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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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深,金城军按照军律,已经全部熄灯,除了巡逻者的脚步声外,不再有任何声音,一片寂静。
就在这一片寂静之中,突然炸出一声娇声:“吃老帅啰!!”
声音其实不算大,但是在这一片寂静中,确实显得太突出了。而且这个声音还只是开头,紧接着就是一连串大声的欢呼和另外一个人气急败坏的责难声。
“不对不对。将军要先喊出来,不能偷将,何况…”高才志倒是知道金城军的军规,但是实在气极了,也顾不得那么多,亢声而诉。
“胡说!明车暗马偷吃帅!当然是该偷吃的!”暮曲公主不等他说完,就抢过来接上了嘴。
“明车暗马偷吃炮!是炮!!再说…”
“是帅!”
“不管是不是帅,你也不能…”
“凭什么不管,我就要管!就是帅就是帅!”
高才志气得站了起来,却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表示自己的愤怒:暮曲公主总是打断他的话,不让他说下去。可是高才志觉得无论如何必须说下去:再怎么说,也不能让马冲直线来吃老帅啊!
他还准备反驳,帐篷的门帘已经掀了起来,高才龙一脸怒气出现在门口,声音刺耳的尖锐:“都闭嘴!看看什么时候了!才志,回帐熄灯睡觉!”
高才志被兄长这么一喝,倒也清醒了不少,知道自己所作大错。军中已经熄灯,自己作为统帅之弟却在这里大声喧哗,自然让作为统帅的兄长非常难做。便立即闭嘴,委屈地低着头便往外走。
暮曲公主却大不以为然,嘟着嘴大声抗议:“凶什么凶嘛!这么早就睡觉,吃饱了就睡,不怕变成猪啊。”
高才龙正要转身离去,听见暮曲公主居然还要反驳自己,更是大怒,一转身,正要呵斥这个无礼之人,就听见身后有人说话:“末将王品群参见主公。”
高才龙现在最怕听见的就是这个声音,却还是听见了,只好硬着头皮回答:“不必多礼。”
暮曲公主也看出高才龙脸色大变,知道来者非凡,再去看这人身材和高才龙差不多高,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心想莫非这里还有比这个高才龙官还大的人物?
其实这个王品群是高才龙手下,官并不大,但是在这个时候职权却不小,乃是执法官:“末将听见军中喧哗,不知道是谁在大呼小叫?”
高才龙深吸一口气,心知不好。金城人素来以法令森严,执法如山闻名,军法官王品群此问即出,当然不是为了好奇。心中转念,立即想到军中无故喧哗,罪当军杖30,不过准许军功相抵。自己这个弟弟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挨上30军杖只怕不妙,还不如自己顶上,也许查查军功,还能相抵,就算不能相抵,自己从小长于军旅之中,挨的军杖也不少了,多30杖也无妨。想到这里,便张嘴答道:“是我…”
王品群不等高才龙说完,就截住了话头:“主公在上,容末将禀告。所谓法者,水至平也,臣即行军法,愿据实论罚。”
高才龙一听,不禁暗暗苦笑。他选用王品群任军法官,就是因为此人执法严谨其聪明过人,不肯偏私半分。现在王品群此言,显然已经知道是自己弟弟在喧哗,也知道自己想给弟弟顶罪,因此出言制止。自己倘若坚持下去,王品群只消左右一问,不但高才志军杖免不了,自己只怕也要挨杖。只好顺着口说下去:“是我弟弟高才志。”
王品群一躬身,礼节甚为周全:“启禀主公,军中无故喧哗,当杖30,请恕末将无礼。拿下。”
他话音一落,身后数名军兵当即上前,将高才志押出了军帐。高才志倒也知道这些军规,嘟着嘴一脸委屈,倒也没说什么。高才龙也无可奈何,只好补上一句,算是亡羊补牢:“王君。30军杖,乃肉刑,非死刑也。”
王品群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高才龙这才勉强松了口气。这边却惹恼了暮曲公主,当即指着高才龙骂了起来:“你这个坏人!居然出卖自己弟弟!!”
高才龙本来就是一肚子怒火,听得她这句话,更是怒火万丈,狠狠瞪了她一眼,也不说话,转身便走。
高才龙久历战阵,目光中杀气腾腾,倒把暮曲公主吓了一跳,一时间竟不敢答嘴。等回过神来,高才龙早已离去,只剩下王品群等人还在施礼,暂时不曾离去,当下一腔怒火全转向了王品群:“喂,你这个家伙!高才龙胡说,不是他弟弟在喧哗,是本小姐在喧哗!你放了他,来抓我好了!”

