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 赵月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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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了,知了。树上的蝉不停的嘶叫着。虽已入秋,天气却仍这般炎热。
月盈懒洋洋半倚在榻上,伏着窗台,有一口没一口地啜着碧玉碗中盛着的冰镇酸梅汤。左右侍女摇着雪白羽扇驱热。
“娘娘,太医来了。”门外太监通报。
“请他进来吧。”
侍女放下了珠帘。
“胡太医请坐。”
“娘娘,觉得何处不舒服呢?”
“嗯,最近老是犯困,人没精神,头晕晕的,也没胃口,一直想吐。”
“哦?请娘娘允许微臣把脉诊断。”
月盈点头。侍女将红线一头系在月盈玉腕,一头递到太医手上。
半柱香的功夫过去了。
正当她等的有些不耐烦,老太医颤抖抖地跪了下来:“恭喜娘娘!”
“什么?”她没听清楚。
“恭喜娘娘,娘娘有喜了!”
霍!顾不得什么礼节,帘子一下拉开了!
“可是当真?”她不敢置信的逼问着。
“自然是千真万确!而且照脉相看来,应已有三月了。”
“啊!”这自天而降的喜讯似潮水般冲击过她全身,要半天才敢相信是真的。她虽聪颖过人,但毕竟年纪轻,没有经验,从来也没有联想到这上面去。
“恭喜娘娘!”侍女们齐齐跪拜道贺。
“重赏胡太医!”月盈喜上眉梢,笑颜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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鹊跃的心情久久难以平复,想了想便叫侍女替自己梳妆。这个喜讯她一定要亲自告诉陛下。
去往御书房的捷径小路须穿过未央宫椒房殿的前花园。此时已是百花斗艳的最后时令,姹紫嫣红争先恐后的怒放,满园缤纷,美不胜收。但美则美矣,却太过满了,反而令人联想到它们败落后的凄凉……
摇摇头,在想什么呢?月盈暗斥自己不吉利的胡思乱想。
花亭内隐隐似乎有人声,仔细一看,原来是皇后。
月盈进宫已有数月,皇后却从未招见过她,只是有次她陪陛下游园,远远地见过一面。但陛下似无意让月盈向皇后拜见。
此时皇后目光一转,显然已经看到不远处的她了。
后退已是来不及,月盈寻思,不上前请安,恐怕不妥,便急步向前,低头行礼,“臣妾赵月盈参见皇后!”
“哦,是新进封的赵婕妤吗?”皇后温和的声音从在亭上传来,“起来吧,上来说话。”
“诺。”月盈由侍女掺扶,上了台阶,小心翼翼的站在皇后面前。
“都是自家人,不必拘礼,抬起头让本宫看看。”皇后亲切的说。
月盈顺从的缓缓抬起头。
本来坐着的皇后似大吃一惊,竟一下站了起来,逼近她仔细端详。
皇后母仪天下,端正贤淑,一向为后宫之楷模,为何今日见到她会失去常态?月盈慌乱且茫然,手足无措。
“像……真像……”皇后双眼失神,喃喃的说。
听她这样一说,月盈反而松了口气,这句话,她已听过数次,并不以为然。
但终忍不住心中压抑以久的疑惑,不禁问道:“臣妾是长得像从前的李夫人吗?”
“不……”皇后神色激动,脱口而出,却又想起什么欲言又止,转眼平静下来,只是勉强笑道:“赵婕妤长相甚好……这也是你的造化,”仿佛不想再纠缠这个话题,随即话锋一转,“刚才见婕妤神色匆匆,是要去陛下那吗?”
“是的,娘娘。”月盈点点头。
见皇后和蔼可亲,岁数尚小的侍女珠儿忍不住得意洋洋的插嘴:“禀报皇后娘娘,我家主子有喜了,赶着去给陛下报喜呢!”
“多嘴!”月盈惶恐的嗔怒道。这珠儿真是没大没小。
“嗯?“皇后错愕,目光落在月盈的肚子上,“这么快,你便……有喜了?”
“是。”月盈含羞带怯。
皇后凝神望向那郁郁葱葱的庭院,良久,方幽幽叹道,“陛下真是用心良苦。你快去吧,陛下会高兴的,他……期盼此子已久。”说罢便由侍女扶着离去,步履踉跄,背景竟又苍老了几分。
月盈目送皇后,站了一会。
皇后仿佛话中有话,暗藏深深难言之隐。
月盈犹疑了,最后决定暂不去御书房,先回寝宫再做打算。
坐在塌上,月盈不由出神回忆。
卫皇后的一生简直就是传奇,民间歌谣:生男无喜,生女无怨,独不见卫子夫,一家霸天下。
即使今时今日,皇后年老色衰,失宠已久,但卫家却仍权倾朝野。太子刘据是她亲生子,已逝的大哥卫长君早先担任侍中,姐夫公孙贺官拜宰相,就连那没用的妹夫陈掌也是太子宫詹事,最厉害的莫过于大司马大将军长平侯卫青,陛下将自己最亲近的长姐平阳公主都下嫁他为妻,他位列三公,战功显赫,深受军方爱戴,如今虽然军权释了大半,但陛下仍对他礼让三分,据说他的三个私生子早在幼年时即被封了侯。而令匈奴人闻风丧胆的大司马骠骑将军霍去病则是她外甥,可惜英年早逝……

然则,这能受天家恩宠的女子哪个背后没有一个半个传奇?
