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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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诗云:天地一逆旅,独行何踽踽?谁能道其真,出我此囹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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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美色迷人心”,我面对爰小姐娇艳的容颜,险些就失去了理智,竟然把右手向头上摸去,想要拔下那枚玉笄来赠予她。好在自私之念挽救了自己,突然想道:万万不可,这玉笄乃是救命的法宝,岂可随便赠人?况且,若这玉笄能救爰小姐性命,借了她也本无不可,只是恐怕过不了几天,我就要引导五山真人上钟蒙山去,失去了这件法宝,自己的安危由谁来保护?那些真人吗?我不相信他们会把一个刚成为炼气士的年轻人的性命放在心上!
左右不过相赠一物,等她危难的时候,请我前往相救,又不是男女私情,要送定情的信物,没必要一定金啊玉的,找贵重的东西。我仔细想一想,还是放下了右手,转身走到床边,把挂在枕边的长剑摘下来——我自己用惯的剑,早就在和妖物搏斗中失落在钟蒙山上了,这是才在街上买的一柄便宜货。
当然,剑是要用来防身的,不能赠予爰小姐,况且那么大的东西,她带在身上也不方便。我只是把红丝编成的剑穗解下来,胡乱打一个结作为标记,然后双手递到爰小姐面前。
爰小姐低着头,伸出双手来接过剑穗——她十指纤纤,肌肤雪白柔嫩,若能捏上一把,甚至揣在怀里,该是多么啊……当然,我这种龌龊念头是不敢付诸实施的。“多谢先生。”爰小姐仔细地把剑穗叠好,放入袖中,然后深深一鞠,“奴这便告辞了。”
送走爰小姐,我拴好房门,转过身来坐在爰小姐刚坐过的凳子上,眼望烛光,有点发痴。鼻端萦绕着非兰非麝的甜美气息,也不知道是爰小姐留下的体香呢,还是根本自己心里作用产生的幻觉。
这般美人,若能娶之为妻,今生也不枉了!仔细想想,这段“因缘”未必没有机会转化为“姻缘”。郡太守的身份虽高,可他总有不做太守的一天,说不定不升反降,哪天就辞官归乡了。或者我走上宦途,一番风顺,只要做到县令,想向爰太守求婚,也有一线之机。况且,若论起门第来,我离氏可是至圣的后裔,祖上还出过九卿,他爰氏五百年前,不过西方彭国一个下大夫而已!
当然,希望虽然存在,却实在渺茫。这样的美女出现在世间本来就是异数,异物总要归之异人,怎可能落在我彀中?我若是爰太守,就会找个机会把女儿晋献给天子。天姿国色不归天子,总感觉有些暴忝天物……
胡思乱想了一整晚,快天亮了,我才终于迷朦睡去。醒来后向仆役打听爰小姐,据说他们一行人一大早就套上马车离开了。昨晚发生的事情,真好象梦境一般,只有光秃秃无穗的长剑,告诉我这并非妄想。我感觉心中有些惆怅,还有些期盼,神思恍惚、有气无力地跨上坐骑,离开了马原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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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天以后,终于回到了家乡。才到宅门前,突然看见四面张着白幡,还挂着素灯笼,象在举办丧事。仔细询问才知道,原来活着逃出钟蒙山的并不仅仅我和寒炜两人,还有寒门出身的扩放、晨谙,以及唐澧。我那么多天都没有回来,寒炜传给县令大人的书信里又没有提到我,因此父亲以为我也殉难了。
父子相见,恍如隔世,不由抱头痛哭。事后打听,那天在钟蒙山中,扩放和晨谙苦战受伤,都滚下了山坡,晕到第二天才醒转,逃下山来——不知道为什么,妖物没取他们的性命。而唐澧则干脆浓雾一起,就倒在地上装死,因此保得残生。至于腾语、桐辅和梁贯,一直没有消息,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在家休息了一天,第二天一早,我就前往县衙,拜见县令大人,详细讲述了这一段的经历。县令面有重忧,等听说五山真人要齐聚云潼,降伏妖物,才总算舒了一口气。“离公子辛苦了,”他拉着我的手许诺说,“明年举贤良方正,本县定不会忘记离公子的。”
