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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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寒浪看着激动的王胜,点了点头,扒了两口饭,又摇了摇头。
“首领,别信那个什么恩义!”王胜气息稍平,口气缓和了不少:“我们是平民派,他们是平民。朝廷对我们没有恩义,对他们更没有恩义!这天下不是朝廷的,是平民的!什么都没创造,应该一无所有的穷光蛋朝廷有什么权利来发放‘恩义’!”
“我不是那个意思。”蒙寒浪苦笑着摇了摇头:“你的话也有些...投机取巧...”
“嗯?”
“彭队长还是欠郝嵩阳一个人情的。”
“就算吧。那也不能让这么多灾民拿命去给他还人情。”王胜神色有些黯然,放下手里的碗道:“彭队长是个好人。但是,我们不能拿这么多人的命...就为了我们觉得他是好人...这不行。”
“我知道。”蒙寒浪顿了顿,抬起头来看着王胜。
王胜忽然感到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我是说,我欠彭贡一个人情。”
王胜吃惊地看着愧疚的蒙寒浪,又左右看看没人在附近,这才压低声音急切道:“首领你不能这么想。”
蒙寒浪笑了笑,没有说话。
如果不是自己无能的丢了安县,又无能的被郝嵩阳偷袭,那么彭贡现在也许已经到了自己的故乡福河。
但是自己就有这么无能,所以彭贡,这个好心肠的福河人,就欠了郝嵩阳一个人情。
王胜看蒙寒浪的表情,就知道蒙寒浪没有被说服:“首领,现在回三江是死路一条。你是金城人,你应该知道金城军队有多强悍。就我们现在所知的消息,金城人1000轻骑兵一次冲锋就突掉了3000官军。这还是不善于冲锋的轻骑兵!而且郝嵩阳是谋定而动,金城人是被动应战!”
他顿了顿,又继续道:“再说,我们和高才龙是盟友,和朝廷是死敌...”
蒙寒浪敏锐地察觉到王胜后半句有些言不由衷,诧异地看着他,希望他做出解释。
王胜被蒙寒浪看得不自在,只好微微叹气道:“天先生谈到和高才龙结盟的事情时,说过盟友和朋友不同。你可以用永远的朋友,但是不会有永远的盟友。今日的盟友可能是明天的敌人。”他又看了看蒙寒浪,见他还是关注地看着自己,便又解释道:“我本来是要被派往肖三镇的,因此天先生专门和我们讲解了与高家以及金城豪族的关系。后来...”
蒙寒浪的眼光从关切变成了疑惑,他实在不知道王胜说这些干什么:“那没什么。我是说...你的意思是...高才龙这次进攻...可能对我们没好处?”
“是这样的。”王胜叹了口气,低下头看着脚下的土地。本来是想劝说蒙寒浪不要回三江,但是现在这么说下去,只怕适得其反。
但是不说也是不行的。自己是蒙寒浪的部下,隐瞒不报在军中是有罪的:“以现在所知,武大人的上司萧鳞将军当初是主动出击东征的人马,而且是轻骑兵,我估计他们肯定是在第一线。现在金城军骤然杀到衡堡,而且是赶着一群鸭子杀过来的。我估计第一线部队已经全军尽墨。这样一来,朝廷方面在三江的人马恐怕所剩无几,只怕顶不住金城人的猛攻。那么一旦金城人过岭河,就占据了大半三江。现在‘月牙弯刀’的粮食也到了,一旦度过今年,三江农业生产恢复,金城人就有了当年姬松王的基业:以金城之悍,三江之富,可得天下。”
蒙寒浪忽然一下子明白了。当初天言志也和自己讲过,希望高家内讧,分散金城豪族的注意力,使得平民派能跨上严关掌握实力。这就是高才志在自己这里的原因。但是如果现在高才龙已经席卷三江,威逼福河,天下大势已定,要让高家内讧就不现实了。而且金城豪族一旦取得绝对优势,也就没必要和平民派结盟。
“我明白了。”蒙寒浪点了点头,却同时皱起了眉头:“如此算来,我们动作似乎比金城豪族慢很多?高才龙已经开始席卷三江,我们这边...”
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说。虽然对自己不自信,也颇多自责,但是这次却不象自己的错。虽然高才志是自己在培养,到目前也没看出什么过人之处。但是无论如何,必须等到三江饥荒过后,高才志才可能跟着自己一起小有名气。现在还在饥荒之中,高才龙已经开始鲸吞天下,难道天先生的谋划有误?
