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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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寒浪等三人出了就善陀寺,转了几个地方,确定没人跟踪,便直奔和张鸿禄等人约好的树林会合。
范玉大致讲了一下经过,和高才龙提到要张鸿禄为质。张鸿禄来此,就是准备去作人质,自然没什么异议。
眼看天色渐渐暗,范玉和张鸿禄便带上护卫前往高才龙军营去了。树林里只剩下蒙寒浪和天言志,点了篝火等他们回来。
蒙寒浪这还是第一次和天言志单独待在一起,感觉上总有些不习惯。眼前这个天言志,面目上分明就是当年那个天亦笑,但是深谋远虑实在已经到了令人不安的地步。蒙寒浪看着他的笑容,虽然看起来和当年天亦笑一样纯朴,却总觉得很不安心,似乎还不如范玉的笑容来得让人放心。
天言志何等精明之人,蒙寒浪的神态看在眼里,心里便知道蒙寒浪的感觉,依然笑着说道:“蒙先生,当日欧华所言,‘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几天来感觉可深?”
蒙寒浪“嘿嘿”一笑,也不作答。心中却觉得,这感觉未免过深,让人觉得很不安。
天言志依然笑着说道:“蒙先生可想知道,我如何能有如此多粮食输送给高才龙?”
蒙寒浪心里猛然一惊。这种机密事情,按理说是不会说给自己这样的刺客听的,现在天言志突然提起,到底为何?
天言志却不等他回答,继续说道:“其实这件事谋划已久。‘言天志’当年的财富在桂长富掌握中,还保存了下来。现在这些钱财全部投到了烈名,桂长富买通了当地的底层官员和地方豪族,大笔购粮,输入金城,转运三江。”
蒙寒浪点了点头,心里却觉得很不妥当。他虽然不关注世事,却也知道烈名并非富庶之地,要用烈名的粮食赈济三江是不可能的。
天言志所言的另外一层含义,他就没有理解到了。烈名镇抚使李树阻止外地粮食进入烈名,蓄意抬高粮价牟利。而天言志则买通此人手下和地方的实力派,就像李树欺瞒朝廷一样,让这些人欺瞒李树,偷偷卖粮给天言志以牟利。
天言志继续说道:“烈名并非富庶之地,平民派也没有挖不尽的金矿,这样购粮不能长久。我们的人已经联络上了‘月牙弯刀’,已经说服他们策划一次针对什米尔人多拉赫尔粮仓的袭击,将粮食转运到三江。”
“多拉赫尔!?”蒙寒浪冷不丁听见这个词,大惊失色,不觉叫出了声。他记得多拉赫尔是什米尔人腹地的一个重要产粮区,要从那里夺取粮食,还要长途运到三江,谈何容易?
“是的,多拉赫尔。当地的什米尔教派正在自相残杀,这给了我们一个不错的机会。”
“可是…怎么运回来呢?”
“我们收买了一些弱小的什米尔教派,同意分给他们粮食,换取他们的帮助来运输粮食。‘月牙弯刀’将发动一次很大的战役,确保控制一大片领土,直到粮食运输结束。什米尔所有的强大势力都将遭到打击,那里的政治军事格局将发生剧变。”天言志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声音低沉了下去:“我说的是,如果我们胜利的话。这是一次异常危险行动。‘月牙弯刀’要面对至少3倍于自己的敌人,在他们获胜之前,那些弱小的什米尔教派肯定不会倒向我们。必须先获得胜利,他们才会帮助我们。”
蒙寒浪惊讶地看着天言志:“3倍的敌人?这不可能!”他马上意识到自己的言语很不准确,立即补充道:“你不可能获胜的!”
“这是一个巨大的赌博。”天言志默然地看着夜空,仿佛在祈祷:“10万人的生命,已经作为赌注押了上去。如果失败,10万人和他们的统帅将战死,‘月牙弯刀’的传奇将终结,我不知道三江将饿死多少人;如果胜利…。”天言志露出了希望的笑容:“那就太美好了。”
蒙寒浪惊恐地看着天言志,他实在不敢想象,一场10万人对30万人的战争,如何能够获得胜利?难道天言志刚才信誓旦旦的赈济三江的承诺,就寄希望于这样一个不可能的奇迹?