明年举贤良方正?我要给五山真人做向导,还不知道是否有命挨到明年哪。心里苦笑着,脸上可不敢表现出来,我只好向县令大人千恩万谢,告辞出了县衙。
才回到家里,就发现白幡换了红纱。原来二姐原定十月上旬出嫁的,因为我要前往剿杀妖物,准备延后到我归来再举办婚事。现在,我终于四肢健全地回来了,加上明天就是吉日,因此父亲决定送二姐出阁——原本计划明天要送我的丧的,虽然没有尸体,棺椁可早准备好了,迎娶和送丧的吉日竟然在同一天,这黄历也着实有趣。
忙了整整三天,父亲送走了最后一个女儿,眼圈有点发红。我劝他老人家想开一些,父亲拉着我的手说:“又出去一个啦……有缺有补,天道是在,总该再迎进一个来才好。明年四月,等你过了廿岁生辰,我就帮你择一门好亲事吧。”
不知道为什么,我眼前又浮现出爰小姐那令人心醉神荡的倩影。我摇了摇头,驱散心猿意马,回答父亲说:“县令大人答应说,明年举贤良方正必有孩儿的名字,孩儿想等宦途有成,再成婚不迟。”父亲大为高兴:“已经决定要仕宦了吗?好,好。不过,趁着出仕前先选上一个好媳妇,你离开家往都城去,为父也好有人照顾。”
我点点头,暂时敷衍过去了。明年的事情,明年再说。可最多明年元月,五山真人就要到云潼来了吧,我要二探钟蒙山,这生死可实在难料呀。发髻上的玉笄,究竟可以保护我到什么程度呢?
然而,我有没想到,越是害怕到来的日子,越是如光如影,倏忽就到眼前。转眼便是腊月上旬,初七的凌晨,我还在睡梦中就被人叫醒了。睁开眼睛一看,师祖棠庚竟然施施然坐在床前。

我来不及穿衣服,更来不及梳洗,掀开被子,翻身下床叩头。师祖微微一笑:“我们不打算惊动县里,因此悄悄地来了。寒炜目疾未愈,只有请你带路上钟蒙山了。快些准备,我在外间等你。”
说着话,师祖轻叱一声,立刻化作一道轻烟,不见了。我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结好发髻,整理好行装——心里不停打战,想要掐指算算此去的凶吉祸福,却总也定不下心来。等收拾停当,走到外间,只见父亲正陪着五山真人在喝茶寒暄。
坐在最上首的,是邱山嚣宙宫的上监化淼真人,我曾跟随着寒炜,见过他一面。化淼真人下首,是一位紫袍真人——虽然没有见过面,但身为炼气士而被赐穿只有三公才能使用的正紫色服装的,定然是岿山宵练宫住持承光真人。
我的师祖、朗山秩宇宫住持九德真人棠庚,还有父亲的师叔、沌山清明宫上监永春真人,这两位相识的老先生,就坐在化淼真人和承光真人的下首。位置最低的一位真人,想必来自晟山至阳宫,他看上去年龄也最小,不过才四十多岁——后来才知道,那是至阳宫住持真人的首徒善从真人。
几位真人看我走进屋来,纷纷放下手里的茶碗,对父亲点一点头:“搅扰了,我们立刻就要上路,这便告辞。”父亲转圈鞠躬:“几位真人光降寒舍,蓬荜生辉,不必如此客气。”站在那么多大人物面前,我多少有点手足无措。永春真人向我微微一笑:“不必害怕。”一指我发髻上的玉笄:“此乃我师兄相赠令尊的法宝,可却百邪。你须臾不要摘下,此行便无危险。”
我知道,世界上没有一件法宝是完美无缺的,就算这玉笄能却百邪,甚至能却万邪,那么万一出现了人所不知的第一百零一种邪、第一万零一种邪,它又怎能保住我的性命?如果钟蒙山上那妖物能驱百兽,招呼一只老虎来对付我——老虎若未成精,那就不是邪,玉笄就不能却——“吭哧”一口,我就死无全尸……
因此不管真人们怎样安慰和鼓励,我心中还是没底。除非他们中有人愿意一直在我身边,保护着我,否则我的前途就无法保证一片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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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家的时候,辰初才过,天边露出一丝淡淡的曙色。五位真人或腰佩长剑,或胸抱拂尘,竟然没有携带一个随从。我觉得情况有些不妙,若非恐怕那妖物过于厉害,道法较弱的弟子不足相助,反难自保,这些从来呼前随后、排场惊人的真人们,怎么会一个随从也没有带在身边服侍呢?
