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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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说歹说混上男生宿舍,摸到我班寝室,我疲倦的走进去。
一群打着电筒只穿内裤的男生桌上摊着几小袋卤菜,手里端着杯子正惊愕回顾。
我想与部队走散的兵,历经颠沛流离、生死磨难才找到大队伍,我一边脱外套一边朝大家招呼:“亲爱的兄弟们好,我终于找到你们啦!苍天哪,上帝哪!”
他们面面相觑。
我抢过一个杯子大口喝了一口,一阵辛辣直窜鼻翼,眼泪横流。
我定了定神说:“What?是白酒,你几小子太狠了吧——吃什么好东西哪?来,帮你们尝尝。”
一顿饱啖,我倦极而眠。
人凡是突破别人极限时就会产生成就感,赢得别人的欣赏时就会产生愉悦感。而成就感导致孤独,愉悦感导致丧失自尊。人总需要别人的理解。无论是自己的用心、方式或结果。
这就是常人的贪婪,也是他们的烦恼根源。
但是,世人没有贪婪,没有自我认可和自我否定,没有自得或自卑,没有得意失意,人将非人。
我惺忪着眼睛呵欠着行尸走肉般和大家一起出宿舍门。身边的人,身体在晃悠移动,灵魂还在枕头上。
我悲哀自己中学后几乎没有一次孩提时沉香的好觉,又安慰自己说:或许辞别今世时,奖励我的将是一场美美的好梦吧!
我一向认为,睡眠是短短人生最大的浪费。
人在生永不睡觉,存到死后岂不好?
我犹豫片刻,出于畏惧,决定主动去等黄小静。
黄小静一身蓝白相间的运动装,和同学说说笑笑,很朝气很俏丽,花枝招展,颇为惹眼的走来。
没有昨晚哭闹的一丝痕迹,倒叫我很意外。
我原以为她会闷闷不乐、郁郁寡欢的独行。
昨晚她那女伴悄悄用肘撞撞她。黄小静很惊诧的望我一眼,又瞥了眼同学,有些羞涩和意外,大大方方的撇下同伴向我走来,女伴们掩嘴偷笑。
我摸了摸鼻子,鼓起勇气笑对她,只好当作其他人不在。
她含笑说:“你来啦?”
我点点头。
她认真审视我说:“你好像没有吃早饭的样子。”
我说:“见了你再吃。”
她高高兴兴挽住我胳膊,说:“我陪你去吃。”
我只好在心里不停催眠自己没人会介意。
路过学校舞蹈团办公室,团长周老师很庆幸的叫住我:“女儿,你终于出现了。”
周老师是一位堪为本校形象代表,可以与“中国舞蹈皇后”杨丽萍舞姿媲美、与早些年主演电视剧里杨贵妃的周洁争艳的绝世美女——在我们心目中。
她是一位真正唯美主义的艺术工作者。
我们所有成员,无论男女,均被她统称“女儿”,当然,无论她本意是否得偿,我们均称呼她为“妈”,有时叫“周妈咪”。
我见到她心里就很阳光,亲热的叫“周妈”。
她扫了一眼黄小静,开明爽朗的玩笑说:“怎么?要出嫁了?有对象了?”
我瞅瞅黄小静,说:“周妈你找我?”
周老师白我一眼说:“不找你你就不来看妈了?偷偷把自己嫁了?”
