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许良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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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梅正给铁麟穿着衣服,曹升站在门外禀报说,坐粮厅许良年大人求见。
铁麟说:“你让他在外面客厅等候,我马上就来。”
曹升答应着去了。
与坐粮厅相比,仓场总督衙门要简单一些,规模也小一些。大门仪门之内,便是大堂二堂。二堂后面有一条甬道,两边是花厅。再往后便是后宅了,后宅分东西两座,铁麟住在东边那座。后宅前面有一套大房,中间是客厅,左边是书房,右边是餐厅。铁麟所说的外面客厅,就是指这座房间。跟所有的衙门一样,仓场总督的后宅也属于私宅,一般的人是不准随便出入的,除非是亲属或至亲好友。
铁麟进了客厅,等候那里的许良年立即起身,撩袍跪拜:“下官许良年给大人请安,谢大人恩赐。”
这话说得让铁麟摸不着头脑,随口问:“本官恩赐你什么了?”
许良年从怀里掏出一串香珠儿,举到头顶上:“犬子年幼不懂事,随便索要大人的心爱之物,下官特意给大人送回来,请大人查收。”
铁麟一惊,脑袋都大了。这不是昨天在游船上送给妞妞的那串香珠儿吗?怎么跑到他许良年手里去了?
许良年说:“是下官管教不严,让大人为难了。”
铁麟还是有点儿不相信,问:“这香珠儿你是从哪儿来的?”
许良年说:“这是犬子昨天跟大人索要的。”
铁麟问:“你说的是谁?”
许良年说:“犬子妞妞,就是昨天在游船上伺候您的那个小僮。”
铁麟一下子懵了,妞妞怎么会是许良年的儿子呢?要是那样的话,昨天所有的事情不是都让许良年知道了吗?一个仓场总督,堂堂的二品大员,亲呢娈僮,还是自己下属的儿子……天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大清王朝有明确的法规,官员不许,捉到之后要受到严处。法规是法规,可是朝廷从来就没制止过哪个官员狎妓,然而毕竟还是有这么一条法规的。狎优是可以通融的,特别是养优蓄伶更是时髦。不少王府贵族都有自己的戏班子,里面的优伶多是私家亲宠。大清的官员中不少人都有断袖之癖,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但不管怎么说,这毕竟不是一件光彩之事。被人发现了,总是有失体面的。
看着跪在地上的许良年,铁麟心虚起来。他突然想起了昨天在游船上夏雨轩跟他说的那些话,漕运码头,上下左右,盘根错节,他们早就编织成了一张网,一张疏而不漏的网。他们这张网就是冲着他撒开的,难道自己真的成了他们网里的一条鱼吗?再有,昨天陈天伦告诉他好像在河西务见到了常书办,这难道是巧合吗?他们昨天所有的行动无疑都被他们知晓了,是他们时时刻刻都在监视着他,还是因为不慎走漏了消息呢?要是他时刻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下,那也太可怕了,太过分了;要是有人走漏了消息,能是谁呢?
按照礼节,铁麟早就该让许良年起来了。可是他不发话,许良年也只好弯腰低头地跪在地上。铁麟心里的火气一阵阵地往上拱,他竭力地压抑着,使自己能镇静下来。很长时间以来,他对坐粮厅一直是百倍警惕的。他警惕的不是金简,而是许良年。他知道许良年这个烟不出火不冒的蔫神是有一肚子坏水的。他尽可能地与他保持距离,生怕有什么纠缠不清的地方。万万没想到,许良年给他下了这么一个套儿。这个套儿他钻进去了,还钻得心甘情愿。绳子已经套在自己的脖子上了,今天早晨他就是来收套儿的。收套儿又怎么样?能把他勒死,嘿嘿,没那么便宜。你抓着我什么了?不就是我跟你的儿子玩玩吗?这有什么了不起的?张扬出去,我面子不好看,你养了那么一个不男不女不阴不阳缺廉少耻的儿子就光彩吗?想到这里,他故意大声咳嗽了一下,重新抖擞起了威风,厉声问:“许良年,妞妞真的是你的儿子?”

许良年只好说:“啊……是下官的义子。”
铁麟说:“义子如同亲出。妞妞本官见到了,是一个挺聪明的孩子,你怎么不教他读书识字,谋点儿正经的本事呢?是不是有其父必得有其子啊?”
许良年辩解说:“大人,下官还是认真读了点儿书的,不管怎么说下官也是两榜进士,靠正途上来的。”
铁麟嘲讽地说:“是吗?那你就更应该好好管教一下孩子了。”
许良年心里骂了起来,他他妈了我的儿子还有理了?还怪我没有好好管教孩子,我的儿子不成器,是下流胚,你他妈就是好东西吗?我来管教儿子,谁他妈的来管教你呀?许良年气得不知道浑身发抖,嘴里恶狠狠地说:“大人,犬子从幼顽皮好玩,养成了不良癖好。没想到大人您也……”
铁麟用眼角不屑地瞟着许良年:“说下去呀,本官怎么了?”
许良年咬了咬牙:“听妞妞说,您跟他玩得挺开心的。”
铁麟说:“这么说,您是故意把妞妞送到本官身边来的了?许大人这样做不知道图的是什么?”
铁麟的这句话像两排钢牙似的咬住了许良年的喉咙,许良年心里颤栗起来。他急忙磕了个头,无限委屈地说:“回大人,犬子经常到处乱跑,实在不知道昨天他是怎么纠缠大人的。请大人恕罪,下官一定严加管教。”
铁麟说:“不对吧?昨天本官问过妞妞,他好像说是他父亲叫他专门来伺候本官的。真是这样,本官就谢谢你的好意了。”
许良年急忙分辩说:“不不不……绝不可能,那孩子经常乱说,下官昨天一直在两坝上监督收粮,金大人可以作证。”
铁麟问:“这么说,你昨天不知道本官是干什么去了?”
许良年说:“下官实在不知道大人的去向。”
铁麟说:“既然你不知道,本官就告诉你吧。本官昨天带着几个人到河西务去了。”
许良年不知道该如何应酬铁麟的话,只好低着头听着。
铁麟接着说:“河西务有个掺假造假的市场,你听说过吧?”
许良年说:“略有耳闻。”
铁麟说:“略有耳闻?难道没有人向坐粮厅禀报吗?”
许良年自知失言,忙说:“啊……有的,那个造假市场也实在猖獗。”
铁麟问:“那你们是怎么查处的?”
许良年说:“下官和金简大人曾经亲自率兵围剿,可都是一无所获。”
铁麟问:“为什么一无所获?”
许良年说:“下官也感到奇怪,怕是有人走漏了风声吧?”
铁麟问:“这么说,坐粮厅里面肯定有内奸了?你们查出来没有?”
许良年脸上的汗水滴在了砖墁地上,溅出了几片湿印。到现在为止,他才真正知道铁麟的厉害。
铁麟这才出了一口气,说:“你起来吧,把那串香珠儿给本官留下。回去告诉妞妞,让他有时间就到总督衙门来玩儿,那孩子很有趣,本官很喜欢他。”
许良年说了声谢大人,便站起身来……
望着许良年走出去的背影,铁麟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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