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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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警官满脸惊诧,我心里一松,其他学校的来了!忽然看见宁倩急步走来,我靠近过去,她的眼镜在强烈的光线下闪闪发光,神情激动,她走上来,小声说:“我们的队伍到西门车站了!大概有四千多人!”
我马上吩咐她:“转告所有同学!”
我回身过去,对那群警官说:“刚才得到通知,我们学校的大队伍已经到了西门车站,有七千人左右。”
那群警察顿时混乱忙碌起来。
我对那胖胖的警官说:“警官,成都有十多所大学,加在一起有十多万人,就算来一半也是五六万人,如果有社会青年和其他爱国人士参加,应该很快就会有十万人,我觉得你们的警力是绝对不够维护的,加上武警也不行。因为,他们不是歹徒!”
胖警官的额头溢出汗珠,他急切的问:“你有什么建议?”
我说:“估计你们的上级也在紧急研究,不过我觉得,就像洪水来了,靠堵靠挡是不行的,还不如疏导,这不是一个两个人的问题,是十万人的事,算上他们的家人,恐怕总人数要达到四五十万人,这样,你们认为市民是支持还是反对?”
我忽然一怔,觉得自己这话似曾相识,想起这是尧舜时期,大禹治水的治水原则。
我看到他们都在认真听我的结论,于是正色说:“这个人群良莠不齐,也有可能龙蛇混杂,现在是最好不能出现什么事故,所以我认为,你们应该是以疏导为主,而不是抵制或封锁。这不是什么物质利益的问题,是大家的爱国感情的问题,最难平复的,恐怕是大家的爱国情绪。”
胖警官不及听完,他的报话器又响了,他心烦的打开,听到来音神色一凛,不停的“是,是!”连声。
我看到肖兵已经和几个干部商量大致商量好了游行纪律,于是对警察们说:“我们把纪律给你们通报一下,如果都觉得没有问题,我们就准备公告同学们了?”
警察们和肖兵大致商议了一下。胖警官扫了我一眼,眼神有些困惑奇怪,随后小声吩咐下级,走过来对我说:“你说的不错,我们应该疏导为主,现在我们重新商量一下,看看怎么布置和协作,能最大限度克制事态,避免恶**故。”
我露出微笑。
这一回合,我们赢了。
肖兵向黑压压的学生群公布了游行纪律,又由警察重申了一遍他们的立场和宗旨,台下响起震天的掌声,如春雷怒潮,直上九霄,掀天撼地。无数个声音震天齐喊:“向公安同志致敬!”“向武警同志致敬!”
一个胖乎乎的小子兴奋的把帽子扔上半空,这个举动带动了数百人将自己手中的手套、衣物抛起,人群汹涌。
此刻,我的眼睛一阵湿润,不禁想起一句话:得民心者,得天下!
一切就绪,我走上旗台,取过警察的喇叭,神情激昂的放声起唱:“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数千张嘴唱起那雄壮的国之音,民之魂!百旗怒摇,震撼乾坤。
我看到很多人热泪盈眶。
数千人象黑色巨龙,盘旋蜿蜒,舞弄古蜀平原,横轧天府之都,势不可挡,向美领馆推进。
身旁,是默默注目,严肃伫立的武警和随行警察。一路警车监护,警灯摇曳。一路群众掌声不绝,呼声不绝。所过之处,高楼民居,灯火通明,人影从窗探头注目,许多窗台垂下国旗,迎风招扬,令人热血沸腾。
今天,成都将是一座不夜城。
我们在用自己的行动,向全中国,全世界宣告我们的心声:
中国,不可辱!
