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书生夏雨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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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雨轩与陈家的关系非同寻常
夏雨轩是山东泰安人,孔圣人的近邻。他出身书香门第,所谓书香门第,说来也有点儿可怜。准确地说,只有书香,门第却说不上了。夏家祖祖辈辈读书,却连一个举人都没有中过。读书做不上官,没有别的出路,只能当先生。商行铺面里当记账先生,庠序私塾里当教书先生,当然也有到衙门里去当书办先生的,可那得有人有路子才行。别看夏家柴蓬荆门,还别有傲骨,看不起经商的,更不屑混迹于宦海泥沼。于是,差不多祖祖辈辈读书,祖祖辈辈是教书先生。叩开夏家的柴门,见到男人出来,恭恭敬敬地叫声先生,有什么事求上门来都好办。
轮到夏雨轩这一辈,时运便有了转机。夏雨轩天资聪颖,禀赋非凡。夏雨轩是个遗腹子,父亲在他出世之前的三个月便暴疾而亡。他自幼受的是祖父的教育和培养,祖父见他读书能过目不忘,讲书能举一返三,便像得获稀世珍宝一样欣喜若狂,倾尽心血促其成才。夏雨轩果然不负祖父及其家族的厚望,12岁便通过了院试,成了闻名遐迩的少年秀才。23岁的时候,又乡试夺冠,荣获解元。本来该顺理成章地进京参加会试,无奈祖父年事已高,又患了眼疾。全家人的生计,就靠的是祖父教书哪点儿微薄的束?。祖父一病,便断了生活来源。夏雨轩只好扛着孝廉的身份,替祖父当起了孩子王。这是一个重要的原因,还有一个原因也很重要,他与苏家的小女儿定了亲。夏苏两家是世交,且交情匪浅。祖父一病,苏家知道夏家缺人用,便主动敦促夏雨轩结婚。夏雨轩为了这事也不能离去,毕竟是人生大事嘛。
一直拖到他29岁的时候了,他急,祖父比他还急。来年正值己丑,三月春闱,必须在当年入冬之前赶到京城。一是大运河冬季冰封停航,赶旱路极为不便;二是进京之后还要求师拜门,熟悉会试规矩,要留出一些时间。刚过中秋节,祖父就逼着他收拾行装离家上路。
说实在的,他一走,家里的全部重担都压在母亲和媳妇的身上了。上有瞎眼的老祖父需要赡养,下有4岁的幼女需要照顾。无田地产业,无铺面商贾,更无积蓄,让这老少三代怎么活呀?
祖父说:“你别管,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儿。你走之后,我们能摘就摘,能借就借,摘不到借不到就出去拉棍儿讨饭。我就不信我教了一辈子书,那些子弟会眼瞧着我饿死。”
祖父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他也只好听命。他知道,祖父以及故去的祖先都在看着他,盼着他能金榜题名,光耀夏家的门庭。
他走了,家里留下的是四张等着吃饭的嘴。而他这张嘴也要吃饭,他身上也要穿御寒的衣服。身无分文,这一路上怎么办?到了京城又怎么办?这些祖父肯定都想到了,可是祖父嘴里却不说。他理解祖父为什么不说,瞎了眼的祖父毫无办法。祖父是个好脸面的人,他把这个难题留给了孙子,还不好意思把难题捅破,也只好装作糊涂,难得糊涂吧。
可是,母亲知道他的难处,媳妇知道他的难处。母亲翻箱倒柜,把自己出嫁时压箱子底的衣服和父亲生前留下来的衣服都找出来,能拼的拼,能改的改,给他凑成了一身棉衣,两件单衣。媳妇将自己的首饰都拿出来送进了当铺,又到娘家东摘西借,凑了10两散碎的银子,权作他进京赶考的盘缠。
他就这样跪别了祖父和母亲,抱别了媳妇和女儿,狼狈地上了路。知道的是进京赶考,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外出乞讨。
祖父托了一个朋友的关系,找到台州卫的一条漕船。他上船给人家打杂,白干活,人家不收他船钱,可是不管饭,吃饭还要自己解决。漕运时期,大运河就是一条流淌着粮食的河。他自己能找到米,找米的路子很多。漕船靠岸的时候,他可以到码头上去扫洒在地上的米粒;有人倒卖漕粮的时候,破漏的麻包能把粮食洒得满船都是;还有掺糠兑假的时候,粮食更是唾手可得。守着粮仓无饿鼠,可是他也只能是填饱肚子。船行一路,他煮了一路的粥吃。有时候运气好,他或许能拣到几根青菜,洗干净撕扯撕扯放在粥锅里,算是改善了生活。当然,赶上船上的运丁喝酒的时候,他也常常被邀请。但是他很节制,酒喝得很少,菜也吃得不多,反而空闲了半副肠子。