赵家家贫多难,从小月盈的母亲就病故了,父亲又因犯事被处以“宫刑”。她虽长得一副好容貌,但自幼右手便有残疾,难以伸展。本以为这一生就如此潦倒了,却没料到得遇贵人,陛下身边的苏文苏公公正是父亲的同乡,早年父亲曾救过他一命。
月盈还清晰的记得第一次与苏公公见面时的情景,当时父亲想求苏公公为月盈找个大夫,苏公公勉强去了他家,月盈硬撑着坐起来行礼,没想到苏公公一见月盈,竟惊得半天合不扰嘴巴,半响才回过神来,一反先前倨傲神态,拍着月盈父亲的肩膀哈哈大笑:“老兄,没想到你有女如此,从此天下荣华富贵,恐怕尽在你我之手了!”父亲和月盈被他这番话弄得面面相觑,不知所措,苏文只笑道:“令媛之容貌,贵不可言,贵不可言哪。”随即苏文为其遍寻神医,治好了她的手疾,又四处散布留言,说有绝色女子,手心如拳,内有碧玉之钩,若有能扳开者,必是天下至尊至贵之体,如此这般,略施巧计,引得陛下趋之前来。
果然此等妙计哄得陛下龙心大悦,使她一举得获圣宠,瞬间平步青云,由一普通农家女子,成为宫内最炙手可热位比列侯的赵婕妤,从此六宫粉黛全军覆没,三千佳丽独宠一身。
可是进得宫来,她却明显感觉自己获得这样的圣眷并不是全因那个计策的缘故。她不止一次听到宫里旧人悄悄议论她像一个人,细问了,他们又三缄其口……苏公公也曾意味深长的交待,不该打听的事少管,她自然不敢去问他,却更加好奇,于是颇费了一番周折,辗转打听到陛下与李夫人的故事。。。。。。
但今日皇后口风却似意有他指----李夫人明明已留有皇五子,又何来陛下期盼已久之说?难道皇后的意思仅仅是指陛下对她恩宠隆重?见皇后神色,又似不像。
月盈百思不得其解。
爹爹曾嘱咐过,这宫里不比平常百姓家里,能有今日得来不易,一步都是踏错不得,此时她虽龙恩正浓,但毕竟根基尚浅,凡事不免要多费思量。
一想到陛下,月盈自是满心感激敬仰。若不是陛下,她恐怕已经贱烂如人家脚底之泥。陛下的怜惜,给了她高高在上的地位,以及从未想过的一切可能……
正在胡思乱想,门外忽然传来了嘈杂声音。
皇帝兴高采烈的冲进来,步履稳健,精神翌翌,一点也不像是六十多岁的老人。
“哈哈哈!拳儿,拳儿!”他大声呼唤着她的呢称,银白的头发与胡须都随风飘舞。
月盈连忙笑着迎了出来,“参见陛下!”
皇帝一把将她扶起,笑逐颜开:“这么大的喜事你怎么不告诉朕?还是胡太医特地前来禀报,朕才知晓!”
“恭喜陛下,臣妾也是刚刚知道。”月盈害羞的垂下头。
“来人!宣朕旨意,封赵婕妤为钩弋夫人,赐住钩弋宫!”
“谢陛下隆恩!”月盈惊喜交加,立刻跪拜谢恩。
“呵呵呵,你好好在钩弋宫养胎,给朕生个大胖小子!”他高兴地与她相携上坑,吩咐左右,“拿酒来!朕今天要大醉一场!”
侍女不一会就奉上了酒菜。
“陛下,您别喝那么快,容易伤身!”月盈见陛下欢畅的痛饮不止,不一会竟醉得放声歌唱,几次东倒西歪。急忙上前搀扶。
“……呵呵呵!让朕看看你……”陛下捧起她脸,醉眼朦胧,感慨叹息道:“你为何还是如此美貌?一点也没变。呵呵,朕却老了……”
“陛下!”月盈娇嗔的不依。
“……这么多年,你终于还是回到我身边来了,你原谅朕了,对不对。。。。。。”
咦?陛下在说什么?为何听不懂?他为什么自称“我”?月盈笑容凝结,疑惑的轻唤,“陛下?”
“……那个孩子……是朕有愧于你……好在上天见怜,朕终能再拥有你的子嗣了!朕会立他……立他……朕要把一切都给他……”他断断续续,喃喃低语,声音越来越轻,似乎放下所有心事,伏在塌上沉沉睡去。
月盈怔在那里,半天才晓话意,发现这其中的蹊跷。
恐怕……她像足的应该是另外一个人吧。一个令陛下念念不忘藏在心底最深处的人。
可这个人会是谁呢?又因何事会让宫中百口禁忌?
天哪!
一思于此她不由遍体寒意。。。。。。
“无论如何,”月盈挣扎着不愿再深想,转念告诉自己,“无论如何,如今得宠的是我赵月盈!本宫才是陛下最亲近的人!”
十七岁的她抬头仰望星空,轻轻抚摸腹中胎儿,重新扬起信心,充满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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