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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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儿,陈翔派人过来禀告,说酒席已经备好,请郝嵩阳和陈庆前往主持,款待彭贡一行。
陈翔一共备了三桌酒席,郝嵩阳、陈庆、彭贡等人一桌,陈翔又找来一些军官,与彭贡带来的其他人坐了另外两桌。
军中本来就没什么好菜,而且三江又正在闹饥荒。酒席上菜不过数味,除了炒青菜、煮青菜,就是炒肉和煮肉,还多了一个烤肉,好在郝嵩阳有数坛好酒,还算拿得出手。这样勉勉强强,总算三张桌子上摆满了酒菜,众人依次落座。
虽说菜品不佳,不过彭贡等人本来也是军旅出身,这等饭菜也吃惯了,没什么怨言。郝嵩阳的酒却非常受欢迎,因为彭贡等人久居什米尔,很少喝到家乡的酒,因此个个喝得酩酊大醉。
乘着这个机会,陈庆便称有军务急事,起身告辞。彭贡直着舌头半天没说出话来,只好一个劲挥手,让他走。
这顿酒席吃了一个多时辰,彭贡等人和几个军官最后都醉倒在地,这顿饭才算吃完。好在郝嵩阳早有准备,马上找来几十个士兵,把这些人扶回各自房间歇息去了。
到了傍晚时分,彭贡才一觉睡醒,一见陈庆不在,便兴冲冲地来找郝嵩阳。
“郝大人在么!在不在!”
郝嵩阳微微皱眉。当着他这个三品大员喊山门的人的确不多,彭贡可能算头一个。
不过他也知道福河人向来没有礼数,自己如果和他计较礼数,闹翻脸是第一桩,传出去人家只会笑话自己没见识,所以微微一拱手:“彭先生睡得可好。”
“还行。好久没喝这么好喝的酒了。”
看着彭贡略显憨厚的笑容,郝嵩阳又觉得自己的确肚量不足。和这等老实人,却计较什么。
“酒席上有军令传到,陈大人有要事,暂时离开了。”
“啊!”彭贡一愣,也不管旁边站着郝嵩阳,就自顾自嘟哝了一句:“居然放老子鸽子!”
郝嵩阳微微一笑,并不说话,只做耳聋。
“这小子...啊,陈大人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下官也不知道。”郝嵩阳见彭贡满脸不信,又补充了一句:“军中之事,多有机密。陈大人即不言,下官自然不好追问。”
彭贡想想也有道理,困惑地挠了挠自己乱蓬蓬的头发,让它更加自由。
“那,你...那也没办法。我再打扰郝大人一晚上,明早就出发。你说好不好?”
郝嵩阳心想,不怕你打扰,就怕你不打扰。陈庆的意思,就是千万别让彭贡入三江。
三江战后饥荒,朝廷内部纷争,一直未赈灾。目下三江满目凄凉,人烟稀少,昔日繁华之地已成鬼蜮。作为“月牙弯刀”的人,彭贡对此可能全无心理准备,猛然见此,很可能恼怒朝廷,转而与朝廷为敌。
此人曾是“月牙弯刀”万人队长,人脉自然很广,劫骑兵的人员来去自便。他如果和朝廷为敌,也许转眼间“月牙弯刀”以及其他劫骑兵就有大批人离队加入他。
不单如此。他的队伍大量人员来自劫骑兵,对朝廷也很不利。“月牙弯刀”和其他劫骑兵组织,都不介入国政,一心对抗异族什米尔人,因此在国内声名显隆。现在突然大批劫骑兵离队对抗朝廷,会极大影响一些中间势力的看法。
所以,郝嵩阳必须拖住彭贡。要么,等陈庆和在中关的大内死士联系上,也许还要进一步联系大内,拿出个主意之后,回到自己这里来,自己把这个彭贡完璧归赵;要么,就设法让彭贡自觉自愿从什米尔入金城,下烈名,不要途径三江。
无论哪件事,都不好办。但是陈庆并没有给郝嵩阳拒绝的机会。
“彭先生多虑了。我这里,你住多久都成,随我一起军队开拔都可以。”
“嘿嘿。多谢了。看来陈庆这小子混得不错啊。”
郝嵩阳暗自苦笑。
“随军开拔就不干了。我打仗打腻了,急着回福河抱娃儿呢。”彭贡打着哈哈一拱手,便要退出。
郝嵩阳听他此言,心里一震。他也是多年为将,但是照样妻妾成群,儿女成行。毕竟自己是朝廷的官军,有打仗的时候,也有驻守的时候,还有休假的时候。一般劫骑兵,也是如此。固然有深入什米尔千里奔袭的时候,但是奔袭之后,还是可以回到金城,各自归家。但是“月牙弯刀”就不同了,常年一直在什米尔游荡,随时准备战斗和转移,没有回家的时候-除非你离开“月牙弯刀”。
龙族人第一次看见什米尔人的时候,什米尔人还以游牧为主。当时什米尔人如同狂风一般掠过龙族人的北方边境;而今天,什米尔人已经以农耕为主,“月牙弯刀”反倒成了在他们土地上纵横的游牧民族。
郝嵩阳见彭贡要走,来不及感慨,连忙开口道:“彭先生。下官还得请先生在此耽搁数日。”
“嗯?干什么?”彭贡大眼一瞪:“你不会真的要我跟你随军开拔吧!”