一路上,他几乎一文钱都没有花,到了通州漕运码头的时候,媳妇给他的10两散碎银子一钱也不少。
这时已经到了入冬时节了,大运河开始结起细碎的冰碴儿。西北风没日没夜地吹着,树叶子哗啦哗啦往下掉,中了火药的飞鸟一样。寒风刺骨,腹内空空,他开始为吃食和活命发愁了。离明年三月的春闱还有一个漫长的冬天,这个冬天他该怎样度过呢?
通州城再大再繁华,可要是找到一顿不花钱的饭比找到显灵的菩萨还难,找到一间不花钱的房子更是痴心妄想。他只有动用这来之不易的盘缠,才能聊以度日。
漕船抵通,要靠两坝,人货盘查非常严格。船上一切闲散人员,都得提前在张家湾上岸。夏雨轩背上那命根子一样的小包袱,茫然无措地踏上了这片陌生的土地。
张家湾是古漕运码头,如今依然是喧闹繁华之地。张家湾古镇上,留有许多先贤遗迹。特别是一代忠良李三才的故居,一代宗师李卓吾与马经纶吟诗论道的柳亭,一代才子曹雪芹家的庄园、当铺和染房,夏雨轩都想前去瞻仰凭吊。可是天寒风劲腹内空空,他得先想办法生存下来才是。
夏雨轩穿过张家湾熙熙攘攘的古镇,躲过飘着香气的食物和暖洋洋旅店的诱惑,步履匆匆地朝通州城走去。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匆忙地朝通州城赶,似乎那是一个目标。什么目标,他不清楚。他现在一切都是懵懵懂懂的,像行进在寒冷而陌生的另一个世界里。他知道他要去进京赶考,可是离春闱的时间还有四个多月。这期间他无疑要温习功课,无疑要拜师求教,无疑要做好应试的准备。可是,怎么温习功课,到哪儿拜师求教,做哪些应试的准备,他都浑浑噩噩。科考是一个很清晰又很朦胧的目标,奔向考场不是他的意愿,而是命运使然。
他走着,西北风呼啦啦地朝他抽打着,他身上已经凉透了。他没想到北京的风竟然是这样地尖厉可怕。他浑身发抖,两腿发软,身子晃晃悠悠地总要往地上摔。他叮嘱自己千万不要摔倒,倒在地上他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路边的一个小店吸引了他,这个小店有一个令他心动的名字:牡丹亭。
这是在从张家湾通往通州城的官道上,靠在路边的村子叫做九棵树。奇怪的是,这么一个偏僻的小店,怎么会有一个如此高雅的名字呢?走近一看让他大吃一惊,小店的门楣上竟然雕刻着一副对联: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再一细看,更让他目瞪口呆,原来竟然是大戏剧家汤显祖的亲笔。他顾不上许多,强烈的好奇心和对先贤油然而生发的敬意使他忘记了囊中羞涩,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推门进了小店。
进去之后他才发现,这牡丹亭门面不大,里面却别有洞天。院子分成里外三层,外院是一般的小店,大通铺,还兼管存车喂牲口,所谓的大车店,是专门给赶车的、拉脚的、做小买卖的穷人预备的;中院是普通店铺,小间小炕,可以一人独住,也可以两三人住一间,据说是给一些稍微讲究一些的生意人、流浪艺人、小差役或者穷书生预备的;后院则是若干个独门独院,自成一家,清静整洁,是专门给上京下卫的官吏及其眷属、做大生意的商人、进京赶考的举人预备的。
夏雨轩一进院便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计迎上来,小伙计显然是见过世面的,并不以衣帽取人。虽说他一身寒酸,一脸菜色,小伙计一边将他朝后院领着,一边向他介绍着这三层院子的规格、条件和收费标准。
他顾不上斯文,急忙拉住了小伙计,红着脸说:“我……我还是住在……中院吧。”
他本来想说住在外院,但是看到小伙计那疑惑的目光,便咬牙说出了中院。
小伙计笑了:“先生,您别客气,别看您穿着随便,又没带着书僮下人,可我这眼里不揉沙子,包子有肉不在摺儿上。您别开口,听我的,我要是看错了您,您把我这眼珠子挖出来当泡踩。您不凡,您是读书人,文曲星。进京赶考不是?您肯定是个举人对不对?您别笑,我在这儿一天迎八方,什么人没见过?”
