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惊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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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上霍去病一起走,是我这辈子做得最英明的决定之一!
我半咪着眼,咬着草根,悠闲的坐在绿油油的草地上,背靠郁郁葱葱的参天大树。
忘记了七天前的那个晚上其实我是想甩掉他的。
顶着完胜章子怡在《蜀山奇侠传》里的邋遢扮相,我自由的深呼吸了一口。
风和日丽,盛秋的气息浓烈,蒲吾城外的的果林里,种植着大片大片的果树,雪白的梨子、金黄的蜜桔、红彤彤的苹果,累累硕果挂满枝头,压得树梢略弯,清风微起,发出悉悉索索的摩摩之声,异香扑鼻。
真是暖风熏得游人醉。
可惜路过的行人不识货,目不斜视的匆匆赶路。
而我坐在这里等霍去病,已有一个多时辰了,稍微有些无聊。
回想起从那间小客栈出来的清晨,我颇有几分迷茫,正在踌躇之际,霍去病冷静的做出了分析,有条不絮的说道:“以大舅舅的性子来讲,他定不会明目张胆的通知各府来通缉我们,毕竟事情闹大,惊动了陛下,他没好处。”
“但估计此刻他已然收到了消息,必猜出我们将前往朔方,如今大概已派出亲信私下沿途追踪了,或直接赶到朔方守株待兔。我们虽比他们快一步,但从长安到我们现在的位置,日夜兼程的话甚至用不了三天,以我们的脚力,无论怎么赶,也无法与他们的青聪骏马相提并论……”
“我想,我们还是从私路走,能赶多少路是多少,途中见机行事!这私路一来比官道隐蔽性强,不易被发现,二来行程也可短些,只是山林崎岖,路比较难走,姐姐,你吃得消吗?”他不无担心。
“嗯嗯!”我连忙肯定的点头,全盘同意。
我对这个时代民间的了解,不会比一个真正的宫人知道的更多。对我来说,吃点苦不算什么,只要能到达目的地。
霍去病年纪虽小,但谋事之聪敏慎密,做事之老练踏实,已可从诸多小事中略见一斑,可谓智勇双全。
临出客栈前,他故伎重施,搞了点墙灰,将两人面容抹污。向老掌柜告辞后,他不急出城,找了一家旧衣店,两人换上普通旧衣,便将身上脏乱不堪的锦衣烧埋。又嘱我站在街边角落不要动,自己独自去挑了两匹马。临出城的时,他买了些水和干粮带在身上。
这七天来,每隔一日,他必想方设法换乘交通工具,或换马,或换驴,或水路。造型也一直变,越搞越落魄,最终我成了现在与乞丐差不多的模样,据说这样最不引起注目,事实也是,人们看见我,未待我靠近,赶紧避之不及,更别说多看我一眼。
而霍去病的造型相较之下稍微整洁些,因为他说他还要负责与人打交道,所以我尊敬的称他为“净衣帮弟子”。
晚上我们时而借住农舍,时而宿船,有时索性露天,也有连夜赶路的时候,好在从心理上讲,我并不是真正从小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所以对这种生活环境麻木……呃,是适应得比较快。
再说霍去病考虑周到,做事井井有条,一路上倒变成他在照顾我,我没操什么心。虽然对此我既佩服又惭愧,好在脸皮较厚,有空的时候羞愧一下也就过去了。
不知不觉太阳慢慢西斜,翠绿欲滴的树叶缝里隐约闪烁不再刺眼的金红余光,称得上是景致清新诱人。
我却无心细细欣赏。心头略略划过焦燥。
一般霍去病进城打探消息兼买食物,最迟不会超过一个时辰就必定回来,可是现在……我抬头看了看太阳的位置,恐怕已经过了三四个时辰了吧。
眼睁睁的看着夕阳一点一点缓缓下山,浅白月芽悄悄挂上暗蓝色半空。
我第N次朝城门那个方向望去,已经有点头晕眼花,鼻尖上泌出密密汗珠。
各种乐观的、不乐观的臆想依次开始轮流浮现……
即使我竭力想要屏蔽阻止,最糟糕的设想仍不由自主的蹦了出来。
会不会被抓走了?
会不会出事了?