黄小静满头雾水的望着我们。
我说:“还没嫁呢,这会出去月光早餐。”我准备移步。
周老师拉住我,说:“哟,日子过昏头了,爱情滋润过甚啦?先把事儿办了再去。”
我们玩笑惯了的,黄小静有些适应这种风格了,慢慢露出笑容,望着我们很有兴趣的样子。
我们走进办公室,与昔日的舞蹈队队友打招呼。
这里的气氛和班上不一样,常常一群男生轻言细语、温情款款,一群女生放浪形骸、招蜂引蝶。从电影《霸王别姬》里展现的戏剧演员生活,可以窥探我们舞蹈队的平日气氛的一角。
舞蹈团的人,不是用嘴说话的,是用身体说话的。
阴柔的男子,才能跳得出阳刚的舞姿;韵致的女子,才能塑造成端庄的剪影。
周老师是叫我来领工资的。
我们每月100元生活费,不是学校给我们的“肉贴”,是艺术队伍的额外补贴。因为我们一旦拿到了荣誉,就会是整个学校的,既然如此,学校觉得有必要在这一块上做小小的投资。
我已经三个月没领工资了。
可是拿到的却是500元。
我很高兴,当然是做作的高兴,我的收入早就跳出三界外了,不在五行中。
其他人也很淡然,舞蹈队佼佼者,靠自己“走**”到迪吧舞厅咖啡厅甚至高档餐厅酒楼,做做表演什么的,就可以一月数千。舞技平平者,跟着师兄师姐们跑跑龙套,背包拿伞的,也会略敷温饱。
我们舞蹈团是人才济济的,属市级知名艺术队伍。
市内凡举行大型艺术晚会,或明星演出,总有我们团队的影子。平日市内的迪吧酒吧,多年后我观看国内知名歌星来成都市的演出,很兴奋的发现了昔日队友的身影,可惜不能上台相认。
我们市的“法拉利小姐”和“奔驰小姐”都是诞生在这个队伍里,还有一位“保时捷小姐”是来自体育学院,全市只选三位。
我们的化妆师是国内知名化妆师,很多未来的大腕出自他的妙手下不过我那会他还属于青涩修炼阶段。他是一位真正的艺术家,喜欢亲热的叫我们“瓜婆娘”,而一不小心就会骂女队员“瓜娃子”。因为在他眼里,没有性别之分,只有不同的脸型和皮肤。
这就是舞蹈队的实力和风格。
我有幸沾光这个团队经常跻身荧屏。
大师兄很风姿的伏在桌上捧着小镜子修理睫毛。
我很惊讶的问他:“今天要出台?”
“出台”来自港片,后来成为**行业文雅隐晦的称呼,指皮肉生涯者在交易中介所或情绪酝酿场所与客户谈妥,即将与客户出场深交的代名词。
混到现在我已经解疑当初的迷茫,舞友调侃自己为“舞女”、“舞男”,周老师负责培养和带队,并担任联系出场表演的中介,约等于“妈妈桑”,当然就是“周妈咪”,我们出场前彩排叫“走台”,没活动坐着待命就叫“坐台”,有活动要出去表演就叫“出台”。
大师兄没抬头,忧郁的眼神有如一汪深泓,青青的下巴泛着暗光。他很少这样不修边幅的,令我诧异,如逢大变。
大师兄说:“大师兄要过来。”
大师兄的大师兄自然就是原来的大师兄,我的师父朱云。
朱云曾经是成都市舞蹈第一名,在当年的舞坛是个风云一时的人物。

他退出舞坛已经很多年了,根据我的个性,刚进入舞蹈团时,就毫不犹豫的拜在最强的人手下。名牌出品牌,虽然我的舞艺没有名师出高徒,但跟着名师我很快名声鹊起,而且眼
力和境界迅速攀升,出台率和上镜率高涨。
朱云难得过团部来,舞坛是他的成名之地,却又是他的伤心之地。
朱云最红的时候,在“M-TOM”迪吧——成都最早最大最有名的迪吧,一曲拉丁、一曲提踏、一曲探戈,跳得观众如痴如醉,顿成绝响。巅峰就是极限,据说接下来的一场情斗使得他右腿彻底废了,失恋失风头的有钱男人别有用心的雇人卑鄙的用锋利的残啤酒瓶划伤了他的脚筋,他可以走路,但是不能跳舞了。
他颓废过,他的恩师救了他,使他把自己最后的希望和乐趣寄托在培养我们这些后辈上,从我们的一点点进步中得到自己当年用汗水和心血磨砺出来的舞感和快感。
他的恩师和教练就是周老师。
我们很尊重他,忌讳着他的伤腿,周老师不会,她每次总用充满希望和惊喜的表情拍手说:“哎呀,你这次好像比上次好多了,来!用那条腿试试看!”朱云总是苦笑,有时拗不过勉强与周老师来一曲,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周老师和我们不一样,从来不同情他。一边跳一边对我们说:“大师兄比你们的舞感好到天上去了!”有时也嘲笑他:“朱云,舞王就这个水平啊?让晚辈笑话?——真可怜!”