王品群听了这话,倒是很佩服暮曲公主:军杖30,打在军人身上,也就是皮开肉绽;打在高才志这种书生身上,搞不好就是一命呜呼;打在这个贵家小姐身上,只怕怎么算都是必死无疑了。这个小姑娘倒也还有勇气,居然还主动来担罪。他不觉对暮曲公主有了点好感,口气也缓和不少,但是连高才龙代弟挨杖都不许,自然更不会许暮曲公主来代人挨杖:“末将听见的是男声,并非女声。”
“那是你耳朵出了问题!”
暮曲公主说了这话,见他也不答话,转身便要走,连忙抢步上前,挡住王品群去路:“喂喂喂…”
王品群心中好笑,仔细看了看暮曲公主,心想这个小姑娘还真是有勇气:“小姑娘,本官执法,以本官所知为依据,非以阁下所知为依据。我听见的是男声,不是女声。”说完,绕开暮曲公主,自顾自向前继续走。
暮曲公主急得都要哭出来了。这事本来就是自己晚上无聊,生拉活拽要高才志陪自己下棋,也是自己耍无赖赢棋,自己大声叫喊,现在却害得高才志去挨30军杖,自己却安然无恙,怎么也说不过去。当下一咬牙,又冲到了王品群面前:“那…那…我也喧哗了的,你把我也一起抓去好了!”
王品群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暮曲公主一番,把暮曲公主从斗志昂扬看到了窘迫不安,终于恭恭敬敬一躬身:“不知道姑娘贵姓?”
“免贵姓曲。”暮曲公主气呼呼地回答道。
“曲姑娘,您的心情我很理解。请容我详细解释。您远来是客,并非军旅中人,我负责的军法不能管束您,只能管束军旅中人。”
王品群说完了话,却没有再急着离去,而是恭恭敬敬地看着暮曲公主,似乎在等待她的回答和谅解。
暮曲公主见他还是不肯按自己说的办,跺着脚哭着说道:“可是…可是…这事根本就是我…惹的…怎么能…处罚别人…我却没事…”
“曲姑娘,很多事情就是如此。不同的身份,自然有不同的要求和待遇。”
“可是…可是…凭什么要这样!我明明和他是一样的!!”
暮曲公主在宫中的时候,和目无尊上的福河死士经常互相攻击对方犯错,去小小处罚别人取乐。这种玩笑,并无贵贱之分,暮曲公主倘若嘴巴不巧,也会说不过别人而被小小处罚。天长日久,已经形成了习惯,觉得自己和朋友之间,就是如此,谁有错谁挨罚----当然嘴巴不够巧也难免被诬陷一下,嘴巴巧则可以诬陷别人一下。可是现在,明明是自己的错,却非要自己的朋友高才志去挨罚,一方面觉得非常对不起高才志,同时也非常委屈:自己居然在无意中陷害了别人。
但是她做梦也没有想到,她的这个大声呼喊,竟然像雷霆越过大地,震撼了所有的人。不但是王品群僵硬着身体看着她,周围的金城人不约而同转过头来,尊敬而恭敬地看着她。
暮曲公主惊恐地看着这些僵硬的人,几乎要错觉自己的呼喊触动了什么魔法,将这些人石化。她也不知道是否自己又说错了什么,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做,只好也呆呆地看着这些人。
王品群的身体在月光的照耀下,总算渐渐复苏。他异常恭敬地躬下身子,郑重其事地向暮曲公主施礼。他的言辞显得恭顺而正规,一字一句,清晰的声音在夜空中响起,仿佛在宣布自己的赎罪:“曲姑娘。尽管我不断努力,但是很遗憾,我只是做到了‘漠视权贵’,而没有做到‘目无权贵’。非常抱歉。”
几乎同时在这一刻,所有的金城人都恭恭敬敬地躬下了身子,仿佛虔诚的教徒向圣徒致敬。
月光普照下的大地似乎在震动,那个200年前的神灵在所有的金城人心中复苏了,他平静而坚定地言语,在金城人的脑海里总是狂热而执着的呐喊,镇压了狂风的怒吼,摧毁了大海的咆哮,将金城人卷入风起云涌的伟大时代,让他们去见证人的伟业。
“我们是一样的,本来就是如此。”征王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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