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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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洁说:你教唆小马,你们这批人都是感情骗子。
我失声笑说:好,又是一个骗子?我经常当骗子了。
我正色告诉她:小妹妹,世界上好多游戏你玩不起的,不要以为自己什么都看透了见过了,等倒了霉你才知道。骗子是很侥幸,不过你同样侥幸!没有经历沧桑不要以为自己社会经验丰富。
袁洁怔怔坐着,无话可说。
我起身,说:没事我先走了,祝你愉快!
我走到门口,袁洁喊住我,说:你说这些,你自己呢?不要太自以为是。
我愣了愣,忽然觉得她说得很对,我自己不也是自以为是,看透一切吗?看透,是好还是不好呢?
我走过去对袁洁说:你说得对,为你这句话,我要谢谢你!
袁洁说:我不要你说这些,小马呢?
我说:你可以自己和他联系。
袁洁说:这事你要负责,我一定会找你的!
我很灿烂的笑:好啊,我随时等着。
我踱出门口,满天繁星,夜风清凉,我一阵寒意,裹紧外衣,竖起衣领,疾步而行。
忽然我反应过来,如果袁洁是撒谎,这时杨雯应该在寝室。
如果不去,今晚一定是难眠之夜;如果去,万一她真在又怎么办?她一定生气,加上袁洁一旁挑拨;她若不在,事情真如袁洁所说又怎么样?
我烦躁的在校外踱来踱去,终于把烟头往地上一摔,我疾步进校。
越接近宿舍,我心跳越厉害,我笑自己的紧张,我在期待什么,或是恐惧什么,我不能多想。
她果然不在寝室。
我忽然心里一痛,看见夜色下她和一个中年男人并肩而行,在前方。
我就算这时候冲上去,又能证明什么?
我跟上去,他们走得很快,那男人说话很快,好象外地口音,情绪很激动,杨雯只是低垂着头,偶尔回答几句。
他们站在校外阴暗处,激烈争论,杨雯好象大声抗争了几句,那男人居然哭泣起来,不是小声饮泣,是那种无声的恸哭,双肩不停**,他蹲下身去,西服下摆在花台肮脏的边沿摩擦,他浑然不觉。
杨雯用手指轻轻触碰男人的肩膀。男人一把抓住杨雯的手,抬头看着她的脸,过往车灯闪过,我看见那男人满脸泪光。
奇怪的是杨雯并没有抗拒,我多少觉得他们真不是长晚辈关系了,我走上前去,男人忽然冲向校门外一辆汽车,打开车门轰然发动,我看见杨雯尖叫一声扑过去抓住车窗,用普通话焦急的问:你要干嘛?
车门打开了,那男人大声在车里喊叫,我只听到最后一句好象是:你走开,让我去死!
汽车在起步,杨雯毫不犹豫的钻进车内,关上车门,汽车微一颠簸趔趄,很快在夜空中发出尖啸,发动机怒吼着,汽车迅速打了个圈,绝尘而去,路边的人们纷纷惊呼躲避。
我目瞪口呆,恨自己没反应过来,刚好有出租停在我面前,一对男女正在车里缠绵吻别。我急不可耐的打开车门将他们一把拖出门,尔后窜了进去,对司机说:开车,他们的我付!
那男的怒不可遏冲上来,我往车外扔出一百元,说:对不起!我有急事!尔后摇上车窗。
出租司机激动的说:追小偷?报不报警?
我愤怒的说:追女朋友!
那一瞬间我一愣,在心理我从来没有把她定义为“女朋友”,这个词似乎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无论是对“大眼睛”、小姚还是芳芳,我心里一酸。
我骗不了自己。
出租缓慢的打圈调方向,我心急火燎的催促,司机说:师兄,我总不可能去撞人撒!
我同意。
当车终于调头过来,前面那车已经不见踪影。
车窗外一个人急促的敲窗,是袁洁!她大声喊叫,我本不想理她,转念摇下车窗,她的头探进车窗,说:我知道他们在哪里,我和你一起去!
她的脸上带着讥讽的笑,好象终于报复成功,说完就准备拉车门,我对司机说,开车!
