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都说陈落是个傻子，可他不知道傻子是什么意思他觉得他说话的时候，很多人都在笑，所以他很得意。
没有人叫他陈落，自从他离开二叔之后……人们都叫他“倔头”，他喜欢这个名字。陈落很倔，因为别人很难从他的手中抢走东西——属于他的东西，他绝对不会给任何人，除非他愿意！
但他经常不愿意。
二叔说，只有拿好自己的东西，才能好好活着。陈落记着二叔的话。
不知道哪个哲人说过，好日子就是要“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
陈落现在过的日子，正好达到了这个标准。
他在这个墙角已经呆了几天了，每天总是睡到日上三竿才醒。他觉得很舒服，因为睡觉的时候，从没有人来打扰他——陈落不知道别人为什么不愿意来碰他，除了和他窝在一起的何二。
不过何二比陈落还懒，所以每天醒的比他还晚。
他每天一睁眼的时候，都会觉得太阳特别刺眼。以至于他舍不得扣掉眼屎，因为眼屎能帮助他挡住阳光——如果不是它们糊着太难受的话。
这几天，天气真好，倒省得他挪地方了。正是三伏的时候，只要不下雨，对于他来说，这个地方真是不错的，这里有一堆儿干草——整条街上，就这里有一堆干草！城里的卫兵管得很严，没人敢在街上乱放东西，除了云家。
何二他们两个看见云家的人在这里拴过马，马走以后，云家的人没有把喂马的干草拿走。
陈落现在所干的事情，就是倚在墙角，端着肩膀，把手中的钱数来数去。
何二在旁边不住地问，“到底是多少钱？”
二叔经常说他最不会数数，常忘了自己数到了多少，总是数着数着从头再来，甚至还会忘了哪一堆东西是已经数过的。
所以陈落回答了几次，数目总是不一样，不是二十七，就是二十八，要不就是三十一。
何二恨不得把陈落手里的钱抢过去，但是他不敢。
何二可以打陈落，可以骂他，就是不敢从陈落的手中向外抢东西，因为抢东西的时候陈落就会还手——陈落比何二强壮得多，何二不是对手。
何二太瘦小了，身子总是佝偻着。他告诉陈落他三十五岁，陈落不信，“他至少也有五十岁。二叔三十五岁的时候，腰是直的，别以为我不知道。”
在陈落接连不断地不知道数了多少次以后，他的肩膀终于木了，手臂也跟着抽起筋来。
他觉得很痛，就在那里呲牙咧嘴地叫唤。
何二看他在那里疼得直抖手，于是使劲冲着他的手臂擂了两拳，吼道：“你他妈的到底会不会数数！就三十个钢蹦儿你都数了有几百遍了，怎么还没数明白，不是说二十七个，就是说二十八个？”
何二总是吼陈落，反正陈落大多数时候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只要他不从陈落的手中向外抢东西，陈落总能原谅他的行为。
陈落的胳膊被捶了这两下，终于止住了抽筋。
他前后伸缩了几次，感觉到不疼了，便大张着嘴“吼吼”地乐了两下，对着何二说道：“二……二哥，你说我们一会儿吃包子还是馒头？这么多钱，够我们吃好几天的了……”
陈落现在觉得他就是天下第二的大富翁——第一的当然是给他钱的那个云五小姐。
于是他接着说道：“你说，那……那……那个小娘皮的怎么这……这么有钱？一下子给我这……这么多？”
何二听了陈落的话，吓得赶紧伸手捂住了他的嘴，低声教训着说道：“你他妈的是不是活够了！怎么能在云家的大门口说云五小姐的是小娘皮的？要是让云府的人听见，还不把咱么两个人的皮剥了，然后再把咱们两个绑在柱子上点天灯？”
陈落挣扎开何二的手，说：“你昨……昨天不是告诉我，女人就是娘们、小女人就是小娘……娘皮吗？那天你不也叫云五小姐小娘……娘皮着……着吗？为什么不许我……我说？！”
何二额上的青筋一下子迸起多高，伸手又捂住了陈落的嘴，低声骂道：“操你奶奶的，你是不是皮痒了又找抽？我他妈的什么时候叫过云五小姐小娘皮？”
“就是那天你跟着云五小……小姐去看她洗……洗澡的时候，你不是说这……这……这小娘皮的怎么这么好……好看的么？”陈落的力气比何二大，他根本捂不住陈落的嘴，手又被陈落掰开。
何二终于忍不住使劲给了陈落一个响头，拽着他远离了对面的那个大门，然后恶狠狠地又打了陈落两拳：“你妈的，是不是这两天老子没有修理你，你的皮就有点痒？要是你的话被云老爷子听见，我们他妈的就是有十个脑袋也没了！我让你瞎说……我让你瞎说……”何二骂着，还是觉得不解气，伸脚又踹了陈落两个趔趄。
陈落看着何二的表情，知道他真的害怕了，于是闭上了嘴。在上次遇见狼的时候，他记着何二就是这样的表情。
陈落看过云家从后门口把死人扔出来，脑袋上面有一个黑黑的洞，却没有脑浆。何二也看过。何二说，那就是点天灯把脑浆耗没的。
何二看陈落闭上了嘴巴，就靠着墙角坐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他小声嘟囔了几声，不过好像不是和陈落说话：“要说我活了三十多年了，还真没见过像云五小姐这样的美人儿！要是能娶到这样的老婆爽上一爽，就是让我过几天就死，我也他妈的值了！”
陈落看着他的表情，想起了他在燕山的时候看见的发情的猴子，那猴子，就和何二现在的表情一样。
陈落挨着何二坐下，何二不禁又冲着陈落低声骂道：“你妈的，那天如果你说话不是那么太大声，老子不就看见了吗？要不是老子机灵，骗过了云五小姐，她现在还会给你钱？那天就会把我们宰了！”伸手又使劲捶了陈落两下。
