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四章 忘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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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了?”
他一时惊骇,心痛得皱起眉头,“你不吃不喝,到底是为什么?”
晨露微微抬头,黑眸中仍是一片茫然。
“我只是倦了。”她低低开口道,声音微弱,完全不似平时。
皇帝也不再多说,缌为她裹上毯子,将她打横抱起,也不理那零落的通天鲛纱帷帐,径直出了寝殿。秋日的中夜沁凉入骨,深露浸湿了人的鞋袜,皇帝抱着她,一跃上了屋檐。
琉璃瓦在夜色中散发着淡淡幽光,皇帝将衾毯抱紧,却毫无亵渎的念头,只觉得伊人这一刻脆弱至极,需人怜惜。
“还记得这里吗?”他轻声问道。
“那时梅嫔出事,我一时心灰沮丧,是你在此吹笛,让我豁然开朗。”
温热的肌肤相触,锦衾重叠间,他仿佛能嗅到她发间的清雅幽香,那并非是宫中女子常用的熏香,而是白梅一般冷洁自然。
“看这夜空……”
他指了指繁星闪烁的苍穹,“千万年一如此景,一旦仰望,便觉自身渺小,什么忧愁烦恼,在它面前不过是沧海一粟,不值一提……”
“人的性命着实短暂,万事的缘由可以不提,但是人与人的争斗和仇恨,却是至死不休的。”晨露低喃道。
“若是有一日,你辗转反侧,一心一意到取仇人的性命,到头来,他却先一步步入黄泉,那你这亘长的仇恨,又要如何排遣呢?”
她仿佛是问元祈,又仿佛只是自语。
“你的仇人?”
元祈细细咀嚼着她的话音,想起之前的忽律,又想起昨天一幕,“王沛之也是你的仇人之一?”
晨露不答,黑眸中却因那个名字而燃起火焰。
“他倒是死得其所!”元祈想起那夜过后,众人转述太后的暧昧行止,心中一阵厌憎。
“想不到母后与他!”
他实在不愿再谈起此人,可这样一个肮脏的名字,却让晨露如此失魂落魄。
元祈心中一阵隐痛,近乎同仇敌忾地,他用力抱紧衾毯,默默无言地给以安慰。
浩朗星空下,这高耸的飞檐之上,坐着这一对紧密相拥地男女,夜风拂过衣袂,宛如金童玉女一般。
“睡着了吗。”元祈忍住手臂的**,低声问道。
均匀的呼吸,仿佛告知了主人的沉静。元祈眼中闪着温存炽热的爱意,俯身看向怀中热爱的女子。那嫣红欲滴的朱唇,因着面庞的苍白而越发幽丽,他低下头,一分一寸地逐渐贴近。
这一吻封缄,只是轻轻贴近,随即分开。
元祈神思悠然,仍在回味着这一吻,却是起身跃下,抱着怀中沉睡的女子,向着云庆宫而回。
他没有看到,怀中人眼睫微闪,在面庞上投下了浓黑地阴影。

晨露露出一道微笑,凄婉,然而宁静,随即睁开眼。
下一瞬,那微笑因眸中的冰冷犀利,而转为诡谲,对不起,她埋首在元祈怀里,对着这宽广胸膛中的那一颗心,默默说道。
夜色如螟,居然下起了大雨,幽黑至蓝的苍穹,无数水流从天阶落下,遮住了一切的声响,也遮盖了人间繁华若梦。慈宁宫门紧闭,寝殿中满是熏香的紫烟,迷离氤氲中,仿佛有无穷的梦魇藏身。
“所有被你害死的人,都一一见过了吧。”
清渺的低语,伴随着熏香的微微稀散,太后清醒了些,抬头看向宛然洞开殿门。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如今外间都在传说,太后与王大将军暧昧有私,他为救你而死,你却只是被终身幽禁,实在是天壤之别啊。”
近乎恶毒地讽刺,从逐渐出现的清雅身影口中吐出,在寝殿中形成重重回音。
太后费力看去,却见来人只着一袭白衣,雪一般的面容几乎溶入荧荧烛光之中,双眸却是幽黑空寂,瞳仁中那深不见底的一点,竟让她生出无边的悚然。
“你来做什么?”
太后微微喘息着,却不愿示弱,口中只是冷笑道:“我那不孝之子遣你来的么?”
“是我自己要来的,我来看看你最后的下场。”
宛如冰玉落地,森寒中带着无边的怨毒,太后不禁一惊,愕然抬头,“香熏的气味如何,是不是让你见到了许多故人?”
太后闻言急急起身,踉跄着行到香炉旁,以袖拂倒了炉身,紫烟却仍是渺然不散。
“徒劳无功,你真的已经老了!”
低沉的冷笑声在殿中响起,仿佛岩浆都在这一瞬冷却凝固,“当初你与他苟且私通,以一杯牵机陷我于死地的勇气到哪里去了?!”
虚空中,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掐住了太后的喉咙。
她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近乎茫然的,缓缓抬头。
“你说什么?”
“你怕我化作厉鬼来向你索命,在宸宫之中贴上密密符咒,这二十六年来,你以为可以高枕无忧,可惜哪,人算不如天算。”
低低的声音,在殿中回响,太后在这一刻眼前一暗,仿佛有无数枝蔓从黄泉中攀附伸来,将自己竭力拖下。
“不可能的!你已经死了,死在先帝的牵机之下。”
她近乎狂乱地拿起灯烛,明灭闪烁的火焰将对面的人影照亮。
那一双清冽出尘的黑眸,穿过记忆轮回,穿过那黄泉忘川,停驻在眼前。
大雨倾泻如注,硕大的雨点敲打琉璃明瓦,飞檐下铁马在叮当急响,奔腾轰鸣好不热闹。
太后听到自己轻轻笑了,笑声在寝殿中显得格外诡异。
“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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