前行到美领馆,我们吃了一惊,见到黑压压两条长龙般的武警队伍护卫道路两侧,威风凛凛的武警战士手执盾牌和警棍密不透风挡在领事馆前,那条街灯火通明,亮如白昼。两台军用大卡车分别在道路的左右两侧,上面架着巨大的探照灯,站立着一群面色严肃警备的指挥官。
可是领事馆门口已经坐得水泄不通,地上密密麻麻坐着人群,几乎没有空隙,看到我们,地上的静坐者发出震耳的欢呼声和掌声。领事馆对面的高楼上也是家家灯火透亮,许多人坐在窗台上惊呼:“快看!学生大部队来了!”
我们席地而坐,整顿秩序用了长达近两个小时。
我累出了一身大汗,腰酸背痛,找了个花坛蹲着抽烟,旁边站着小马和十四,兴奋而激昂,指点队伍议论纷纷。
我看见旁边白光一闪,在这夜色中分外刺眼。我诧异的看去,一个矮个子西装男人正鬼鬼祟祟转头离开。我对小马说:“他是干什么的,先截住了!”
几个大学生一拥而上,把那人拦住,那人支支吾吾脸色尴尬。
我拨开面前人群费劲的挤过去,问他们:“怎么回事?”
十四说:“老子用三种语言问过他了。”
小马把夺到的一个照相机递给我。
我恍然大悟,问:“是记者?——欢迎啊!”
十四说:“什么记者,好像是个外国人。”
我一凛,问:“越南人?”
十四翻白眼说:“你思想到底停留在哪个时代啊?——是日本人。”
我问:“真的?”
十四点点头,一干人士有点不知所措,有人小心翼翼的问:“让人家走吧?”
我说:“可以啊,让他走,不过,你偷拍我们干嘛?——美国挑衅我们,你们日本落井下石,偷乐着吧?”
我抓过照相机狠狠摔在地上,一声巨响,破碎的照相机飞花溅玉,人群都大吃一惊。那矮个子男人全身一抖,抬起眼睛扫我一眼,似乎还有一丝愤概,很快萎缩下去,嘴里唠唠叨叨。
我问十四:“他说什么?”
十四说:“他说他是外宾,来旅游的,只是好奇,你这样对他,他很遗憾。”
我说:“告诉他,老子今天最遗憾的,就是没在战场上遇到他!——要是遇上,老子会一刀割下他的脑袋当尿壶!”
十四惊骇的望着我,我愤怒的说:“怕什么,翻译给他!”
十四结结巴巴的翻译,偶尔挠挠耳朵迟疑片刻再说,那男人听完,两眼忽然闪出凶光,灰败的脸色上仿佛回光返照般撩起红色,他盯着我,眼光居然还有一丝鄙夷。
他什么也没说,可是他的表情我读懂了。我毫不犹豫飞起一脚踹在他胸口,那男人哇一声大叫,一**坐到在地,满脸惊恐。
众人面面相觑,小马和十四死死拉住我,我怒不可遏,说:“滚你妈的蛋日本鬼子!老子今天和你单挑,我要剁了你!”
一群警察和学生会干部同时围了上来。
那男人被警察簇拥扶走,他悻悻的边回头看地上——那个照相机残骸,一边忿忿盯着我,嘴里伊里哇啦。
我火冒三丈的吼道:“你以为你还是太君哪?狗日的小鬼子!”
我夺过身旁一瓶喝了一半的矿泉水,使劲砸了过去,上天保佑!直接重重命中那丑男人的正转过来的额头,他哇哇大叫,双手护脸,不依不饶。
十四说:“他在骂我们!”
我喝道:“那你们愣着干什么?砸他!”
十几个各式各样的矿泉水瓶子划着奇形怪状的弧线飞舞过去,连警察也挨了好几下。
一个威严的警察回过头来,手一挥正好打飞一个瓶子,他喝道:“够了!不要再扔了!”
他背对着日本人,朝向我们的一面居然脸有笑意。
他收住笑,说:“好了,打伤人我们一定会追究的!都住手!”
他转身而去,一只手背负在后,背负的那手居然向我们伸了伸大拇指!
人群欢呼,口号如雷:“打倒日本鬼子!”