蒙寒浪有力摇了摇头。如果天言志的谋划都会出错,这天下大势,自己如何能掌握在手?
“我也不知道。”王胜也苦恼地摇了摇头:“我本来以为东西三江分割,朝廷举天下之力抗击金城豪族,而且金城人内部向来多内讧,应该会有很多年的对峙。不料转眼之间,朝廷已经一败涂地...这实在是...”
王胜又要了摇头,四下看了看武提玉不再附近,才低声道:“龙凤鹰狮,不过尔尔。”
蒙寒浪也笑了起来:“这话可算大话了。”
简单地笑过了,重又沉默。蒙寒浪的脸色还是充满了愧疚。无论天下大势如何风云变幻,自己欠彭工的还是一如既往。
“首领,不能回去。就我们这样的队伍,回去九成九死无葬身之地。你已经有了安县之功,也得到了很多人的支持,你是我们平民派未来的首领,天下的英雄,你不能死在这里!”
蒙寒浪低着头,一言不发。
自己居然成了英雄。而这个英雄并不是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英雄,他能做的,就是缩头作乌龟。
“据我所知,躲起来的英雄古今皆无。”一个温和的声音,略带嘲讽地在王胜身后响起。
王胜腾地一下子跳了起来,挥刀便往身后斩去。
“不可!”蒙寒浪一抬头,就看见王胜身后竟然是余生!眼看王胜挥刀,连忙惊呼起来。
只见余生飞身而起,已经退出三步开外。这时王胜也看见了自己身后这人乃是余生,也赶紧收刀,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得罪了余生可不是什么私人的事情!
蒙寒浪已经赶紧上前护住王胜,对余生拱手施礼:“不知是余先生...还请见谅。”
他差点就想说“不知是余先生偷听”,总算及时省悟,赶紧改口。
余生看起来倒没怎么在意,也拱手还礼:“蒙先生客气了,不知者不为罪。只是古往今来,英雄总得历经磨难。要造一个英雄,正确的方法就是找100个也许一万个英雄候选,然后扔进地狱。最后也许能从地狱活出来一个,他就是能改变天下的英雄。”
他笑着打量了一下茫然的蒙寒浪和王胜:“这是一种选择方法。我的朋友管它叫优胜劣汰,适者生存。或者,叫做优选。”
蒙寒浪和王胜不约而同皱了皱眉,他们都没听说过这样的说法。
但是蒙寒浪更关心的不是这个:“多谢余先生指教。我以前以为余先生不问世事,从不敢登门求教;今日始得余先生指点迷津,受宠若惊,亦颇悔当初之拘泥。”
余生赞许地点了点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蒙先生可比以前进步了许多。”
蒙寒浪心底暗自苦笑,心想我这段话刁难于人,多半学自高才志或者那个曲姑娘。自己只道不登大雅之堂,不想还被余生表扬了一番。
“然此事非助阁下也。只不过闻君之言而有所感悟,言为心声罢了。蒙先生可不必在意,莫往心里去。余生告退了。”
...
看着余生走远,王胜这才长长吁了一口气:“老天,我差点砍了天下第一的余生一刀!”
“若被你砍中了,他就不是天下第一了。”蒙寒浪笑道。他倒不担心余生,而是担心王胜。要是余生反手还击,自己也挡不住的。
相视一笑,却再又沉默。
问题还是没有解决。
王胜还待开口,蒙寒浪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言:“余先生闻言而有所感悟,我何尝不是。”
“首领...”
“替我向天先生致歉。”
“首领,你要去的话,我们也去。你是首领,总不能...”
“不。”蒙寒浪摇了摇头:“这是我私人的恩怨,你们留下。”
“首领!”
