潮湿的空气里,越堆越厚,沉沉地压在胸口,闷得快要窒息了。
她急促地喘息着,一阵阵撕裂般的绞痛,一直透到身体里。
很痛,却在惨白的脸上泛起了轻轻的笑:“我会一辈子在你身边。”
就像你说的被关在金镶玉的笼子中……”
将灭未灭的烛光飘飘忽忽地闪烁着,把他的笑容映得扭曲成鬼魅,他似乎在笑,只是看上去笑得比哭还难看,他似乎在笑,只是听上去笑得比哭还难听:“我爱你,你爱我吗?”
“我爱你……”
她的语调冰冰凉凉。
他的手痉挛般地抓紧了她,仿佛所有的力量都集中都手上。
“我爱你。”
烛火终于熄灭。
黑暗中传来了仿佛哭泣的声音。
仿佛……哭泣……
有时候,哭泣是不需要眼泪的,也不需要声音。
而后,归于尘土,归于无寂。
结局
宣华十六岁的那年,第一次见到他。
宣华也是第一次发现,生活中并不是只有灰色,原来还有一种金色,阳光般的,浓得化不开的金色。
那日是五月十五,宣华父亲傅缪年的生日。傅家是阳古望族,历来都要借此机会大宴政商界的要人。
母亲身上依旧不爽,又放心不下,特地把宣华叫到房内,拉着宣华的手,轻轻的摸了摸她的脸,长叹一声:“我可怜的儿……”
然后就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婆子丫头连忙上前捶背顺气,最后又斟了参茶来,母亲喘了好长时间,方就着丫头的手慢慢的漱了口,半晌才说话:“你也到了论嫁的年龄,我素来是个没用的,虽是正室,但一向不得你爹的待见。你几个同年的姐妹,嫁人的嫁人,没有嫁人的小四又是他的心肝宝贝,只余下了你……我娘家早就已经败落了,如今都指望着你爹才能有一口饭吃……娘知道你心气高,但是命不由人,你爹正跟王家作一笔生意,看好了王家的大公子,今天的意思是让你们熟悉一下,下个月就订婚。”
母亲的房间本是阳光极充足的,但是她身子不好,便落下了不喜见光的毛病,窗帘拉得密密实实。室内阴暗又被常年的药味充斥着,下人点了檀香。浓浓郁郁的味道浑着药味,宣华一时里只觉得目晕眼花。
只听说王家是靠铁矿发达的,私下都被称为暴发户,口碑并不怎么好。可傅家的婚事一向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若依了正趁了几个姨娘和姐妹的心,若是不依,只会叫母亲的日子更加难过。
思前想后了半晌,宣华终于咬了咬牙,点下了头。母亲这才笑了出来,催了身边的得意人儿为她梳妆打扮,找出了新做的粉白对襟短袄给她换上,又拿出自己的嫁妆,一套红宝石的耳坠子、项链、手镯、戒指。仿佛多年积压的郁气,如今好容易有这么一个机会,一下子要在她身上舒出来似的,把宣华打扮得花团锦簇,而后又密密地嘱了好些话儿方才罢休。
晚上的宴会果然是车马盈门,由于母亲病着,几个姨娘们戴了金灿灿的首饰,花枝招展的站在父亲身边斯斯文文的应酬又暗中较量着。
当晚的酒席上宣华和那王公子相邻而坐,那王公子说是二十有五,看起来却已经过了三十,半秃了的头,仿佛被挤扁了的一张脸,眼睛小的笑起来宣华几乎找不到他的眼珠子,偏偏他总是咧着肥厚的唇对着她笑,他每笑一次宣华便也得堆了笑迎过去,但心里却越来越重,一顿饭下来,只觉得惊心动魂。
酒席过了就是舞会,宣华借故脱了身,五姨娘生的四妹便拦住了她,微微扯动了一下嘴角,看着宣华的眼睛里有着些微的乐祸和嘲弄:“舞会就要开始了三姐不是最喜欢跳舞,你这是要去哪里,不等那王公子跳上一曲?”