宁倩气喘吁吁的挤过来,很奇怪的看着怒气渐复的我,说:“怎么风向转了?成了向日本人抗议示威了?”
我仍在气愤愤用脚去碾碎地上的碎相机。
我问她:“怎么,有什么事?”
宁倩笑说:“偏题啦!——我找你是通知你,我们的队伍还呆在天府广场,待会过来恐怕进不来,你安排人去接应一下,把这边的位置大概给他们说一下,——哦,那边是副主席带的头。”
我乐了一下,说:“老山羊成了狮子王了?终于变成积极派了?”
我回头看人山人海的队伍,这时已经有很多其他学校学生队的赶到了,在街道外进不来,人群拥挤,口号喧天,群情汹涌,卡车上警察通知大家注意秩序的喇叭声被愤怒的叫嚷声阻断得语不成声,报话的警察无奈的向同僚摇头苦笑。
忽然一个警察费力挤过来,奇怪的问:“宁倩?!你也在这里?”
宁倩满脸通红,盯着那人,神色很不自然,仿佛偷水果的小孩被人当街抓住。
那警察说:“你在这里干什么?这么不安全!——你家老爷子在那辆车上,快跟我过去!”
呼啦啦一片碎响,我们回头去看,领事馆对面的一家麦当劳店不知被谁用石块砸破了玻璃,人群在欢呼,几十个大大小小的石头向那家倒霉的店飞去,瞬间那店支离破碎,一片狼藉。
我皱眉道:“糟糕!”无心关注宁倩,心想,一旦飞石,就有可能演化成恶斗,殃及池鱼,谁能说不会天翻地覆,后果不堪设想。
我叫道:“肖兵呢?肖主席呢?”四顾不见。
我冲向那辆警察的大卡车,站在车下的一排警察站出来拦住了我。喝道:“你干什么?”
宁倩站在我身后,对她那熟识的警察说:“让他上去行不行?他是我们的校学生会干部?——他一定会协助你们维持秩序的,我担保!”
我心一颤,涌上浓浓感动,心想:还不知道我要干什么,她就这么坚定不移的信任我,支持我,真是,真是——好哥们!
那警察皱了皱眉,问我:“你上去干什么?”
我说:“我让大家保持理智,维持秩序,不要擅自使用石头棍棒。”
那警察犹豫说:“你说话他们能听见,能听你的?”
我果断的说:“一定会,你要让我上去,不然事态会恶化!”
那警察转头看着不停挤向武警防护线的学生队伍,正在不停向那家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店投掷杂物,武警队伍费劲用盾牌顶住情绪越来越高昂的人潮,象一道堤岸,越来越顶不住潮水的一**拍击,摇摇欲溃。
我灵机一闪,说:“好,我不用上去!我写给她,她上去说!”我从一个警察手里夺过记录本,蹲下身用钢笔在膝上奋笔疾书。
宁倩熟识的那警察踌躇说:“这个事我做不了主!”
宁倩说:“杨逍你写,写完了我交给他们上级看!”
我一边思索一边转脸笑说:“是你父亲?”
宁倩刚正常的脸色又翻为绯红,鼓起眼睛喝我:“少多管闲事!快写!”
我草草几笔写完,言简意赅,不外乎请大家理智克制之类的,可是开篇很重要。开篇是:中国人不斗中国人!之前我要求播音者唱一首歌曲《黄河大合唱》。
宁倩俯低身子探头说:“吓,这个我可不行,叫别人来吧,一个人也唱不出气势啊!”
我皱眉说:“最好给领事馆的也来一份,免得那些洋大使乱搬弄口舌!也告诫这批洋崽子,他们无礼,我们可是保持了冷静克制的。——这活儿得找十四!”
我忽然闻到一阵甜甜冷冷的香气,很熟悉,可是想不起是谁用过的香水,身边有个女生轻轻说:“我来翻译吧!”