“这只是第二步。”天言志回过神来,继续说道:“从什米尔腹地抢劫到的粮食数量的确很大,但是能运到三江边境的粮食并不多,我们的计划是这批粮食能够支持几个月时间。我们需要时间去理顺朝廷方面的内争,让朝廷赈济三江。”
蒙寒浪觉得自己想笑,这应该是一种苦笑。天言志讲的事情一件比一件奇怪,先是从并不富裕的烈名赈济三江,然后要用10万人击败30万人,从什米尔腹地运粮到三江,现在是要去理顺朝廷的内争。他实在不知道平民派有什么力量能够影响和平民派势不两立的朝廷?
天言志看出了他的疑惑,很得意地笑了起来:“很奇怪?对付这个奇怪的朝廷,我们也只好古怪一点。朝廷一直没有开始赈济三江,说起来很好笑,朝廷的两大派系都推出了自己的三江巡按使人选,要吃下三江赈灾这块肥差。然后他们因此争吵不休,互相指责,闹得不可开交,而至关重要的赈灾就这么拖了下来。”
蒙寒浪听别人提到过朝廷的党争日益严重,丞相派和太学士派在每件事情上都争得不可开交,而且完全是为争而争。只要丞相说了东,太学士一定说西,反之亦然。但是的确没想到严重的三江饥荒,居然与此有关。
“我们的一些人已经假装三江的豪商,进入了中京,收买两派,帮他们达成妥协。反正他们争的就是钱,我们给钱,给他们约定如何分赃,做中介作担保都可以。反正三江不开始赈灾,谁都没钱拿,相信他们也明白这点。”天言志脸色渐渐阴沉:“如果不行,那么说不得,这些人在中京我不好动,其父母子女,总要出京的。”
蒙寒浪很不高兴地摇了摇头:“我有自己的原则。老弱妇幼以及无关者,我是不杀的。”
“我知道。也无须你动手,有其他人做这个事情。”天言志恢复了笑容,但是在蒙寒浪看起来,他的笑容越来越阴森可怖。
“只要朝廷开始赈济,开放西面和南面的入口,关西和福河、河关的粮食就能进入三江,饥荒问题就解决了。”
“那我做什么?”蒙寒浪觉得很奇怪。他刚才还以为天言志要他杀那些官吏的家人,现在这件事不用自己做,那要自己来金城做什么?

“这后面两件事,都要秘密进行。现在最担心的就是,朝廷对这两件事有所察觉,特别是察觉我们在其中的作用。我们必须做点什么,让朝廷很清楚地看见我们在做什么,并感受到威胁,来对付我们,来注意我们。”天言志炯炯有神的目光在黑夜里仿佛指路的明灯。
“暗杀常风豪?”蒙寒浪的热血开始沸腾起来。
“不是。”天言志苦笑起来:天下第一刺客果然名不虚传,提到杀兵部司马立刻神色振奋。“我们要去西三江,用威胁和金钱打通关西进入三江的通道,运输粮食进入三江。凡是要价太高或者不可合作的,暗杀掉。要在三江搞出声势,让所有三江的官吏都知道,胆敢阻挡我们,就必死无疑。”
“这…”蒙寒浪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个暗杀计划只怕比说服朝廷还要疯狂。暗杀,毕竟是个暗中的行动,哪里可能像军队横扫战场一样,来个所向披靡?对方要是防备森严,不一定能暗杀成功的,哪里能做到说杀谁就杀谁的这种地步。
“我知道,没那么容易。我和你一起去,还带上不少人手。能暗杀就暗杀,然后大肆宣扬为何杀他。不能暗杀,就城外袭击他们的衙兵队,杀他们衙兵队的首领。还要收买文人墨客和市井无赖,让他们到处散播流言蜚语。要的不是杀死多少人,不是运进多少粮食,而是造多大声势,要让朝廷感觉到这边山雨欲来风满楼,把注意力转过来。”
“一只手拿着刀。”天言志握紧双拳,有力地挥动着左拳。
“一只手拿着笔。”他又有力地挥动了一下右拳:“文武之道,此之谓也。”
“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蒙寒浪终于忍不住要戳穿这层窗纸了。他只是一个刺客,这些谋划不必要甚至是不应该给他讲。从来没有人对他讲过这些,现在蒙寒浪感觉到的不是受到信任之后感激,而是一种因为别人行为违背常理引起的警觉。
天言志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在做一个刺客,也仅仅在做一个刺客。而今天,平民派需要你做更多的事情。”
“比如。”
“比如,在三江赈济之后,我们还有一个危险的计划。所有参与者都很可能死去,只有少数人能侥幸生还。死者流的血将成为生者最有力的武器。你轻功超群,应该无疑能活下来,你将在我们死后运用我们流的血来完成一个事业。这需要威望、能力、毅力。我相信你有足够的毅力,你现在必须开始锻炼自己的领导能力---诡计阴谋、武功兵法,都还在其次---,建立足够的威望。就从三江开始。”
“不能再详细一些么。什么事会死多少人?生者要做什么?”