她的手缩了回去,仇恨的盯着我,说:你要后悔!
我大怒说:滚!
出租车象无头苍蝇一样在必经之道狂窜,两旁行人和树木飞快倒退,我们象大海捞针一样在大街小巷疯狂穿梭,我喝了酒,一阵阵反胃,七荤八素。
司机叹了口气,车速慢下来,说:师兄,我没法了,你看怎么办?
我趴在车窗上左顾右盼,急如火燎,知道他说的是实话。难不成就这么放弃?
我的传呼“滴滴”作响,是袁洁的留言:我是袁洁,他们可能在西安路!她老公公司在西安南路和中路交会口!
我呸了一声,为了“她老公”三个字,我象小马一样恶毒的骂:这婆娘随时找机会气死老子!
我们驱向西安路。
我下了车,四顾空旷,一切如故,哪有那车踪影?
我找到公用电话给她打传呼:杨雯,我现在一定要见你,我刚才见到了你!
我坐立不安,不一会又呼了她三遍。
身边慢慢萧条起来,夜幕渐深,寒气渐盛,行人匆忙,缩头耸肩,兴许是被家人在催唤吧?但一切都与我无关,我似乎是被遗弃的一人。我颓然苦笑,刚才的怒气渐平复,心想真是幽默,下午还在成都最繁华的市区、最典雅的环境、与最关心的女友共进美餐,情舒意适。现在却在这里坐守两个偷情的人,一筹莫展。想到这里不禁自问:到底是谁偷了谁的情?
半小时过去了,一小时又过去了。我索然无味,仰面望天,心想我要去做救人的人,可别人是否真要我去救呢?
人,是不是只能靠自己救自己。
我想放弃。
拨弄着传呼我想:再怎么恶劣情形也该给我来个留言吧?
考验我的耐心是吧?
母亲的传呼来了。
她留言:怎么手机不通?赶快回家!明天还要上课。
我心里一震。
对啊,明天还要上课,我以为我是谁?我只是一个学生而已。这是个什么游戏?社会游戏?畸恋游戏?情仇游戏?我他妈怎么玩得起?
我玩不起,老子不玩了。
我豁然开朗。
理论上应该报警吧?可明明是杨雯自己上的车,她和那男的又是老相识,按理不会出什么问题。
可是他们两人今天情绪这么激动,会不会出乱子呢?
如果出乱子,我难道不内疚,我是她男朋友吧?
可我连她住大连哪里?她的家庭情况,她和这个男人的关系都不清楚,算什么男朋友?
可是她也不知道我的具体情况啊?
她问过么?好象问过,可是并不是很在乎很关心。
对!她说过她不在乎别人的身份,那么,我也是别人么?和其他人一样么?还是这句话是告诉我她在意的是我这个人,至于干什么的和具体情况她不在意?
她条件这么好怎么能不在意呢?就算一见钟情,也不能对恋人的情况不在乎吧?
她如果真在意我的感受,为什么今天不打招呼就和那男人走了呢?
她为什么要瞒着我?
她究竟是什么人???
我的大脑装满了问号,时间已经十二点半,一阵冷风刮来,我忽然有股前所未有的惧意。
这是为什么?我什么都不怕,我到底在怕什么?
前所未有的困惑,前所未有的孤独。
我忽然觉得自己很愚蠢。
或许她一直在骗我,可是她能骗到什么?
是否如同小马说那样,我不在乎的别人恰好在乎,所以我一相情愿的受骗仍不知?
我是否真过高估计了自己?
我似乎看见袁洁在暗处那双冷笑讥讽的眼睛。
我茫然失措。
我尤其痛恨袁洁给我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这个恶毒的女人!
可是,我们先伤害过她。
不对,是她在伤害自己!她自以为看破红尘,玩世不恭,这是她自种的恶果,玩火者必**。
我也在玩火吗?
我这么自认洒脱,我不也仇恨令我失望的人?袁洁不也是对爱情仍有希望才会失望,因为对爱失望,她仍有爱意,所以她宁愿恨我——一个不太相干的人(就算是帮凶),也不愿意痛恨小马,只因为她对小马仍有幻想。

一切都是作茧自缚。
那么我呢?我对杨雯,该有幻想么?