四妹一向被父亲宠的刻薄而任性妄为,宣华本来想像往常一样回击,但席间多多少少喝了点酒,思维仿佛滞住,张口结舌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什么。只能看着一袭鹅黄的西式软缎长裙的四妹,把带着葱绿齐肘的手套的手搭在追求她的公子哥儿的臂上,妩媚婀娜而去。
这一仗输的奇惨无比。
而就在此时他走了进来,一身戎装,身边一群人促拥着。一整晚心神不宁的父亲,这才真正笑了出来,急急迎了上去。
那张脸在杂志上是经常见到的,一样微皱着眉头,眉间深深划出一个‘川’字,但是他本人似乎更加年轻,本是俊美已极的容貌,却被右颊上一道伤疤给破坏了,冷得一点生气都没有。据说,那是当年的财政部上何宁汐遣人偷袭的结果。
“总司令啊,傅老的面子真是大啊!”
一旁的人惊叹着,宣华却因为满腹的心事,转到了后园。
后院丈高寿字灯笼,已经点上了火,影影绰绰的,月色却更加明亮,洗淡了那浓郁的艳红,朦胧地,恍如织就了一袭银色的锦缎。
宣华站在花木的阴影中,想起那王公子的尊容和母亲的境况,不禁悲从中来,手帕捂着脸就哭了出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远远的只听见丫鬟喊了一声:“三小姐!”
忙拭了拭脸,转过头,正要回应,定睛看时,却是他站在月光下。
他的手臂弯出一个精致的弧度,手中拿着一个高脚酒杯,那双手很稳定,淡金色的酒没有丝毫的晃动。即使被发现了**,纯黑色的眼睛里也没有丝毫的慌张,只是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动声色,静静地看着她。
那一双眼睛,有如月光,却比亮银的月光更加清冽。乍一看似乎是冰冷的,再一看却似乎爱、怜、忧、哀纠缠一处,波澜已惊。
微风拂过,树叶在月光下像她的心一样的颤动。而他面上疤痕,就像是墙壁上的常春藤所投下的影。
宣华只呆呆的站着,一时间竟想到了地老天荒四字。
“你行三?”
宣华一惊,再抬眼时迎面撞上的竟是他不经意的微笑,他的笑意淡淡地漾在嘴角边,有些疲惫,有些厌倦,还有些茫然地显出几分绝望的痛楚。
也许是因为这月色,也许是因为他的痛苦打动了她,宣华心头一热。
“我叫傅宣华。”
“司令原来在这里,累老朽好找。”
傅缪年的到来打破了他们的迷境,他的笑容随即转瞬即逝,快得宣华还以为那只是自己的错觉。
他终于把眼睛转向傅缪年,冷淡但有礼地点了一下头。转身迈步离去,但走过回廊的时候,他似漫不经心的望向宣华,她看得出那是一种极为有节制的目光,隐隐的含着一点点了然、一点点怜惜……
远处传来隐约的音乐隐约,她像傻子一样站在那里,那是请来的西洋乐队在演奏狐步曲,有着一种呆头呆脑的爵士情调。宣华明知道自己没有喝醉,却觉得人一点一点的眩晕着。
寿筵以后,志得意满的傅缪年似乎对王公子极为满意,已经开始筹办结婚事宜,而王公子三番五次邀约,这日宣华实在推辞不过,便同他出来。
吃完饭后,王公子只说有些重要文件要她交给傅缪年,她跟着他不想却被带进了宾馆的房间。原本还可称得上忠厚得的王公子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扑了上来,宣华只觉得自己似乎被冻住了似的,她极冷静的抄起一个景泰蓝的花瓶砸去,也顾不上看王公子如何,便踉踉跄跄的跑了出来。
她穿过长长的楼梯,一口气跑到街上,一拐一拐的走着,低头看去,原来鞋跟不知何时断了。
她呆子一样站在街头。她的身后就是阳古最大的饭店,五色霓虹灯在夜色里明灭,每一次闪烁,都将这个阴冷的世界照出不同的颜色。
熙熙攘攘的人群让她觉得安全了,但这安全感只是一刹那的,接下来前路茫茫的悲苦彻底击垮了她,毫无预戒的,她的身子开始剧烈的颤抖,然后她蹲下身抱膝抽泣起来,全身像在冰水里浸着,她怕……从来没有这样怕过。她亲眼见到不如意的婚姻一点一点催垮母亲,记忆里的母亲美的丝毫没有烟火气。而现在她总是静静的躺在床上,带着绝望的苍白,连那一种深深的伤心。自己才十六岁,还这样年轻,一生就要这样被注定了……
一阵刺耳的刹车声过后,仿佛有人在她身边蹲了下来,
低低开口道:
“怎么了?”