夏雨轩不得不佩服小伙计的眼力和见识,更佩服小伙计的这一口生意经。可是,他还是犹豫着不肯往后院走。
小伙计说:“您知道这儿为什么叫牡丹亭吗?”
这正是夏雨轩最感兴趣的,忙说:“不知道,愿领教。”
小伙计说:“汤显祖汤大人您知道吧?您肯定知道,我在您面前谝什么呀?这不是圣人面前念《百家姓》嘛。可是您知道汤显祖,未必知道《牡丹亭》;您知道《牡丹亭》,未必知道《牡丹亭》的来龙去脉。想当初,我一说想当初就是二百多年以前的事情了。万历十九年,汤显祖汤大人和李三才李大人一起奏了首相申时行一本,结果把万历皇帝惹恼了,一下子被贬到雷州,离海南岛只隔着一条海峡。汤大人在雷州的徐闻县当一名小小的典史,后来又被调到浙江遂昌当了个知县,那官也小多了。您猜怎么着?到了万历二十六年,汤大人又来到了北京,给皇帝上折继续要求惩治贪官污吏。万历皇帝不听他那一套,可也没怎么他。他自个儿一怒摔了乌纱帽,老子不干了。汤大人辞官以后,从北京出朝阳门,到通州,就在这小店里落了脚。当时他就住在后面的小独院里,在那里写完了他的《牡丹亭》。据说,起初那个戏不叫《牡丹亭》,叫《还魂记》。只因为那小院里有一个小亭子,亭子里种着牡丹,汤大人天天对着亭子出神,闻着牡丹花的香气写戏,戏写好之后就改叫《牡丹亭》了。您别看事隔二百多年了,当年汤大人写戏的小院还在,种着牡丹的亭子还在,您要是住在那小院里,肯定会沾上汤大人的许多仙气文气,还发愁荣登榜首?汤大人是34岁中的进士,恐怕您比他老人家还年轻吧?”

夏雨轩算是对这个小伙计心服口服了。原来只听说京城人大气,京城人见多识广,京城人喜欢谈论官场并且对官场如数家珍,却没有想到京城人还如此博学多才。就这个十几岁的小伙计,对汤显祖的熟悉了解,真让他们这些读书人汗颜。这个十几岁的小伙计说话的风采流畅,侃侃而谈,真让许多身居要职的外官自愧弗如。
小伙计不知是为了成全他的科考美梦还是极力想把后面那独门小院推销出去,紧盯着他不放:“怎么样?您要不要住在汤大人的小院?”
夏雨轩不敢住,但是还忍不住问了一句:“那个小院一天收多少钱?”