陈落被打了这几下，根本就没疼。他“吼吼”地笑了两声，看着手中的钱，仿佛从钱上看到了云五小姐的模样。陈落知道，云五小姐给了他这么多钱，何二很生气。他小的时候，二叔看见二婶把好东西留给他吃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表情。二婶说，这叫嫉妒。所以何二也像二叔那样吼他。
想着云五小姐，陈落问何二道：“二……二哥，你说云五小姐会不会嫁给那……那个叫……叫司徒剑……剑……剑南的小子？”陈落听街上很多人说过云五小姐的婚事，还看过那个叫司徒剑南的小子。
何二没好气地回答他说：“你问我我问谁去？大户人家的事情，哪是我们这样的人所能知道的？”不过顿了一下他还是说道：“那个司徒剑南的老爹是火星联盟的执行官，要权有权，要钱有钱，云老太爷不过是地球上的小小的一派之主，怎么能不巴结司徒家？云五小姐就算是不愿意，胳膊还能拧过大腿？我看云五小姐肯定是要嫁给司徒剑南的。”
陈落说：“那个司徒剑……剑南不是长得很好……好看吗？为什么云五小……小……小姐不愿……愿意？”
何二蔑视地撇了陈落一眼，仿佛鄙夷陈落连“英俊”两个字都不会说，形容男人怎么能说“好看”？不过还是一边撇嘴鄙夷一边顺着陈落的语气说道：“长得好看有什么用？据说这小子玩过的女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你说云五小姐跟了他还能过上好日子？要说云五小姐除了脾气差了一点外，可真是一个好人，嫁给这样的花花公子，我看就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这话陈落倒是赞同，说话也顺溜起来：“就是就是！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不过他还是不太懂，于是问，“二……二哥，鲜花插在牛……牛粪上很不……不好吗？我怎么觉……觉得也很好……好看？”
“妈的，你不说话还真没人知道你是傻子！怎么看你长得也不是很难看，谁知道你他妈的脑袋里少了根弦呢？鲜花是香的、牛粪是臭的，能往一块儿掺和吗？”何二瞪着眼睛。
陈落“哦”了一声，点头对何二的话表示赞同：“我闻过，长在牛粪上的花是香的！牛粪还真有点臭。”
何二露出了有些哭笑不得的表情，张了张嘴，好像还要骂。
可就在这个时候，却听见对面云家的大门“咣当”一声打开了。然后他们看见云五小姐气呼呼地从门里面跑出。
她后面跟着云老太爷和他们这两天经常看见的司徒剑南，再后面还跟着一堆云家的人，径直向着他们两人走来。
何二慌忙站起身来，陈落看见他的腿似乎在抖，小声嘀咕着：“难道我们偷看云五小姐洗澡的事情被云五小姐知道了？”
陈落想，“知道了又怎么样？反正我们什么也没看见。”陈落刚想说话，却被何二伸手拉了起来，低声叫道：“倔头，咱们快跑！”
“跑什么？”陈落愣愣地问道：“二……二哥，咱们去吃饭吗？”
何二气得七窍生烟，却顾不得骂人，只是使劲地拽着陈落的手，拉着他向旁边的胡同里钻。谁知没有跑出去两步，就听见云五小姐在背后叫道：“你们两个站住！”
陈落听到云五小姐叫他，忙把脚步停下，“她不是又要给我钱吧！”于是陈落转身说道：“谢……谢云五小……小姐……”
陈落知道别人给他东西是要道谢的。紧接着，就把手伸了出去。
旁边的何二脸色煞白，可是却没有丢下陈落自己跑，也跟着停了下来。
可是云五小姐却没有回答陈落，而是转过了身，看着她身后的那些人。陈落只好还是那样伸着手，省得待会她给钱的时候再费事伸出去。谁知道云五小姐却指着陈落对云老太爷和司徒剑南说道：“我现在就嫁给他，你们就死了这条心吧！”
陈落和何二不由得一下子愣在了那里。
陈落心里很高兴，“原来云五小姐要给我当媳妇，那我以后不是很有钱了？”他刚想说上两句，可是看见云老太爷使劲顿了两下拐杖，又把话憋了回去。
云老太爷伸出手指着云五小姐，嘴唇直哆嗦，下巴上的白胡子一颤一颤的，不知道为什么说不出来话。倒是那个司徒剑南脸拉得很长，看着云五小姐，又看了看陈落，然后咬着牙向云五小姐说道：“云五！云五小姐！你这话可是当真？”
陈落看司徒剑南的脸有些像小时候养的那头驴，不过驴的脸没有他那么白。
云五小姐答道：“当真！我云五说过的话绝对算数。司徒剑南，我这一辈子就是跟这个傻子过，也绝对不会嫁给你。”
司徒剑南的面色变了几变。
陈落很有趣地看着司徒剑南的脸从白色变成红色，又从红色变成灰色，最后变得面色铁青。陈落觉得自己的驴肯定没有司徒剑南的本事，不会把脸色这样的变来变去。
不过司徒剑南喘着粗气的声音倒还是他的驴差不多：“好……好，你要记住你今天的话！你要是真嫁给这个傻子也就罢了，但只要你没有嫁给这个傻子，而是嫁给了别人，或者你干脆不嫁，那我们司徒家必定向你们云家讨回这个颜面！”
说完，他身上冒起了一团白光，然后整个人飞到了天上，转眼消失不见。
何二告诉过陈落这叫破碎虚空，在云家的大门外，陈落经常看见很多人这样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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