不,他们还是有一个随从的,那就是倒霉的我。我在心中苦笑,同时感到疑惑不解:若那妖物真的如此厉害,执中原炼气士牛耳的嚣宙宫主广宗真人,为何并没有出现?
师祖仿佛看出了我的心思,微微一点头:“劫数是在,妖氛四起,广宗真人另有要务。其实我们五人联袂前来,并非怕那妖物厉害,只为万无一失,可以活擒了它,查问一些事情而已。孟啊,且休担惊害怕。”说着话,他伸左手扶住了我的肩头。
只听化淼真人问一句:“都准备好了吗?走吧。”说着话,左足一顿地面,整个人影竟然象融化在虚空里似的,倏忽不见了。我才在惊骇,扶着我肩头的师祖也一顿地,我立刻眼前一花,耳边风声骤起,吹得几乎无法张开双目。等风声停息的时候,我睁开眼来,发现身前波光粼粼,是一条汹涌流淌的大河——这应该是潼河。
其余几位真人,也纷纷在虚空中出现。师祖向左方一指:“那里应该就是百木村了。”我吓了一跳,竟然眨眼间疾行近百里,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缩尺成寸”之术吗?!
承光真人道:“据寒炜说,百木村民,皆被妖物掳上了山,咱们不必进村了,直接往钟蒙山去吧。”话音才落,永春真人皱眉一指:“请看。”他手指向百木村的方向,只见村中升起几道袅袅的炊烟,缓缓浮上天际。
“怪哉,”化淼真人疑惑地说道,“村中似乎尚有人居住。咱们还是前往访查一下吧。”说着,当先向百木村走去。我也百思不得其解,难道那妖物把村民们放回来了?世上怎有这般道理,它若并不想伤害村民,当初为何要尽数掳去钟蒙山中?还是百木村已被妖物占据?可是会生火做饭的妖物,我听都没听说过……
才进村口,就听见村中人声嘈杂。我们先看见七八个男子背负鱼网,肩扛鱼叉,一边说笑,一边走过来。看到我们一行,村人们停住了脚步。他们当然是不认识这五位真人的,但是看见了承光真人所穿的紫袍,认出是个大人物,于是纷纷拜倒在地。
承光真人走过去询问:“各位都是百木的村民吗?”“小人们世居百木村中,”一个约摸四十多岁的男子急忙回答道,“正要往潼河边去打渔——不知几位……几位大人到鄙村来,有何吩咐?”
承光真人皱了一下眉头,回答说:“听闻钟蒙山上出了妖物,我等特来访查。”“岂止钟蒙山中,连潼河里也有妖物,”村民们七嘴八舌地禀报说,“怪事迭起。若非为了生计,我们怎敢再下河打鱼?大人们若能降伏了那妖物,为本村除害,救得这一方生灵,可是功德无量哩!”
“都起来说话,”承光真人伸手扶起那个最先讲话的中年渔民,“我听说你们曾被妖物掳上山去,何时平安归来的?”那渔民疑惑地眨了眨眼睛:“被妖物掳上山去……怎有此事?小人们若是被掳了,怎还能保得命在?”
承光真人转头望了我一眼,其余几位真人也都望着我。我脑中一片混乱,感觉自己上次前来剿灭妖物的经历,仿佛一场梦幻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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