她头晕眼花,耳里嗡嗡直响,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后来又听到一声,她这才抬起头。
他的眼像水,有些微凉的;她的眼含着泪,是温热的。他们四目相接,就这样静默地对视着。在那一刹那,她的眼泪再次掉下来,这一天一地只有他可以让她肆无忌惮的哭。
“我迷路了。”
好一会宣华才回过气来,哽咽着开口。
他的眼恍惚了一下,才站起身,对她伸出了手:“我送你一程吧。”
阳古夜晚的风总是很大,一波未停一波又起,她抓住他的手,只觉得他的手是很热,仿佛一块烙铁一样,她的心就似融化一般……
他手上微一用力,她想借力轻轻巧巧站起,挽回一点名门闺秀的优雅面子,却忘记了鞋跟早就断了,脚下一个不稳,他忙伸手揽住了她。
她的发生的极好,油黑乌亮,似一湾溪水轻轻荡漾着,掠过他的手。宣华顿时对自己故意似的投怀送抱面红耳赤,他却有点恍惚,并不介意,搀了她上车。
她窘得一直低着头,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抬头时候,才发现并不是回家的路,刚压下去得惊惶不觉又喷发了出来:
“哎?我要回家,你这是去哪?!”
话说出了,才惊觉,张嘴欲弥补些什么,他的眼里已经有了一点怜惜,那样的目光,让她仿佛觉得自己是个孩子,终于没有说出口。
车子停在鞋店的门口,她这才发现前后都是他侍卫的车子,没等他们进去,他的近侍已经进到店里清了场。
宣华很乖觉地随了他进去,店里的老板已经迎了出来,看到她一瘸一拐的样子,忙嘱咐伙计拿出了鞋子来。
他只是坐在一边,点上一枝烟,深深的吸入,然后吐出。
这味道她也实在父亲身上闻到过一两次,英国顶级烟草的气息,甘香呛人。
“太破费了。”
米白皮的鞋子,鞋身是镂空雕花,屋里的灯吊的很低,光是俗艳的粉红,映得鞋子也微微漾起银红。她是世家出身,对吃穿用戴早就精通,一眼看去,就知道这样的鞋子怎么写下不了一百个大洋,饶是她也不过一年置上一双,逢年过节得时候才舍得穿出来而已。
“试试吧。”
她无意识的站在镜子前,面前的女子一身百褶西裙,裙摆上绣着一朵百合,步履间翻卷的花瓣,仿若盛开。而镜子中的他一双深不可测的眼,定定看着她,仿佛可以将人都融化掉。
那个总是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的男子在她面前慢慢地有了表情,会笑,会温柔……诸般神色,宣华几乎是贪婪的看着,生命中的温暖太少,她遇见便舍不得放掉。
她已经被这个男子紧紧吸引住,心底渐渐有了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快乐,她对着镜子浅浅一笑道:“谢谢。”
他也似乎被宣华感染了似的,也似乎在微微的笑着,眼睛里带了若有所思的温柔,薄薄的嘴唇抿着,仿佛在竭力的想着什么。
他身后是一幅油画,花上只有一种花,大片大片的绚烂多彩的花瓣层层叠叠。
尤如繁花之梦。
他送宣华回去的路上,都没有说话。
她下了车却没有马上走开,只是定定看着他的车开走。
路边一盏路灯,无数的小虫子小蛾子在那里绕着灯飞,宣华又一口气穿过花园跑回了房间,一颗心鼓鼓荡荡的充满了欢乐。

刚坐下,就有人敲了门,只说母亲让她过去。
她忙把鞋子收好,换上一双闪缎绣鞋,走进母亲房间内时,母亲正歪在榻上,地上站了几个年纪大的嬷嬷服侍着,而傅缪年的坐在一边。
母亲的房内是极少见到傅缪年的,宣华的心一紧,冷汗就冒了出来。
“下人们说,那一位送你回来的?”他却只是看着宣华淡淡的说:“我告诉你,我傅家的女儿,绝对不能嫁给人作妾!你丢得起这个人,我傅缪年可丢不起这个脸。”
宣华顿时的背挺的直直的,隐秘的喜悦顿时消散一空,眼睛冷冰冰的看着傅缪年。
他如今竟来说她,他竟然还记得有这样一个女儿,可是他自己何尝不是三妻四妾。不要忘记,母亲是在怎样的境况下艰难生存。
她的目光必是极冷,傅缪年在那样的注视下不由自主的移开了目光。
而母亲只是静静的看了宣华一眼,向她招了招手。
宣华连忙上来,也在她身边坐下。
她这才道:“你知不知道他那一位的一妻二妾哪一个是好相予的?先不说别的,她那个妻子,当年湖都数一数二的交际花,那一位跟何家小姐的婚事都定下日子了,她也能抢过来。你要是跟了他,能有什么好日子?!”