我大脑里象灌满了铅,烟抽太多,嘴里泛出苦味。这时候我忽然羡慕躺在大学宿舍温暖被窝里呼呼大睡,那些老实巴交的同学,梦里憧憬着自己的幸福,为了白天爱恋对象的一颦一笑心醉心伤,情感虽然简单,却也轻松单纯。我是怎么卷进这个无休无止的噩梦啊?我彷徨落寞,百思不解。
我拖着疲惫的身躯贼一样回家,形销骨立,无力把躯壳往床上一扔,象抛下肮脏的外套。我准备死死睡去,
又盼望她的传呼,我在心里嘲笑自己犯贱,又奇怪我今天的表现象个无耻的恶魔。
她不是刻意回避我么?她不愿意让我知道那些我想知道的事,袁洁想揭她的伤疤以报复我,我怎么就这么蠢呢?象头被人玩得团团转的疯狗!
不行,我要见她,她此刻也许还在危险中!
我霍然站起,又颓然躺下。
我把自己埋在浴缸里,微烫的水漫过我的下巴,我忽然觉得有些喘,象淹没在海里那样几乎窒息,明亮耀眼的灯光让我睁不开眼,有一种难言的孤独和悲凉侵透我的身体,我忽然觉得自己生不如死。
这就是我找到的刺激?
还是我真动了感情?
我烦躁的用力击打在水面,水花四溅,我希望一切不过是场恶梦,可以伴随着我这一击破碎消散。
我取下嘴里的烟蒂,青烟袅袅,混在湿热的水蒸气里让我猛咳不止,我悲哀的想:还用得着2046年么,这种精神摧残我能撑到三十岁就不错了。
我将自己沉入水底。睁眼望顶灯,四周寂静,呼吸停止,只有奇怪的水声,和面上水纹波动,一切那么真切,又那么虚幻。时间好象停滞了,只有自己的心脏艰难的撞动。令我紧张而又兴奋,平静而又飘渺。
如果这是个幻觉的世界,那么,是不是我自己造就的呢?
那个袁洁,她的失落和痛苦,是否也如同我现在一般?
我要别人的真情漫出,如同这浴缸漫水,我必定要将自己填补水的空间,作为弥补?
我泡了很久,直到自己险些忘记幼婴时曾经学会的呼吸,我几乎睡去,可是,我总归还是要醒来。尽管醒来时我大声咳嗽,惊惶失措,狼狈不堪,水波飞溅。
我象《射雕英雄传》里王处一浸泡在水缸里化解身上所中之毒,到我站起在梳妆镜前,我已平静轻松。
我已尽消残毒,情花之毒。
我现在只需要睡眠,充足的睡眠,我轻轻嘘了一口长气,微笑看着镜中自己。
我已经重获新生。
我再次将自己埋没在温暖的被窝里,我告诉我自己:
Allthethingsaretobeansweredfor!
一切都会有报应,都报应到我了,自作自受。
我眼前忽然象黑沉沉的夜空划过一道耀眼的闪电,我陡然坐起。
我回忆起今天她站在望江公园那条侧巷,泫然欲泣,如悲如诉,风撩动她飞扬的长发,凄美如仙。
她说:如果我们没什么好结果,我希望这报应都在我身上。
报应?
她知道结果!她忍不住想暗示我,是我太漫不经心了而已,还是我只贪恋她的美丽,忽略了她的感受?
我僵在原地。
忽然我的传呼大响。
我跌撞着抓起传呼,如同在海面上抓住她伸出求救的手。
我的腿撞在床角上,痛彻心肺,我倒抽一口冷气,咬牙忍痛,心想,好!这个痛是还吴佳的,又是一个报应,虽痛也痛快!