小伙计说:“要是别人住,一天一两银子,您住嘛,减半,收您五钱。谁让您是个读书人呢?我们东家二百多年的老规矩,跟读书人有缘,绝不能难为读书人。”
夏雨轩心里吃惊不小,表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天爷,住一夜要花五钱银子,我包袱里这点儿盘缠半个月不到就花光了,往后怎么办?京城人是大气,可也真敢扛价。这种小院要是在我们泰安,住上半年也花不了10两银子。夏雨轩没计较这些,反正他是下决心不会当这个冤大头的,尽管汤显祖的仙灵在召唤着他。没有钱,就算是汤大人来了,也不会让你白住房的。另一个问题引起了夏雨轩的兴趣,他问:“请问贵东家高姓大名?”
小伙计受了辱般地叫起来:“怎么?您连我们东家也不知道吗?看来您是头一遭进京吧?”
夏雨轩谦恭地点了点头,也算是向小伙计致了歉。
小伙计自豪地问:“通州有个马千户您知道吧?”
见夏雨轩一脸茫然,小伙计接着说:“马家先祖跟随燕王征战有功,被封通州卫千户。您要是不知道马千户,总该知道马千户家出过一位马御史吧?”
夏雨轩说:“你说的是马经纶马大人?”
小伙计脸一扬:“正是。”
夏雨轩无限敬佩地说:“马大人侠肝义胆,为了救李卓吾李大人,倾家荡产在所不惜……”
小伙计立刻叫起来:“对对对,先生您真有学问,说的对极了。我们牡丹亭的东家,不是现在的东家,是老东家,老老东家,就是当年接待汤大人的老东家,您知道吧?跟马御史是一爷之孙,没出五服的堂弟呀。”
夏雨轩说:“这么说你这个小师傅也是马家的后代了?”
小伙计脸一红:“真不好意思,您别叫我小师傅,我姓耿。刚才您提到的那位李卓吾李老先生,在湖北麻城就住在耿家。耿家仨,耿定理、耿定向、耿定力,都是了不起的大家,当然最后有的帮了李先生,有的害了李先生,要不李先生怎么会流落到通州来了呢……对了,小的姓耿,但是跟麻城的耿家没有什么关系……”
夏雨轩沉默了,想不到进京上的第一课,竟是一个店铺的小伙计给他上的。他心中无限感慨着,北京的水太深了,深不见底啊!
当夏雨轩大难不死,遇到救命恩人陈日修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月以后的事情了。
全粮上坝之后,漕运码头上开始冷清下来,军粮经纪也是到了一年最难得的闲散季节。
冬闲无事,陈日修喜欢串学馆儿。所谓串学馆儿,就是到四乡八镇的学堂私塾里去卖文具,无非是文房四宝笔墨纸砚。当然,也稍带着卖一些儿童的零食和玩具。有一种人是以此为职业的,俗称串学馆的。京畿人把学读成áo,二声,说不好或听不好容易混为窑,串窑馆儿的。妓院被称为窑子,这有辱斯文。陈日修串学馆儿不是为了赚钱,他在码头上赚的钱足够他一年花的了。他毕竟是个读书人,虽说混迹于三教九流之中,却不失风雅,不忘圣人之言。人以群分,他把教书的先生和读书的学生引为朋类。更何况他还是通过了院试的秀才,全县能考上秀才的也不过二三十人,大多数教书先生都没能获此殊荣。他文章的功底深,字也写得漂亮。到了学馆儿,他能与先生切磋道德文章,又能为学生传道授业解惑,所以他到哪个学馆儿,都会受到贵宾一样的欢迎。久而久之,他在大大小小的学堂私塾便结交了许多朋友。