母亲的手跟他的手那么不同,凉凉的,不同于往日的戴满了金银翡翠的镯子戒指,想是为了父亲而特意装扮的,但珠光宝气流动之下,却掩盖不住她的苍白。
宣华的心迅速沉了下去,先前的种种梦如同一个美丽的肥皂泡,还未及升空,便被人用指轻轻地一弹,破碎了……
紧接着,母亲便又咳了起来。
看着母亲面上的病容,宣华不由的心头一酸。母亲这些年来,饶是病着也脱离不了妻妾的争端,好似厮杀于战场之间,哪里得过一日的好好休息。
接过丫鬟递过来的帕子,亲手奉给母亲拭面。
才轻声说:“娘,只是碰见了,他……总司令顺路送我回来罢了,冲的不过是爹的面子,哪里有你们这些担心的。”
傅缪年和母亲交换了一个眼神,这才让她出去。
以后的日子对宣华的看管就似乎严了起来,等闲不得她出门。而那王公子只是声称自己不小心撞破了头,依旧时不时的上门。
这一日她正在后园闲逛,一阵风吹来,帕子便落在了地上,她俯身去捡。刚要起身,远远便听到四妹的笑声。
她一惊下意识连忙就势蹲下,好在花丛浓密,足够隐住她。
“四妹什么事这么开心。”听声音她知道是已出嫁的二姐,只是夫君英年早逝,无子的她寡居在家里。
“今晚爹要带我参加宴会呢!”
“是吗?什么宴会啊?”
“总司令明日一早就要赶回湖都,今晚是送别宴,咱们阳古有头脸的人自然都要去的。对了,这件事可不能让三姐知道,爹特地嘱咐过的。”
“就知道爹偏疼你了!”
她们渐渐走的远了,宣华却还是蹲在那里,时间长了只觉得腿渐渐刺痛了起来,可是却不及她心中的痛楚。
她猛地起身,气嘘嘘紧走二步,无奈酸麻的腿已经不听使唤,不防脚下一崴,又摔倒了地上,痛得眼泪都快掉落下来了。
当晚,床边的镏金座钟响了十二下,天终于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敲打着窗户。
宣华昏昏的再也睡不着,披了衣服起来站在窗前。头脑越发混乱,迷迷雨丝之中,他的眼渐渐清晰起来。
是忘不了他,然而又能如何……她生于世家,见多了爱情,并不是只要自己付出坚持,就能开花结果……
屋外的丫头被惊了起来,进屋给她端上一杯热茶,刚到宣华身边就诧异道:“啊三小姐,你怎么啦?”