传呼上微弱的光芒此刻刺得我习惯黑暗的眼睛难以睁开,我使劲眨眼。
“杨逍,我在学校门口等你,我想见你。如果你还相信我。”
我心跳如雷,血一下冲上脑门。我情不自禁长吐一口气,脸上绽放出微笑。
我穿戴好悄悄走出我的房间,母亲在客厅很惊怒看着我。
“我就听到响动,你这么晚到哪去?”
我瞬间反应回来,很急促的说:我外地一个好朋友来了,刚到我们小区外面,我去安排他住处。
我一边编着谎话,一边庆幸今天父亲出差不在家,否则就凭我这个逻辑,父亲没准直接就是一阵怒斥。
母亲感觉到我的急不可挡,望我一眼,似乎在思考对策,她说:哦,什么重要的朋友,如果真是特别好的朋友,叫他到家里休息吧?
我说:不用,就一外地的老同学,我下午答应他了,没想到汽车晚点,现在才到,他人生地不熟的,我就把他介绍到外面招待所就回来。
我家附近有一招待所,我有此一说,为了宽母亲的心,表示时间不会耽搁太久,也不会走远。
母亲没有理由反对了,嘀咕道:这么晚了,什么重要的朋友,连个招待所也不会自己找?你电话里告诉他不就行了?
我笑说:就在楼下,我马上就回,别担心,啊?
母亲说:多久?
我说:最多半小时。
我一面匆匆下楼,汗满额头,这才发现自己的谎言多么不堪一击,母亲也许早就知道,只是没有拆穿。
我心里很歉疚,歉疚自己辜负了母亲的牵挂,却又从心里腾出一阵心花怒放的喜悦。
我用公用电话先打给她。
她回过来,很小声很委屈的:喂——
我一听她语声,忽然气不打一处来,说:你怎么啦?电话不回?你现在在哪?
她呜呜大哭。
她只反反复复象孩子一样哭诉:我要见你,我要见你,我现在就要见你。
我极度为难的说:你能不能过来,我给你找你一个地方住下,明天再和你说。
不知道为什么,我把她的宿舍和袁洁联系在一起,忽然觉得她的学生连同她的宿舍都变得可憎可厌,不希望她停留在那一地方,面对同学的鄙视和秽语。
她居然轻松了些,说:好,你来不来接我?
我的胸腔忽然翻出一阵怨气,我想:五个钟头前,我送你回宿舍,担心你感冒;我认为你有心事,宁愿在外面傻等你;你的朋友说你的坏话,我不相信;我看到你和那男人一起,我不敢上前,怕伤害你的尊严。今天你告诉我是你生日,我一直陪你,你主动离我而去。你居然和一个莫名其妙的男人飞车而去,无视我一直等你。我视你如掌中宝,你怎么这么不珍惜自己?
那个男人,那个男人不就是咖啡馆里的那个?
我忽然惊醒,强大的耻辱感和被愚弄感侵袭了我,我禁不住寒风,右手颤抖如簸。
刚才一直关心她的安危,我居然忘记,那两个男人不就是同一个人?
这么说,她一直知道,她刻意回避?她和那个男人究竟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秘密,袁洁说的难道是真的?
我觉得自己真的智商为零。
她又催了一遍:你来不来啊?
我生硬的说:如果你要见我,我在宾馆茶楼等你。
她很惊讶的问:什么宾馆?
我说:京川宾馆。
我确实糊涂了,只记得一次在京川宾馆的茶楼里与人喝茶喝到很晚,却忘记了现在几乎已经凌晨三点,而那个宾馆并没有通宵营业。
我只想刁难她,化解自己的怨气。
她说:你不接我?
她的声音很幽怨。
我觉得自己胸口堵住了。
很快我又硬起心肠说:太晚了,你打的过来不是一样?
话一出口,我觉得自己语气无形中又变软了,虽然我的意思很坚定。
她沉默了片刻,最后很轻声的说:我明天找你。
我觉得自己又被**了。
我说:好啊。
她再次说:我明天一定找你。
我几乎同意立马去找她,可是我认为那样,我也许又中了计,谁知道还有多少莫名其妙的愚弄等着我。
我说:行,你早点休息。
她忽然急促的说:其实……
我说:其实什么?
她说:没什么,再见!
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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