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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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深秋,从北面吹来的寒风,咕咕的从袍子缝隙中间向里灌,纵然脸上涂着蜡,也挡不住冰冷的寒气。
张弘范是第一次在这种季节出征,从三韩城走出不足二十里,嘴唇就冻得发白,厚皮裘下的身子也微微颤抖起来。心中升起休整的念头,转头四顾,周遭的骑士们均是高踞马上,身形稳当不见一丝抖动,涂蜡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口中依旧在轻松谈笑。看看他们,张弘范脸上微热,挺直身子昂然向前,任由北风吹在身上,整个人就如雕像一样纹丝不动。
老刘楚材从侧后看着张弘范慢慢挺直的身体,微微点头。
说实话,早在韩璐羽收下张弘范作义子时候,儒家出身的他并不赞成这个做法。儒家讲究的是大义,讲究的是宗法有度,既然韩璐羽已经有嫡长子韩承宪,家中又有一个半子名义的向世诚,实在不应再多一个儿子,无奈张弘范的老子那时虽然失去南京路大权,但张柔镇守南京十余年的积威犹在。令韩璐羽不得不着意笼络。后来张弘范慢慢长大,韩璐羽似乎也感觉到府中子女问题,索性找个由头将张弘范送回张家,只是没想到,转过身子,张弘范又换个名义回到了韩家,这种变故实在令韩璐羽,方子谦。刘楚材等人啼笑皆非。
一直以来。刘楚材都以为张弘范是个纨绔子弟。只会在脂粉堆里打滚,说心里话,他心里隐隐希望这个安定郡王就此渡过一生,无奈这次被韩璐羽赋予重任,刘楚材以为他会忍受不了草原地寒气,草草退回大定城,到时候由刘楚材自己指挥大军。老头自认足以完成韩璐羽的目标。
没想到的是,张弘范的表现出乎老头意料,已经行走过五十里路程,张弘范的身子依然挺直,甚至保持了一种完全不必要的挺直,在全军都微微伏在马身上的时候,他就如一柄标枪立在全军中央,迎着寒风而行。看的军士心中微热。
唉。老张地儿子还真是好样地,希望国朝日后多一员上将。刘楚材心中微微感叹,催马追上前面地统帅。在呼啸的风中大声道:“大帅一身担着全军干系,此去临璜府千余里,请多保重身体。”
张弘范诧异的看看老人,这老头从出征后,从未用如此正式称呼对他说话,今次为何转了性子?说实话,即使刘楚材倚老卖老,张弘范也拿他没辙,谁让这老头有这个本钱,张弘范在大定府中着力削刘铸面子,未尝没有打压老头威风的意图。现在老头示好,倒让他脸上有些挂不住,有些害羞的微微低头,自嘲的道:“多谢老大人关心,弘范也是在强撑着,从未想到塞外的寒风竟是冷地怕人,生生要往骨头里钻似的。老大人昔年镇守北疆十余载,真真是大功于朝廷。”
见到张弘范如此坦白,老头呵呵笑了,“功劳是没有,不过些微苦劳吧。”说罢一指前方,“今次虽然是在我朝境内行军,奈何在潢河以南也发现了叛军斥候,小心起见,我已经下令斥候要前出百里打探。”
张弘范脸色微变,吃惊的道:“此地距离临潢城足有千里,难道二逆的兵锋已经前出到此?”
无奈的叹气,刘楚材摇头道:“临潢兵力不足,又屡经战火,能守住临潢城已然勉强,哪里还有兵力拦截叛军游骑。”
“没想到临潢府路竟是烂如斯。”张弘范恨恨道:“今次孤定要一举将二贼驱逐出临潢路!”