越想越觉可能,心跳陡然加速,坐立难安,竭力想让自己镇定下来,又依然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咬了咬唇,暗暗下定决心,数到一千,如果他还没有回来,我就进城内去找他。
当我数到第二个一千时,天色已近昏暗,内心担忧恐惧熬到极限,不顾一切正要跨上马,远处却出现一个淡烟色的影子。
我躲到树后,拼命极目远跳,敛息以待。
影子慢慢接近,渐渐变得清晰,一人,一马,策马奔驰,英姿飒爽……
等我终于看清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情不自禁飞奔了过去。
“姐姐,我回来了!”他下了马,笑嘻嘻的牵着马,走到我面前,颊上浅浅梨窝分外亲切可爱。
我冲上去不由分说把他转了几个圈,见他周身完好无损,这才放下心中久悬的石头,不知怎地,眼泪却不听使唤的涔涔而下。
“姐姐,怎么了?”他惊慌失措,一把握住我肩,不住上下打量,焦急问道:“是不是谁欺侮你了?是不是哪里受伤了?”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摇头,好久才能哽咽出声:“我怕……还以为你出事了……”
这才明白这个小小少年在我心中的重要地位。此刻心情,真正尤如至亲骨肉失而复得。
去病一愣,慢慢咧开嘴笑了,伸手轻轻抱住我,拍了拍我的背,柔声哄道:“是去病不好,忘记姐姐胆小,把你一人丢着这么久!”随即看了看我,又忍不住取笑:“好了,别哭了!等会乞丐妆化了,还要麻烦我给你再画!”
我不由破涕为笑,推开他,不好意思的扭捏道:“姐姐失态了!”
他动了动唇,想说什么,终究没说,只是微笑望着我,双眸却似暗夜明珠,熠彩而深幽。
待我心境平复,两人才一同上了马。
一边赶路,霍去病一边娓娓道出他在城里耽搁这么久的原因。
他进城之后,其实很快就换好了马,买好了干粮,忽又想起我说很久没有吃过烤鸭了,便就近找了家酒楼买鸭,正值响午,酒楼里人比较多,他便在楼下等待。
这时店外进来五、六名男子,年纪不等,看那衣着配饰、行为举止都不似普通老百姓,倒有几分官员派头。
其中一名衣着华丽、约三十出头的执绔男子,走在最中央,其余几人纷纷对其奉承献媚,众星拱月般的上了楼,隐约听到他们飘过的话语,闻他姓陆,似乎是长安派来蒲吾公干的,颇有些来头。
霍去病上了心,也跟着他们去了楼上雅座,叫了些菜,坐在他们临桌。
但这些人开席后就不停敬来贺去,客套话没完没了,不是互相吹捧,就是拍马溜须,很快便喝高了,竟说些乱七八糟的酒话俗事,去病听得厌恶,皱着眉头刚想离开。
忽然听到其中一名儒生打扮的中年男子醉眼朦胧的感叹:“陆大人,听说最近朝里发生一件大事?韩嫣韩大人被赐死了?唉,想不到他这么年轻,又这么得圣宠,居然也落得这么个下场!真是天威难测啊!可惜!可惜……”他装模作样的摇了摇头,颇有兔死狐悲之意。
霍去病一听此言,心中一动,重新坐了下来。
“咄!你个蠢人,知道什么!”那陆公子醉熏熏的横了那中年人一眼,用鼻子冷哼了一声,“这个韩嫣,根本是纠由自取,死有余辜!”
众人见他话中有话,纷纷望向他,希望他再透露些内幕消息。
姓陆的见众人眼巴巴神情,反笑了起来,卖起了关子,只顾慢慢自酌,并不搭理。
终于有一位年纪较轻的男子忍不住好奇,谄媚笑道:“陆兄,你久在长安,又身居要职,令尊位高权重,深受陛下太后器重,你自是见多识广,不比我们这乡下地方,消息不灵通,你若知道些什么不妨说出来给我们这帮兄弟听听,就当是……就当是给我们也提个醒啊!”
“是呀!”“是呀!”众人连忙点头附合。
姓陆的见吊够了众人胃口,带着酒气得意洋洋的笑道:“哎!此事本来陆某不应该透露……”他故意顿了顿,见众人失望神色,又笑道:“但在坐各位都是陆某兄弟,聊两句想来也是无妨!——姓韩那厮,平日里就仗着陛下宠爱,嚣张跋扈、骄奢淫逸、无恶不作……你们想必也都听说过,他外号‘金丸公子’的来历吧!”