“这是命令。”蒙寒浪斩钉截铁说完,又有些不忍:这一路上,多亏了王胜等人出谋划策,才有自己这个所谓的首领。自己这个首领,是王胜他们抬举出来。
当下口气转缓,劝慰道:“三江这番苦难,你们也算过来人。留下你们,天先生也不至于空手而归,颗粒无收。我想你们会做得比我好。”
王胜显然很不满意这个解释,梗着脖子看着蒙寒浪。

“再说平民派讲众皆平等,何必拘泥于首领之说呢。”话才出口,蒙寒浪就有些后悔。好像这句话以前听谁说的,但是好像当时引起了争论-和其他平民派诸多争论一样,没完没了,也没有定论。自己随手扯来,可不要多惹事端。
王胜苦笑着摇了摇头,显然还是很不同意地看着蒙寒浪。
蒙寒浪又想了想,终于想通了,扬了扬眉毛,有些诙谐地拿出了自己最后的,也算是最具说服力的说法:“算了。这是命令。”
*****
门外又喧闹了起来。
蒙寒浪急冲冲赶到村门口,果然是彭贡再次冲关。这次他没有偷跑了,那二十几个部下都和他一起,但是还是被忠于职守的罗万田等人拦了下来。
“你***来了正好!怎么老子出门都不行了!”彭贡远远看见蒙寒浪就破口大骂起来:“这姓罗的非说要知会你!老子队长出门还得知会副手?**,你小子是何富国的徒子徒孙啊?”
罗万田想解释一下,又不敢开口,只是尴尬地看着两人,不知所措。
蒙寒浪对他点了点头,算是抚慰。然后面对着彭贡,尽力平静道:“没什么。彭队长,我也和你一起去。”
“你??”彭贡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打量了蒙寒浪一番:“我看你啥也没准备啊?嘴巴上说说装的...”
彭夫人皱着眉狠狠扯了几下彭贡的衣襟,最后干脆捶了他一拳,这才让他闭了嘴。
蒙寒浪红着脸不知道说什么好。看彭贡等人的确准备充分,刀马弓箭,米袋水囊,一看就是要出远门。自己虽然和王胜一番谈话后已经下了决心,但是却没做什么准备,腰挂一柄长剑而已。
但是看到彭贡他们的装束之前,蒙寒浪也的确没想到过自己还需要准备马匹和粮食饮水。
“彭队长,蒙先生并非说笑。”
蒙寒浪闻声转头,却只见王胜和三个死士牵着一匹马走了过来。马背上刀枪弓箭,米袋水囊一应俱全。
蒙寒浪正在诧异,王胜已经走前一步,拱手道:“首领,东西都准备好了。”
蒙寒浪感激地点了点头,连声道:“多谢王君,多谢诸位。”
幸亏王胜准备周全,这下总算堵了彭贡的嘴。
彭贡不甘心地看了看王胜等人,没看出什么破绽,半晌突然冒了一句:“你们四个怎么不准备马匹啊?”
王胜正待回答,蒙寒浪怕他乱说,连忙截下话头:“我让他们留守此处。”
然后转过头,抢在一脸不屑的彭贡说话前对王胜道:“你们辛苦了,都回去吧。”
王胜四人一起躬身施礼,语带哽咽:“首领保重!”
眼看四人走远,彭贡似乎回过味儿来:“就你一个人?发生什么神经?”
蒙寒浪笑了笑:“你欠郝嵩阳的人情,你去还;我欠你的人情,我来还。”
他转身正要给罗万田下令开门,又听见身后有人大呼小叫:“等等!等等!”
转头看时,众人都变了脸色。原来是雪儿飞马而来,后面紧跟着是暮曲公主和高才志。
“我也要去!”雪儿大声宣布道,然后机灵的眼睛开始骨碌碌直转,看谁会反对。
这时追她而来的暮曲公主也到了,正待反对,一眼看见蒙寒浪,便想欢呼,接着猛然发现蒙大哥马匹装束和彭贡等人一样,心下大惊:“蒙大哥?你这是...?”
“我和彭队长去去就回。”蒙寒浪看起来神色如常,心里却是七上八下,总觉得有一种很糟糕的预感。
“那...我也要去!”果不其然,暮曲公主的呼喊让蒙寒浪感到真是大难临头:一个雪儿要去已经够麻烦了,现在还多了一个曲姑娘。
这还不算完,用脚趾头也猜得到还有一个人也要去。
不过他不是自己报名的。暮曲公主一歪头,把他代表了:“还有高公子!”
高才志不高兴地嘟了嘟嘴,就像个小孩儿一样,显然不高兴被人代表了,接着便很有派头地点了点:“救危扶难,在所不辞。”
蒙寒浪只觉得头都大了,正待劝说,更大的麻烦已经接踵而至。
只见罗万田小心翼翼地站前一步,用蚊子一般的声音嗡嗡道:“我...小的...也去...”
“你?”罗万田声音虽小,彭贡的回答却如一个晴天霹雳:这可是第一个主动愿意参加的灾民!