“哪里哪里。”郝嵩阳深吸一口气,心想晚讲不如早讲。我现在不讲,等到明天拦下不许你出去,你铁定翻脸。还不如现在讲了为好,也许说得有理,他还不好翻脸呢。
“彭先生想必也知道,三江现在屯兵百万,关卡林立,道路难行啊。”
“这我知道啊。”彭贡放心了,眼睛缩小了一圈,但是还是很大,继续瞪着郝嵩阳:“所以我才找陈庆,拿了个路条来开路啊。”
“彭先生。我和萧鳞将军同驻此地,彼此互通音讯,颇有交情,所以识得将军印鉴和陈庆大人,也就知道彭先生。若是其他人,并不识得萧鳞将军,也不认得萧鳞将军印鉴,岂能放先生通行。”
彭贡瞪着眼睛继续打量了貌似公允的郝嵩阳半晌,才郁闷地说道:“那陈庆这小子给我开个路条做什么?球用没有。”
“我想陈大人也是一时考虑不周。”郝嵩阳事先和陈庆打过招呼,可以说说陈庆的坏话,只要能拖住彭贡,怎么说都可以。
“那...哎!对了!郝大人你现在认识我了,你再给我开一个路条,派个陈庆给我,一路走下去如何?”
“彭先生哪,其他人认不得萧鳞将军,难道就一定认得我?”郝嵩阳哭笑不得。福河人的脑子转得倒是挺快,换汤不换药。
“那这条路往下走,下面一个守将总认得你吧?”
郝嵩阳倒是认得不少人,不过...“彭先生,最近三江兵马调动频繁,我就是刚调到此处。此外各军驻地距离很远,其间不少地方是朝廷各部的人马,他们还在搜捕乱党。而且各路巡逻军往来巡逻,也是拿不准的。”
彭贡目瞪口呆,显得很不高兴:“怎么你们说起来都是一套一套的?”
“彭先生实在见谅。实际上,三江现在处于战时戒严,本意就是不准通行,所以你会觉得处处挚肘。”
郝嵩阳说到这里,突然想起,还有一点可以说,就说是还有乱党余孽,怕出意外。刚才忘记了说,毕竟实际上自己就没碰到什么乱党,朝廷各部抓的那些人其实就是小老百姓罢了。又一想,自己现在补充,反而让人觉得自己是刻意找理由,还是不说为妙。
彭贡顺手拉了一个椅子过来,一**坐下。还不等纳闷的郝嵩阳发问,他先说话:“那你说说我该怎么办?总不成一直挂在你这里啊?这不成免费给朝廷当兵了!”
郝嵩阳觉得和此人说话非常不习惯。对方说话太直接了,完全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下官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喂喂喂,不是吧!那你赶快想,不然我坐这里陪你一晚上,大家都别睡觉,非要想出个办法来。”
居然拿这个来威胁我。郝嵩阳暗自好笑,觉得这个万人队长倒像个没长大的顽童。当然,若非感觉此人像顽童,如此无礼自己也许已经拂袖而去了。
殊不知,这是这个万人队长威胁自己参谋的老把戏,这次前来,已经用这一招搞定了陈庆和萧鳞将军。
“何须劳驾彭先生...”
“不是劳驾啊,我是没办法啊。”彭贡打断了他的客套,自顾自大倒苦水:“我是急着回老家啊。说来也倒霉,当时老子走就走吧,干什么要去问其他人一起走。这下好了,除了自己老婆,还带了一大堆人,不然我就偷跑了。这朝廷也是吃饱了没事,仗都打完了,还戒严个屁!防老子像防贼一样...”
郝嵩阳这才发现,让这个彭贡开了口,要停下来也不容易。他居然唾沫横飞、口若悬河地发了一炷香的牢骚,才总算停了下来-起身去拿茶杯倒茶水润喉。
郝嵩阳连忙乘机搭话,不然自己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自己到底不是福河蛮子,打断人家话头的事情,还做不出来。
“彭大人...彭先生。”思考了半天,临到头称谓错了。“以我之见,不如现在下官这里暂且歇息,等陈大人回来,再做商议。也许陈大人早已成竹在胸呢?”