关于陆姓人所提“金丸公子”的这个外号,霍去病早年在长安也略有耳闻。韩嫣大概是钱太多了,花不完,便想出了一个极度奢侈的游戏,那就是打金弹子。一则他本来就喜欢打弹弓,二则也算是为穷苦百姓散点财。所以韩嫣一旦出去打弹弓,长安城里的小孩子就像过年一般,一边唱着“若饥寒,逐金丸”的童谣,一边兴高采烈地跟在韩嫣后面拾他打出的金弹子,多的时候据说每次能捡到十几个呢。

霍去病不及细想,又听那陆某人幸灾乐祸的说:“平日里,他目中无人,百官们也只能忍让,其实都是敢怒不敢言哪!没办法,谁叫咱们陛下宠他呢!没想到这厮,这次死不长眼,竟然得罪到江都王头上。江都王是什么人,那是陛下的亲哥哥啊!江都王到了太后那里大告了一状,姓韩的这不就吃不了兜着走了!据说太后听完江都王哭诉后,凤颜大怒,气得浑身发抖,当天就下旨逼那姓韩的自尽了!”
“啊?他怎么得罪江都王了?让太后生这么大的气?连陛下也保不了他?”旁边一人惊疑问道。
姓陆男子神秘一笑,眨眨眼睛,仗着酒性,压低声音说:“其实也没什么,这事别人也碰到过,只是没人敢捅到太后那去罢了,也不知江都王这次怎么了,非跟那韩嫣较上劲了!”
“据说那天陛下和江都王约好一起去打猎,江都王早早就在宫门外候着了,远远看见八匹御马拉着龙撵,后头跟着成百的骑兵,威风凛凛的直接从昭阳殿里奔驰而出,江都王自然以为是陛下来了,慌忙让自己的侍丛收起仪仗,独个儿伏在路旁行礼叩拜。谁知龙撵居然飞驰而过,对江都王避而不见、更不还礼。”
“江都王心里就害怕了,还以为自己哪里得罪了陛下呢,急忙派人去宫里打听,这才得知那里头坐的根本不是陛下,而是韩嫣!你们说,江都王能不气炸了肺嘛!”
“啊!这韩嫣也太狂妄了!”“就是,就是,也太目中无人了!”其余几个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但真正让太后起了杀心的,关键还不在这,”姓陆的男子暖味的笑了下,见众人又集中精神的望着他,便挤眉弄眼继续道:“你们想,韩嫣一大早就从陛下寝宫里出来,这说明……”他的声音压得更轻,以霍去病的功力,凝神屏息,也听不大清,只隐约听到他最后一句:“……这种丑事,太后岂能再容他!”
旁边几位听后都抚掌大笑了起来,“对对对!此事,呃,我们……我们也略有耳闻!哈哈哈……喝酒!喝酒!”
其中年纪最轻的一名男子喝了杯酒后,又忍不住疑惑问:“但早年,他不是还帮太后找回了流落民间的亲生女儿吗?太后难道一点旧情也不念?”
“哈!”陆姓男嗤之以鼻,冷笑道:“那是他自做聪明!他这么做,根本是在挖太后老底!害得太后颜面尽失!还痴心妄想会感激他?恐怕这才种下了今日必死的杀身之祸呢!”
“有理!”“有理!”众人听他这一分析,又纷纷附合。
其中有位机灵的连忙端起酒来奉承:“他这一死,以如今朝中之势,这侍郎的位置看来非陆大人莫属呀!”又慷慨激昂状的感叹道:“其实啊,要不是陛下被这虚有图表的小人迷惑,侍郎之位早就应当归陆大人了。陆大人,到时千万别忘了我们哪!小弟先敬您一杯!”
这记马屁妥贴舒服,陆某顿时眉飞色舞起来,“好说!好说!”一口便将酒干了。
先前那位儒生打扮的中年男子又巴巴的问:“这些天,陛下定是很伤心吧?”
“哈哈哈~~~”那陆姓男子对他的话似乎感到十分可笑,他啐道:“他韩嫣算个什么东西?如今最得圣宠是卫家!你没听见民间唱的:‘生男无喜,生女无怨,独不见卫子夫,一家霸天下’!据说陛下最近新纳了一位尹婕妤,也是卫家的人呢,嗝……”一阵凉风吹过,他打了个酒嗝,似乎清醒了几分,有些意识到自己说多了,连忙住嘴,指着他们笑骂:“你们这帮孙子,哄老子说了这么多不该说的!不说了,喝酒喝洒!”