宣华这才照了一下镜子,一阵寒气顿时从心底里透了出来。镜中的她一张脸像是抽过了血,白纸一般,两个眼圈子乌青,只是一夜,就迅速的憔悴了。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自己。
“没事,我饿了,叫厨房帮我弄碗鸡丝面,你在旁边看着点,别像上次似的放那么多香油,怪腻人的。”
丫头答应着出去,宣华就连忙换好了衣服,迅速推开了窗户,夜初风顿时在屋里荡漾开。
宣华撤下床单摸到一头,把一端拴在床脚上,使劲拉了拉,双手一抖,一条长长的白色布条就甩了出来,飘飘荡荡地落在窗外。
宣华闭上眼,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右手抓住布条,左手在窗框上一撑一点一点极小心的爬出窗外。
凌晨时分,又下着雨,寂静笼罩着整个傅宅。云块掩盖了天,雨一丝一丝冰凉的渗进发间衣内。宣华顺着床单一步步缓缓向下爬。墙壁被雨水打得很湿,黑暗中,她几乎找不到任何的落脚点,几次在滑漉漉的墙壁上踩空,但双脚终于稳稳地踏上平地。
宣华来不及喘息一下抓紧,朝着阳古官邸的方向大步奔去。
她必须得走,留下来只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拼一下只好洗了脖子任人宰割罢了。
雨大片大片的掉着,人行道上积着一洼一洼的水,鞋进了水,又冷又潮的,走一步都是粘粘的,宣华却并不觉得,只是跑着。
她在一点一点接近他,接近他……
假如,人生只是一出梦,假如你我在梦里相逢,假如是缠绵悱恻再分离;假如……假如……她只是不能错过,不能错过……
她一口气跑到官邸外时,全身已经被雨淋透,侍卫拦住了她,不肯让她进去。就在她已经绝望的时候,一个她见过的近侍走了出来,看见她一惊,旋即欲言又止,可终是带她走了进去。
再见他时,他一个人,倚了窗前正在看夜色。
宣华贪婪地看着她,他似觉出了宣华的目光,回过头来,静静地看着她,依旧是波澜不惊。
宣华再也忍耐不住,一步跨向前,伸手去抱他。
他藏青军服上的金质纽扣咯到了她的脸,她也不觉得,只是抱着他微温的身体。
他一抖,轻轻的推开她,声音冷静的不象真人了:“你这是怎么了?”
“带我走吧,我要跟你回湖都!”
月色下宣华见他正直直的看着自己,眼睛里又是一片幽然的波动:“三小姐怕是对我有什么误会,我跟你是决无可能的。你还这样年轻,而我已过而立之年……你对在下,怕是错爱了。”
听了他嘴里吐出了这么冷酷而又这么无情的话,宣华忽然的觉得一股淡淡的凉气忽的从头上浇下,如同一片水银,一下就泄到了脚下,她全身都在微微地发颤。猛地,她身子忽然往前微倾,温软的唇从他唇上擦过,呼吸而入的微微呛人的烟草气味。
他似是愣在了那里,四面都是昏昏的灯色,她的脸色苍白,眼里却流动着明亮坚决的光滟:
“我爱你,我爱你啊!”
他在听了她的话之后,冰冷的眼迅速地柔软了下来,意外的浮起了一点点涟漪,那一刻仿佛他只是一个小小的无助的孩子。
许久之后,他在宣华身旁沉沉睡去,手依旧紧紧抱住她,像是抱住最最要紧的珍宝。窗外的天已是朦朦的亮了,雨依旧下着,远处隐约有汽车鸣笛的声音。
他喃喃叫了声:“三……”
她躺在那里,心里却渐渐有了一种未名的恐慌。
可是……
就这样吧。
离开阳古之前宣华给傅缪年捎去了一封信,然后在随轩辕司九回湖都的途中,她在全国发行量最大的一份报纸上,见到了傅缪年刊登的同她脱离父女关系的声明。
宣华并没有哭,他并没说任何安慰的甜言蜜语,只是一直握着宣华的手。
前路茫茫,宣华并不知道将来会如何。
但如今,此时此刻,她已经知足。
湖都的府邸是一所江南庭院似的宅子,蜿蜒的长廊,青石铺地。穿堂上一个好大的影壁,上头是二十四孝的故事。
仆人们早就收拾好了屋子,她换好了衣服出来,几个丫头婆子已经站在那里,好奇的看着她,桌子上放着两个锦盒。
“这是什么?”