我全身一震,我回头看时,正是芳芳!那个习惯把我的主持台词翻译成英文的芳芳。
近在咫尺,她一瞬不瞬的看着我膝头的纸板,没有望我,一身素白,明净如仙。
宁倩说:“对啊,芳芳干脆你去说好了,你也是主持人嘛!”
我不敢抬头看宁倩的脸色,把纸板交给芳芳。
肖兵终于挤过来,后面居然跟着黄小静,他喘粗气说:“差点被活埋进人堆,老杨你们聪明啊,找了个这个避风港?”
宁倩拿过纸板上去给他解释。我的目光转向黄小静,她怯生生看着我,小脸如同川剧花旦的扮相一般,成了个惊人的大红脸。
我瞅着她笑,她嘴一扁居然很委屈象要哭,垂下了头,一会又抬眼偷偷看我。
谈判成功,警察同意由我们宣讲。
人群愈加激动了,街外蜂拥而来的人堆急于进来,拼命往里钻,里面的人群站不住脚,慢慢向武警警戒线逼压,武警队伍吃不住这么大的压力,慢慢向后移动,渐渐退到街沿。
我说:“干脆你们三个一起上去,女声小合唱一曲吧!”
三个人都恨视着我,我慌忙垂下头。心中悔恨不已,心想:不看对象,这三个人我惹得起谁?
芳芳沉吟说:“他说得对!我们声音小,加一块也许才能把人群声音盖下去,不然,别人听也听不到。——就按他意思来!”
她说“他”时,有些腼腆,情不自禁望了我一眼,白皙的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
肖兵也催促说:“对,快上去,外面的人不知道情形,还以为是警察不让外面进来,你们快上去说清楚情况!”
她们攀上卡车,胆子最小的居然是宁倩,她战战兢兢哭丧着脸,我们强忍着笑。
一曲唱完,人群慢慢平静下来,等念完我的稿子,芳芳又用流利的英语开讲,当然,主题是针对领事馆的,叫洋毛子安心。
十四在我旁边举大拇指,笑赞:“真棒!——还是美式英语呢,你马子不错!”
我没有辩解,心如彩球,摇曳不停。
我首次回顾与她往事,心想:我非要和她保持距离,到底是她过于好强,还是我的本性自卑?我这么坚持,是对还是错?
肖兵问我:“老杨,你看,这么僵持着也不是办法啊!我们和几大高校的撞车了!人都挤一块了,要是冲撞抓扯起来才好看呢,要想个妥善的办法。”
我冥思苦想,说:“这样行不行,这里地面太小,我们轮回循环转圈游行,不就几个高校的人都可以兼顾了?都能看到领事馆,而且,安全和秩序也保证了?”
肖兵兴奋的搓手说:“好办法!——真有你的!”
我笑笑说:“电流一旦转圈就会产生磁场,这是物理学常识——可惜了我这个理工科生,大学几年只学到这么一点儿。”
肖兵呵呵笑说:“那是高中物理讲过的,看来你大学基本都贡献给学生会了,全靠吃老本儿。”
他很高兴的通知就近的本校干部商议。
三个下车的女生脸色都红扑扑的,我们在车下集体鼓掌祝贺,我说:“你们看,人群全安静有序了,还是你们女士的威力大。”
宁倩嘟着嘴说:“我要吃土豆片!”
我看见芳芳很漠然的望了她一眼,黄小静则是很奇怪的看着她和我。
我没话可说,讪讪的找地方去躲。
一会儿天色开始透亮,已经六点过了,附近几幢楼的居民手里拿着牛奶瓶,探头探脑的从各自铁门门隙望外胆怯的张望。
一夜折腾,很多人也累了,纷纷坐下身来。这条街基本已经成了一条死路,满当当看不到人群头尾,我粗粗目测了一下,几乎有几万人。
地上报纸、矿泉水瓶、塑料袋一片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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