“我现在只能告诉你生者要做什么。”天言志猛然抬起头来,遥望着夜空:“将所有平民派团结起来,结成一个坚固的联盟。”
※※※
天言志说完了这些话,显然松了一口气,有些疲惫,又有些悠闲。为了告诉蒙寒浪这个消息,他准备了很久。他不能贬低刺客的身份,但是同时必须让蒙寒浪不再沉迷于这个身份。
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现在谋事已经结束,就等着是否成事了。
蒙寒浪只觉得大脑一片混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做什么。听天言志的言语,天言志希望他---一个刺客---变成一个领袖,就像天言志现在一样,然后去完成一个艰难的使命---团结所有平民派。
他不知道天言志怎么会想到让自己来做这件事,难道仅仅因为自己的轻功能让自己从困境中生还?
团结所有平民派。一个说起来很合乎逻辑的事情,做起来却不容易。平民派内部理论众多,派系众多,每一派都认为自己的理论才是正确的,而不肯容忍其他错误的理论。蒙寒浪曾经作为护卫人员参加了几次平民派死士集团之间的会晤,几乎每次会晤最后都在理论的争吵中结束。
在蒙寒浪听来,每个理论都没错,每个理论都对,实在很奇怪这些理论互相之间却是对立的。那些曾经和他一起参与护卫的死士,最后都决定了自己的信仰,投入到了某一派别中,站在了论战的一边。只有他,没有足够的知识,去辨析、采纳这些不同的理论,依然尴尬地站在中间,不知道自己的立场到底是什么。
“我是大愚若智。”蒙寒浪喃喃地说道,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又似乎在说给一旁的天言志听:“我不是因为明白了一切道理而中立,而是因为什么都不懂,只好站在中间不动。”
“可以变成大智若愚。”天言志依然看着前方,朗声说道:“人生识字糊涂始。很多书法家穷年累月,能写出草书行书楷书隶书,但是这有什么价值呢?文字是用来给人看的,只要能看懂,一种书已经足够了。同样,作为平民派,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讲述理论和历史未来,有什么价值呢?平民派要做的,是建立一个平民王朝。只要能建立这个王朝,无论什么理论,无论历史未来如何,都可以。”
蒙寒浪感到有所领悟,不觉砖头,正好看见天言志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也许,下一个计划中,我就会死去。我的鲜血,成为你去团结所有平民派的武器。你同路人的死,推动你前进,你能接受么?”
蒙寒浪感觉呼吸困难,他的喉头艰难地滚动着,终于吐出一个字:“能。”
“那么,你去团结所有平民派,建立一个平民王朝。也许,你做错了,你死了,你失败了。”
蒙寒浪感到心一下一下地收紧,他仿佛看见自己失败了,在所有人为此付出了牺牲之后,因为自己的的无能,失败了。
同路人的一切奋斗,同路人的一切热血,同路人的一切牺牲。
都将付诸流水。
只有那个失败者孑然站立在旷野中,不知道该向谁谢罪,向谁忏悔。
“下一个平民派将在你的废墟上崛起。你的失败,成了他的前车之鉴;你的成功,成了他的它山之石。他的同路人的失败,将推动他前进。”
蒙寒浪敬仰地看着面前这个人,他感到自己终于明白了,这个人是如何得到那么多平民派的支持的。他也知道,这个人已经得到了自己的支持。
这将是自己的第一个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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