“放鸽子的家伙靠不住...”彭贡说得急了些,被一口水呛住,咳嗽起来。
郝嵩阳连忙接口,生怕彭贡又开始滔滔不绝:“彭先生何不从走金城呢。由金城去烈名,虽然沿途也有盘查,但还是不至于像三江一样严厉。”
彭贡一仰脖子,把茶水,也许还有茶叶,喝了个精光,茶杯一放,轻咳两声,清理好了喉咙。
“那得要多久啊。我还得重回什米尔,小心翼翼多那些神棍。我说郝大人哪...”
郝嵩阳轻轻叹息一声,心想:看来今晚是睡不成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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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嵩阳一夜未眠,陪着这个彭贡,听了他一夜的牢骚,还得不时搭话,表示自己并没有从中为难,也在出谋划策帮着想办法。
连带他的亲兵也倒了霉,被彭贡叫住烧开水泡茶。
眼看天色微明,彭贡才仿佛恍然大悟:“哎呀,打扰大人了。害得大人一夜未眠,真是过意不去。那在下先告退了,大人赶紧歇息吧。”
说着彭贡打个揖,满面愧疚。但是一转身,立即是满脸得意的笑容:我闹腾完了,回去睡觉养神,今晚再继续。你白天却还得处理公务!看谁熬得住谁,反正陈庆和他的上司都没熬住。
送走彭贡后,郝嵩阳困倦地抹了一把脸,强压下伸懒腰的**,返身走回大厅,准备唤来参军陈翔,让他帮自己处理一下不重要的公务,自己赶紧去睡上2个时辰,下午再来处理剩下的公务。
说曹操曹操到,一转身,正看见参军陈翔打着哈欠,伸着懒腰,慢悠悠地步入大厅。两人猛然打个照面,都颇觉尴尬。
日常陈翔总是身着戎装,一丝不苟,这还是郝嵩阳第一次看见他衣衫不整,懒洋洋的模样,看起来和平日简直判若两人。陈翔更是尴尬。平日里早上郝嵩阳起床稍晚,但是很准时。陈翔也养成了习惯,稍微比郝嵩阳早起一些,磨磨蹭蹭洗刷完毕,吃了早饭,再整顿装束,把文件大致整理一下,就正好可以迎接郝大人上场了。今天自己和往日一样起床,走上大厅居然正撞上郝大人,而且是装束严整的郝大人。
郝嵩阳略一思索,也知道了其中原委,心想这倒是我今天反常了,害得这个陈翔失态。但是大厅之上,陈翔如此装束,和他谈话终究不妥,便微微摆手,示意陈翔退下更衣。陈翔赶紧推出大厅,找个地方换衣服去了。
郝嵩阳往大厅上自己的座位上一坐,更觉困倦,但是又知道陈翔很快就会更衣完毕返回,自己要是歪倒在大厅上打呼噜,成何体统?只好强打精神,坐待陈翔。
陈翔换衣服飞快,但是郝嵩阳上下眼皮不停打架,感觉度日如年,只觉得等了一个时辰,才总算等到了陈翔。郝嵩阳尽力压住自己莫名其妙的火气,迅速地交待了一番,便自起身回屋歇息去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猛然听到一阵喧闹,紧接着就听见房门猛然推开,一个人急冲冲走了进来。
郝嵩阳顿时睡意全无,一下子就从枕下抽出宝剑,猛然站了起来。
进来的却是陈翔,见此情形连忙站住,拱手施礼:“郝大人。彭先生和士兵打起来了!”
“什么??”郝嵩阳只觉得脑袋里面“嗡”的一声,也顾不得再问陈翔,披上外衣,提着剑就直接出了屋。
走到外面,就看见满地丢弃着刀矛,彭贡拿着个长条凳,四下追逐自己的十来个士兵,如入无人之境。彭贡的另外几个部下则护住了几个衣衫褴褛的人,站在一旁看热闹,同时堵了一扇门,把一大批士兵堵在了门外。那门外群情激愤,吵闹成一片,倒是还没打起来,想必有军官弹压。
郝嵩阳本来一直担心自己的士兵人多势众,把彭贡打死打伤了。要是真的打死了彭贡,自己这颗项上人头,只怕都要被朝廷借用了。现在见此情形,先是暗地里松了一口气,但是立即又有些气恼:打狗还看主人面。我好吃好喝款待你,舍命陪君子听你发牢骚,一夜没睡觉。这才躺下,你就难为我的士兵!我郝某人也不是好欺负的!