陈日修把结交读书人当生一大幸事乐事,他骑着一头毛驴走村串店,常常被朋友们留酒留宿。留酒则对酒当歌,和诗填词;留宿则拥炉品茗,彻夜长谈。如此走走停停,何其乐哉。京南马驹桥镇有一个叫做驸马庄的村子,村里有一位老秀才姓王。虽说也是读书人,却也没走仕途,考上秀才以后便进了班门拜师学艺,当起了木匠。读书人照样能干好卖力气的行当,就像他能当好军粮经纪一样。王木匠的手艺名传遐迩,尤以打造大车闻名。陈日修与王木匠命途相近,知趣相投,惺惺相惜,情谊尤为相契。每年无论多忙他们都要相聚两次,或在县城王木匠来访,或到驸马庄陈日修登门。每聚必喝得酣畅淋漓,谈得披肝沥胆。两个人交谊深厚还有一点儿相同,都是《红楼梦》的痴迷者。
最近,王木匠从张家湾的曹氏后裔手里获得几篇曹雪芹的残稿,而且还是后四十回的内容。陈日修来到以后,王木匠连酒都没顾上摆,便急不可待地取出残稿,共同磋研其真伪虚实。陈日修在王家一连住了三天,实在是因为王木匠应下的活儿必须要给人家去干,他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驸马庄。
他骑着毛驴朝着城里的方向赶路,晃晃悠悠。身子晃晃悠悠,是因为毛驴在坎坷不平的土路上遛遛垩垩;脑袋晃晃悠悠,是因为他还沉浸在与王木匠争论切磋的氛围里。就这样走着,似醒非醒。冬季的荒郊野外光秃秃的,灰蒙蒙的,加上不久前的残雪白花花的,更显出了单调乏味,实在也没有什么好的景致引起他的兴趣。不知不觉到了九棵树附近,小毛驴停止不前了。陈日修睁开眼睛,小毛驴打着响鼻儿,突突地喷着白气,前蹄刨着的地皮,长长的脑袋朝路边摇晃着。
驴通人性,特别是他这条小毛驴,更是个小精灵。陈日修知道小毛驴一定是看见了什么。看见了什么呢?路边除了几片残雪,几堆败叶,什么也没有。
他拍了拍小毛驴的,想继续赶路。可是小毛驴依然摇头晃脑,不肯前行。他无奈,只好下了驴,朝堆放在野地里的花秸垛走过去。每年麦收过后,农民们都要把一些花秸和麦芋堆放起来,里面是麦芋,外面是花秸,上面抹好泥巴储存起来,留做来年脱坯、搭炕、抹房之用。花秸垛一般在野外,因此也就成了黄鼠狼、刺猬、蛇、狐狸的栖身之所。乡村人一直将这些动物看做大仙,能出邪祟附人体通鬼神。村外的花秸垛也像坟茔一样,令人恐惧,特别是在小孩子眼里,更是一个可怕的所在。
驴不仅通人性,还有一双夜眼,能看见人眼所不能看见的妖邪之物。陈日修朝花秸垛走去,这里果然有了异样。花秸垛的后面坍塌了,露出了一个洞口。洞口中的花秸在蠕动着,像是里面藏着什么东西。陈日修马上想到的是狐狸黄鼠狼一类的仙物,他不想理睬它们,轻易地干扰它们会招来许多是非和灾难。陈日修是读书人,子不语怪、力、乱、神,他本不该信这些歪门邪道,可是事到临头他还是有几分胆怯。
花秸洞口又蠕动了一下,露出了一只穿着鞋的脚。天呀,是个人!什么人躲在这里面,在这滴水成冰的三九天,怎么往里躲也会冻成冰棍儿的。他朝前凑了凑,朝里面喊着:“什么人?你躲在里面干什么?”
没有人答话,只是那穿着鞋的脚又动了动。这一回陈日修看清楚了,那只脚上穿着的是一只千层底的布鞋,虽说鞋底已经快磨破了,鞋面却还干干净净。从这只鞋上可以看出里面不是一个卖苦力的人,也不像一个流浪汉,倒像是一个读书人。
陈日修蹲下身子,继续朝里面喊着:“喂,你是什么人?能不能出来说话?”
那只脚又在动,显然是向外动。动了一会儿,又露出了另一只脚。陈日修知道,这个人虽说还活着,可是行动已经非常困难,命在垂危了。
救人要紧,他顾不得许多了,他弯下身子,抓住了那个人的两只脚,使劲往外拽着……
陈日修从花秸垛里救出来的正是夏雨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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