我们总是很肃然的围观,每次都会给予他最热烈的掌声。
周老师就很自信的对我们说:“不必你们这些安慰掌声,你们大师兄总有一天会自己赢回该他赢回的掌声。”
周老师是我们每个男生都想一起跳一曲的标准美女,她只和朱云跳,除非我们能超越当年的朱云。
我敬重这些人。
但我不想成为朱云。
黄小静似乎在逐渐发现我的世界的秘密,尤其听到这些大名鼎鼎的人物,她的脸上写满释然和兴奋。
她说:“怪不得你能当文艺部长哦!”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我告诉她:“当文艺部长是靠大家,但更重要是靠我自己。”
她笑着扁扁嘴。
我说:“我先去吃饭。”
她说:“你不等朱云了?”
我笑:“你不上课了?有机会的。”
她说:“耽搁一会嘛。”
我说:“那我先走了?”
周老师说:“把她寄存在这吧,回头叫苗咏给她修修妆,帮你女朋友雕塑一下。”
我笑说:“行啊,我要雕成朱茵那种效果的。”
苗咏就是那个未来国内的知名化妆师。
我告别出门,回头看她居然没有跟来,我微微诧异,觉得自己确实不太了解她。
我叼着包子进教室。
进门就看见小马坐在桌子上和一群人窃窃私语。小马见我来了,抛下听众向我走来。
我瞟了同学们一眼,见大家很敬畏的看着我。
我不快的对小马说:“说我坏话呢?”
小马低声说:“昨晚怎么闹那么厉害?”
我说:“哪件事?昨晚很多事,我怎么知道你说什么?”
小马习惯了我的坏脾气,耐心解释说:“打架那事。”
我随便解释了两句,见班上的同学还是在注目我,我说:“你乱传我什么了?”
小马说:“没有啊,是他们在问我,我在辟谣。”
我抱头坐下,四顾旁人,如坐针毡,对小马说:“告诉他们不要盯我好么?”
小马笑说:“这我没办法。”
小马说:“昨天你安排的事都已经全部办妥了。”
我说:“干脆你把你经手的事和我所有曾经交待过的事都写出来,给我备一份。我现在一天是混乱的,什么事都搅到一起了。”
我看着面前的事务清单发怔。
一、电池销售队伍的建立和完善。目标:每天1000人现状:(75+7)人
二、银行卡的利润结算。
三、考试事务的安排。
我问他:“怎么就这么点事?”
小马说:“本来就这几件事,但事情再少也需要人去做的,每件事都需要时间。而且每件事细分下来都有很多步骤,所以你觉得事多,烦。”
我纳闷:“那必须要做的事也很多么?”
小马说:“必须我做的事情很多,必须你做的事情没几件,好多事你不用亲力亲为的。”
我高兴的笑了,说:“不错,你是个好心理咨询师。”
小马说:“本来我不是的,被你强行定义的,其实我只想把安排的事情好好做完。”
我说:“你说得对,我要好好分一下工,把自己时间腾出来。”
小马说:“对,你是老大,你最重要的事情是玩,你玩得不好,就想来干涉兄弟们的事务,这样,兄弟们也不心安,事务也做不好。”
我怀疑的说:“我真该去玩?只是玩?”
小马说:“你想想有没有什么事情是非要你亲自去做的?”
我笑笑,说:“听课、考试、交朋友——包括女朋友。”
小马说:“对啊,你看,考试你都安排了,听课嘛——就看你的兴趣,想听就听,不想听就不听,反正成绩也有保证了。”
我对他笑,说:“那就只剩交朋友了——相当于玩。”
小马也笑,说:“对,现在你只需要去玩,把时间空间留给我们好好发挥。”
我说:“我去哪玩?”
小马递给我一张卡,说:“里面还有上次那一万元玩剩的五千七百多,你拿去玩吧。到哪玩是你自己的事,你自己解决。”
我拈指弹着那张卡发愣,心里闪过所有我这段经历过的朋友的面容。
十三、十四、十五、清凉、钟岳阳、文志鹏、雷逸。
欠人的和我欠的,似乎是一笔烂帐,越算越昏。
好了!就当全是我欠他们好了,我请他们玩。
和谁去玩?
我觉得我好像根本不会玩。
就像一般人休息娱乐的时候都会选择去莺歌燕舞,可是以歌舞为职业的人怎么办?他们厌倦了歌舞作为娱乐,他们真可怜,没有娱乐。
我一个人怎么玩?现在这些人都在忙自己的事。我和谁玩?
我破坏了本来这个圈子的运行规律,如同古语:“日出而作,日没而息。”甚至打乱了自己的生活规律和生物钟规律。
我叹了口气,把卡还给小马,说:“你收着。”
小马诧异的说:“你不想玩?”
我说:“我玩上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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