众人赶紧陪笑,纷纷举杯。
霍去病又等了一会,见他们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只聊别的,渐渐又讨论哪家青楼女子最美最风骚,内容越发不堪,猜想不会再有什么消息了,又见天色也不早了,便急忙赶了回来。
听完霍去病的叙述,已是夜深露重时分,我们正见小道边有一间草棚,便停下马来入内,去病取出火把,点着了火,打量四周。
草棚摇摇欲坠,四面通风,棚内除了几张破烂坐席,就剩墙角堆放的几捆茅草。我见窗上还插着一面破旧不堪小旗,上面隐约写着个“茶“字,估计这草棚原来是供过往行人暂息的茶水铺,不知为何,现已变成了堆放茅草的废屋了。
“姐姐,今晚就在这里休息好吗?”去病将火把插在墙上钩内,转头询问我。
“嗯。”我点点头。
两人动手将茅草拿出来,铺在地上。
一切安顿完毕,我坐在厚厚的茅草上,想起刚才他所说的,忍不住开口道:“去病,刚才你说韩嫣死了……”
唉!一想到那个风华绝代的白衣男子,竟这样故去了,我也颇为怅惆,“打金丸”的故事反而让我觉得此人童真未泯……可惜他还这么年轻,最多只有二十五岁。
最令我不安的是,不知为何,总隐约觉得他的死,似乎与自己有关……
霍去病见我吞吞吐吐,便也坐了下来,“姐姐,怎么了?”
我欲言又止,不知该不该告诉他。转念想到我现在唯一可信任的人就是去病,终于还是把如何偶遇韩嫣、韩嫣求亲、与卫长君发生冲突、卫长君回长安前说的那些话一五一十的合盘托出。
霍去病听后,久久不语,思索片刻才沉吟道:“我听家母曾提过,大舅舅确实是与江都王刘非关系匪浅。。。。。。”
我闻言不觉一惊,如此说来,韩嫣之死,难不成是卫长君借刀杀人?顿时冷汗直下,若卫长君真如此心机深沉手段毒辣,恐怕玉宁也凶多吉少……
霍去病见我脸色突变,连忙安慰我:“但以我大舅平日的为人来讲,他应该与此事无关吧。再说韩大人以往确实太过随性,看不惯他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但我已生暗疑,难以释怀。时间如此巧合,卫长君一说要回长安防止韩嫣搞鬼,这韩嫣便死了?
霍去病随即又道:“姐姐,我倒是担心另外一件事!”
一想到玉宁可能已遭毒手,不禁心急如焚,一听去病说还有别的事,急忙问道:“还有什么事?”
“姓陆的提到,陛下最近新封了一位尹婕妤,且这尹婕妤也是卫家亲戚……”他停了停,“这会不会与你……这件事有关?”
“我?”我错愕不已,失措道:“怎么会?”
“姐姐你想,你如今的身份正是卫长君的表妹尹灵惜啊!”他提醒道。
我竭力冷静下来,联想这两者的关系,似乎还有什么关键没掌握到。
“会不会是这样的情况?”霍去病沉思了一会,大胆推测:“韩嫣大概已经进宫请求陛下为他赐婚了,但还没等陛下下旨,他就被太后逼死了。而陛下可能是察觉有些不对劲,也可能是对大舅舅起了疑心……立即下旨宣你进宫,大舅舅无法,只好冒险另用尹家女子顶替!”
“可是你大舅舅告诉过我,真正的尹灵惜早已父母双亡,也没别的亲人……”我努力回想卫长君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突然想起,“对了,他说过,尹灵惜有一个同宗堂兄!”
“嗯!如今宫里的那位尹婕妤必定就是这位‘堂兄’的姐妹或女儿了!”霍去病肯定的分析:“以我大舅舅的谨慎,他不可能受人以柄,送进宫的,只会是真正的尹氏女子!”
未及我多想,霍去病又蹙紧眉头,担忧道:“只是不知韩嫣到底是怎么跟陛下形容的你?我看这整件事情,陛下大概已经在怀疑了……”
“那该怎么办?”我心乱如麻的拉住他,鼻子一酸,几乎要哭出来,“我再也不想回到那个可怕的宫里去了……”
“别怕!”他见我此情,不由搂过我,柔声安慰:“姐姐,我一定会想办法,把你安全的送到小舅舅那里,如今他贵为关内侯,兵权在握,势倾朝野,又驻扎塞外,远离长安,只有他……他才能真正保护得了你!”
“嗯!”我稍稍安心,顺从的将头靠在他胸前,真心实意的说:“去病,你就像我的亲弟弟一般,我这辈子都会记得你对我的好!”
他的身子微微一颤,过了会,轻轻的推开我,嘻皮笑脸的说道:“我不就是你的亲弟弟吗!对了姐姐,那烤鸭还没吃呢!吃完就睡吧!明天一早还要赶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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