“你小子上次问你不是不愿意么?”
“那...那...”罗万田尴尬地看了看蒙寒浪和暮曲公主、高才志,吞吞吐吐不敢多言。
蒙寒浪心里知道罗万田是感念自己和曲姑娘的救命之恩,正待劝他,只见四下人影晃动,很多人都低声道:“我也去。”然后站前一步出列。
一时间人头涌动,众人的低声汇聚成一股隐隐的雷声,席卷大地。
彭贡见此情形大喜过望,蒙寒浪却是恼怒万分,当下运气内力,猛然一声厉吼:“都且慢!”
他这一声呐喊内力充沛,众人都住了口等着他说话,蒙寒浪这才道:“听我说。你们不要以为这是报恩!郝大人放了你们没错,但是这不是什么恩义!你们本来就不该被抓,你们本来就该安居乐业!是朝廷做错了,是我们平民派打输了,才害得你们颠沛流离。你们今日所得,都是你们应得的!不是任何人恩赐的!没有人对你们有恩!你们本应该得到更多!”
蒙寒浪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几乎是怒吼道:“不要为了不存在的恩义虚掷生命!”
慢慢平息了这道巨浪,新的巨浪却又悄然而至。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抽泣起来,接着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抹眼泪,蒙寒浪、暮曲公主等人也不觉眼角湿润,暗自垂泪。
“蒙大侠。我们跟你走!”
“蒙大侠,你对我们有恩!”
“蒙大侠,带我们去吧!”
蒙寒浪已经是热泪盈眶,但是还是奋力地摇头。
此去根本就是送死,自己一个足也,不用要这么多人陪葬了!
都是好不容易才从三江的饥荒中生存下来的幸存者,没必要在这里死去!为了朝廷的一个所谓的好官!
他求援地看了看暮曲公主和高才志,希望这两个口若悬河的天才能挽救自己。
但是暮曲公主只是在流泪,什么也没说。
高才志却是激昂慷慨,热血沸腾:“彭君报郝大人,蒙大侠报彭君,诸君报蒙大侠。天下恩义若此,正是苍天之幸,王道之始。昔日尧舜禹汤,莫过于此也。古人云,朝闻道,夕死可以。吾今日见此盛况,死又何憾!”
众人虽然未必听得懂他文绉绉的词句,但是看他如此激动,也知道是赞同自己。蒙寒浪倒是听了个七七八八,恨不得飞身过去制住他的**道,让他把这些所出来的话都吞回去。
但是高才志还没说完。他一转头,却对着暮曲公主怒道:“哆!不许说我乌鸦嘴!”
在众人近乎发狂的笑声中,暮曲公主红着脸狠狠地捶打着高才志,雪儿也兴高采烈地在一旁“帮忙”。
“不行!”蒙寒浪强忍笑意,运气内力怒吼起来,一时间震得众人耳朵发麻,鸦雀无声,都茫然诧异地看着他。
但是蒙寒浪也不知道该如何劝说众人,为什么“不行”,左顾右盼了一会儿,才咬着牙道:“我不需要你们报恩。都不许报恩!”
自己的确口笨舌拙,但是无论如何,必须阻止这场灾难!
还是鸦雀无声,他能看见众人的失望、绝望,还有一种难以言明的痛苦。
蒙寒浪感到自己在动摇。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违抗这么多人的愿望。
但是他现在必须坚持。
坚持,就像在金城的沙暴中一样,坚持。
也许坚持可以生存,也许坚持后还是死亡。
但是只有坚持,才是唯一的选择。
...
“凭什么?”彭贡的怒火如火山喷发一样撕毁了宁静:“你***了不起啊!不许报恩!**的!那老子也不需要你报恩!给老子滚蛋!老子自己去,不用你这个自以为了不起的狗屁大侠!”
彭夫人拉住了想冲上前来打蒙寒浪的彭贡,平静地走到了茫然不知所措的蒙寒浪面前:“蒙先生,人皆平等。我想您无权,也不应该试图剥夺他们的权利。”
她没有给蒙寒浪更多的机会。
她转过身,就像一位天然的领袖一样,坦然面对众人:“战争是要死人的。都回去睡觉。休息一晚,好好想想。要去的,明天到村门口集合。”
“如果诸位做出了决定,请不要反悔,也不要指望因此得到别人的赞许或者反对。自己完成自己的决定。解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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