撒八有幸被选中为大军斥候,与他同行的还有九名战士与十名阿里喜,领头的是一个年纪大约三十几岁的十骑长,黑黝黝地脸上满是被塞外寒风划下地沧桑痕迹。
十骑长名叫阿海,是个有着十年从军经验的老战士,今次与其说是挑中撒八这个半大孩子,还不如说是看中了阿思的经验。
他们这样地斥候小队还有足足二十队,仅仅在大军行进方向上就布置了十队,形成一个宽大的扇形,小心的检视一切可能的危险。
阿海比较倒霉,并未选到前出斥候队,反是被派在右翼,这让他感到十分沮丧,认为自己失去了斩首立功的好机会。
**猎鹰尽情的飞驰,撒八心头好像揣了只小兔子,时而为能选入全军精锐的斥候而感到兴奋,时而因为即将临敌而感到不安。说到底,现在是打仗,与以往打草谷完全不同。
以前跟随父亲和整个糺的男丁深入大漠深处,专门捡那些小的蒙古部落下手,如果有
部族出现,糺中详稳会联络周围几个糺的搜索队,一部族,若是再大的部族,那么耶剌都糺的搜索队就只有掉头闪人,尽快将这个情报上禀,由郑朝边将决定是否发兵作战。

而现在要作战了,他们再没了选择对手的自由,无论对面是一个还是一百个敌人,只要十骑长阿海一声令下,他就必须冲过去,将对手剁翻。
看着撒八死死抓住缰绳,阿思微微摇头,却不准备过去宽慰,战士都是在战场上成长的,既然撒八生为糺军一员,就注定要经历这一遭,惟有在刀光血影中生存下来的人,才配继续留在糺军中间,这就是为什么糺军会成为辽金郑三朝精锐部队的原因。
正在感慨。突然右侧草丛中传来微微地沙沙声,老于战阵的阿思没有半点犹豫,手上的黄桦弓张开,一支鸣镝搭上弓弦,带着长长的尖叫声,没入一人高的野草篙草中间。
不等对面的惨叫声响起,阿海已经摘下腰间牛角号,呜呜的号角声响起。向周遭所有斥候队发出警讯。
就在鸣镝声响起时候。撒八好似被人猛地一推。整个人激灵一下几乎跳起,手忙脚乱的抄起弓箭,对着鸣镝没入地方胡乱射去。
羽箭才一出手,撒八就知道自己失手了,草丛中杂乱地晃动,间中还有皮帽子闪过,鸣镝既出还会有哪个傻瓜继续等着被羽箭射成刺猬。
其他地斥候都是年近三十地老骑士。羽箭飞射处接连响起一阵惨叫,显是有对手落马。那些女真斥候不管自己的同伴,飞身跳上战马,飞也似的向远处逃开。
“不能放过他们。”阿海大喝一声,纵马当先冲了出去。
斥候骑得都是战马,身旁还有一匹以备更换,见到战兵出击,他们的阿里喜自然而然的将备马接下。同时远处传来呜呜的号角声。表示下一队斥候业已明了敌情。
听到号角,撒八全身热血上涌,一边将弓放回皮囊。一边狠狠**猎鹰的马腹。猎鹰知晓主人意图,长嘶一声,撒开前提猛地向前踏出,飞快地冲了出去。
忽听耳边传来阿思的叫喊:“撒八,回去,这里有我就好,你快回去。”
脸上的红润几乎能透过蜡渗出来,左手拉住缰绳,右手抽出弯刀,在空中虚砍个刀花,撒八忿忿的道:“阿思大叔,我也是战士,这是属于我的战斗,就让我有个精彩的初阵吧——”
看着撒八执着的表情,本要拦在前面的阿思一阵犹豫,坐骑稍稍减速,迅即被猎鹰超过去,耳边只有少年从丹田中奋力发出地叱喝声:“嘿,驾——”
猎鹰地速度不是一般的快,越过阿思之后随即将同队伙伴落在身后,马上就要追上一马当先的阿海。
听到少年兴奋地叱喝,阿海眉头一皱,按照他的预计,应该是经验老到的阿思追上来,如此他才有把握抢在其他小队前面,将这些女真斥候留下。
同为一个糺的战士,阿海对撒八的了解也是极深,可是毕竟有些年少,两军对阵时候,挥刀砍掉对手脑袋,可不比在远处放箭那般容易接受,万一有个好歹……
就在阿海分神的功夫,猎鹰已经将他超过,伸手要去抓马上少年郎,阿海只能捞住一把空气,又气又急下只能狠狠催动坐骑追了上去。
猎鹰实在很快,几个弹指功夫就拉开了与同伴的距离,当撒八慢慢追上落后的一个女真斥候时,距离阿海已经有超过十个马身距离。正在逃命的女真斥候,霍然发觉,追上来的竟是个少年,脸上一下露出欣喜表情,悄悄的摸向弓矢。
眼中盯着不断变大的人影,攥着刀柄的手心渗出汗水,撒八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不断告诉着自己,这不是第一次杀人,不是第一次杀人,手中的刀,以前砍掉过很多人的脑袋。
当然,撒八自动忽略掉,他以前所砍的,都是些妇孺的头颅。
眼看相距不足两个马身,前面的女真斥候突然伏在马背,一个倒挂犀牛现出手上长大的弓箭,寒光闪烁直指撒八。
脑中一片茫然,只觉着那点寒芒仿佛被放慢,而手上的弯刀下意识的护住胸口,随着清脆的响声,一股巨力几乎将撒八从猎鹰上掀翻。
看着前面女真斥候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撒八觉着自己好像缓缓来到那人面前,弯刀缓缓的高举过头,再猛地挥下,刀刃所过之处溅起一片血箭,那女真斥候的脑袋向前冲出一段距离,而后落在了撒八身后。
张弘范不知道前方刚有一个少年经历了人生中的初阵,接二连三的牛角号声带来了斥候接敌的消息,转头看看镇定自若的刘楚材后,才对中军统领下令:“不管他,继续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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