“回四姨太的话,这是老爷给二姨太和三姨太打点出来的礼物。”
宣华心中一暖,浅浅的笑了出来。
走进客厅时,他早已经端着盅茶坐在黑丝绒面子的沙发上,另一旁两个相邻而坐的女子正絮絮地说些什么,都是旧式的装扮,各穿着缃色和青莲色的夹袄,一袭长裙,宛如两片云霞,把整个客厅都照亮了。
他见了宣华把,茶杯搁在一张嵌了纹石的茶几上,然后他淡淡开口说:“来,见见她们。”
她们看到宣华,都止了口,面上不露声色,但是眼中却都暗沉了下来。
他一指那个年纪稍长的女子,开口道:“这是锦书。”
“二姐。”
宣华忙弯身叫了一声,从身后的佣人手中接过锦盒,递了过去。
二姨太舒凝还不到三十岁,水眉秀眼,但是神色很冷,只捧起了一盅热茶,头都不抬,一径地吹着茶里的浮沫。
宣华也不恼,依旧笑着转头又把另一个锦盒递给缃色衣的纤弱女子:“三姐。”
三姨太柯锦书不同于舒凝的书香出身,商贾之家的她逢迎的功夫做得十分好,看着宣华眉眼弯弯的,一只深深的笑窝,仿佛十分高兴的模样,可眼里却是一丝笑意也无。
“妹妹好标致的模样,而且这般模样,真是把我们显得老了,也难为你舍父弃母的跑来。”
“三姐客气了。”宣华谨慎的回笑着:“怎么不见大姐?”
话一出口,柯锦书的面色就已经一变,这边舒凝已经抬起了头,定定看着她,半晌方才客客气气地扔出一句话来:“夫人身体不好,一向是住在西园的。”
宣华心下不由一惊,马上改口道:“那我可是要去西园给夫人上一杯茶的。”
转头再望向他时,只见日光透过玻璃窗,映在他的脸上,明亮却不温暖。宣华清晰的看到他的额上青筋迸起,眼中的神色变换,暴戾、隐忍、伤痛,最终仿佛燃尽的一点点的火苗,湮灭无声。
他伸出手拿起茶,一饮而尽,方才他不动声色的说:“不急,过两天我陪你过去。”
这一等便是月余。
宣华住了些日子,方才慢慢知道,府中一只是舒凝主事,但三姨太柯锦书也极力的想要揽权,本来正是斗得火热的时候,见了轩辕司九又带了她进门,不由均是侧目而视。
本来宣华是私奔迩来,又跟家人决裂,无依无靠似很好欺。但偏偏轩辕司九对宣华极眷顾,他本是很忙的,一个月能有小半月在宅子里便不错了,可每次回来即便不能住下,也要在她房中坐上半日。再来宣华性情温柔,又惯会伏低做小,且各房又都是独门独院,各成一个小天地,方得暂时无事。
湖都四季分明,秋日到了,天气渐渐凉起来了,单衣已经有些穿不住了。三姨太派了人送来了前几日做好的衣服,宣华拿起来一看,半晌出不得声。
她订的是上好的杭绸,触手轻软如烟,而送来的这些带着浮光触手微糙,一眼看去连做工都是偷减了的。
她一口气憋在心里,几翻几滚,几乎按捺不住,却见送衣服来的婆子不时地觑视着自已。
宣华本就长在妻妾斗争中,此时顿时醒悟过来,不过是她们欺她单力薄,又妒于轩辕司九的眷顾,故而均存了同仇敌忾之心,齐心做个下马威。如果去同她们理论,势必会吃亏。但如果就这样忍下来,怕是今后这屋里再也不会有她的立足之地。
宣华抓着衣服,手抖了半晌,终是忍了怒,收下了衣物。
那婆子顿时蔑笑了出来,转身去了,只道她是个懦弱无用的,一时府中上下传为笑谈。
过了几日的傍晚,丫头来回禀说他回来了。府中的惯例,只要他在晚饭都是一起在饭厅用的。
宣华不由心思一动,起了一番主意,就从那些手工和面料都是二流的旗袍中拿出来一件最丑的穿上。
早到饭厅的舒凝和柯锦书见了她的穿着,俱是微微一愣,刚要开口说些什么,但是换上便袍的轩辕司九已经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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