当下郝嵩阳提着剑往场中一站,一声断喝:“都给我过来!”
那些被追打的士兵眼看来了救世主,连忙都跑过来站在他身旁。彭贡也追着过来,眼看郝嵩阳威而不怒,倒也没敢造次,把那长凳像长矛一般柱在地上,喘着气看着郝嵩阳。
“彭先生这是做什么!我郝某治军不严,偏劳阁下了?”郝嵩阳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抵触的口气太重。说到底,自己还真不能把这个彭贡怎么样,了不起就用这个借口把他关在这里,等陈庆回来?倒也算个办法,下策中的下策。
“郝大人...你不知道。”彭贡换了口气,指着那几个躲在一旁的衣衫褴褛的人:“我本来出来小解,就看见他们几个!”他的手又指回来了,指着躲在郝嵩阳身旁的几个士兵:“在这里打人,索要钱物!”
郝嵩阳一愣,倒没想到还有这等事。仔细看看衣衫褴褛的数人,心里直发毛。要是自己的士兵内部勒索,居然把人勒索到这副模样,万一被常大人知道了,自己能活着做白衣都是祖上积德!
这是陈翔已经走到了他身旁,低声提醒他:“那几个是前几天被抓的乱党。”
郝嵩阳稍微放心,那边彭贡听到了,却怒道:“什么乱党!人家都磕头求饶了,你们还打!还拿长矛去戳!老子就没见过这样的乱党!也没见过...”
“闭嘴!”郝嵩阳一声低吼,倒震得彭贡一愣,没再说话。
这时,一个小女孩和一个女人飞奔过来,拽住彭贡。彭贡见此二人,怒气稍息。
郝嵩阳只觉得烦躁异常。这还不用进三江,就让彭贡看到了事情,而且还正好是自己士兵的不是。这要是抖出去,朝廷理亏到底。
他环顾了一下周围的几个士兵,指了指地上丢弃的刀矛:“你们的?”
士兵们没敢出声,互相看了看,不约而同点头。
“先捡起来!”
彭贡黑着脸看着郝嵩阳,看他如何处置,其他人都不敢说话。几个士兵迅速静悄悄地捡起地上的刀剑,又缩回了郝嵩阳身边。
郝嵩阳已经很快想清楚了。这件事,还得稳住彭贡,不然就此闹翻,还是朝廷理亏。事情闹大了,自己十有**被朝廷当替罪羊,头倒是掉不下来,降职却一定跑不掉。
“你们是谁人的部下?”
几个士兵又互相看了看,都没敢说话。陈翔连忙搭话:“李刚毅的卫队。”
郝嵩阳扬了扬眉头,挑剔地说道:“十来个人,披坚持锐,被人家一个人拿个板凳打得丢盔卸甲,满地都是你们的武器!”
四下寂然。
“陈参军!”
“末将在!”
“李刚毅卫队需要集训!给他们安排十天集训!告诉李刚毅,不要再让我看见他的人以众临寡还被人家打得丢盔弃甲!”
“是!”陈翔眼看如此,直到郝嵩阳不准备深究彭贡,赶紧一招手,示意那些士兵给自己离场。
彭贡见他责骂士兵,自己反而觉得不好意思,上前一步歉意地说道:“哎...这个郝大人...这个其实也怪我...这个那个,要不你也罚罚我...免得伤了和气...”
郝嵩阳本来正愁没有台阶可下,听他道歉,赶紧道:“彭先生言重了。技不如人,自认倒霉。”
他也不等彭贡再说话,就大声喊道:“都散了!各自归营!”再看看站在面前的彭贡:“彭先生昨夜一夜未眠,也先去歇息了吧。”
“啊!好好。”彭贡被身旁的女人拉了一下,连忙躬身答谢。
眼见如此,门外的士兵和彭贡的部下也纷纷散去。一场危机顿时烟消云散。
突然,那几个衣衫褴褛之人飞快地扑到彭贡和郝嵩阳之间,跪在地上对着两人叩头不止:“大人救命!救命啊!我们这么回去,一定死定了!”
郝嵩阳一愣,自己倒没想到这些人的处境。眼看彭贡面露不忍之色,要开口说话,他便先说了:“既然如此,请彭大人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这几个人,你就带了一同走吧,也免得我的部下挟私报复,反坏了先生美意。”
“郝大人。你...你真的是个好大人。”彭贡大为感谢,深深躬身答礼:“日后有用得着我彭贡的地方,只管开口。”
郝嵩阳笑着摆了摆手:“彭先生不要多虑了,快去歇息吧。”
他心里暗道:我日后是不会用的到你帮忙的。不过这话暂且收下,若实在拦不住,就拿你这话,请你去走金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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