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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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彭凡他们并不知道前线已经发生了逆转,因为六天前他们就离开了大营,护卫中关军统领李伯龙前往前线视察。
李伯龙一行近百人,除了李伯龙以及他的三四位高级幕僚外,其余的都是护卫,由中关中京两军人马组成。彭凡是唯一的军官,因此被李伯龙临时指派为卫队队长。
当时彭凡一方面受宠若惊,一方面还觉得理所当然-毕竟只有自己一个人算是军官,虽然只是小小的百夫长。这几日下来,对中关军方面的情况熟悉了,反而诚惶诚恐。
比如现在和彭凡并肩而行的这个小伙子,年纪不过十三四岁。本来彭凡以为他是哪里的农家子弟,和自己一样家里没饭吃就来当兵混饭吃。哪知道一问之下,才知道对方和自己相比,可谓身世显赫。他家世代是中关军军人,祖先曾经在征王手下当过大将,曾祖父曾经做到中关军的三品大员!
当时就吓了彭凡一跳,以为小子看起来老实,实际上吹牛说谎。祖上为三品大员,那就是含着金钥匙出世的公子了,比自己的顶头上司刘文博来头还大!就算自己在中京见过的最大的官-正七品安西校尉苏羽,来头也比不上他!苏羽的祖父、父亲据说也不过做到了四品官。
这样的出身,怎么也不可能来当小兵啊?至少,也得九品官!
或者,就是他家犯了事儿,抄家灭族,他自然也就得从头开始。不过这事情,就不能直接问了。
后来打听了一下,才知道这小伙子的确没说谎。只是中关军与朝廷方面不同,没有恩萌子孙的概念。哪怕是李伯龙的长子,也得从小兵做起!
小伙子之所以作了李伯龙的护卫队,也是制度使然。他家在中关,因此投军的时候,直接就在中关报名的。虽然中关军没有恩萌子孙的制度,但是小伙子的家族还是颇为殷实的,而且家风尚武,从小习文弄武,演兵布阵,因此军事素质非常好。投军就得了个第一名,因此被选拔到了李伯龙的护卫队-据小伙子自吹,他家祖上,有三个人投军就得了第一,其中一个就是自己曾祖父。因此现在他家里和他自己,都自信满满,要超过曾祖父,做到二品大员。
中关军的三品官和二品官,俸禄差别并不悬殊,但是职权差别极大。三品官还是属于军队指挥官,直接统领自己的队伍,随军而行。二品官就不同了,属于统帅,自己亲率的人马不多,但是节制多位将领,负责一个方面的军事,有自己的幕府机构。例如前一阵子前往安县平定金尚信事件的李维安就是二品官,手下出了事,就由他出面摆平。
从这小伙子开始,彭凡才发现中关军这批护卫个个不同凡响。因为被选入护卫队的人,往往都是投军时的前几名,各有所长。中关军统领的护卫队,除了身强力壮,作战勇猛之外,特别强调熟读兵书,有兵略基础。因为他们在护卫中很容易接触到将领和参谋,有兵略基础的很容易提高谋略和指挥才能。大部分护卫队的人员都会在一年后离开护卫队,真正进入各军参战,正式开始自己的仕途,少部分本来就只是勇力过人,就留下一直当护卫了。
换而言之,这个护卫队根本是个军官团的雏形,以后不知道会出多少名将。实际上中关军出自军事世家的将领,多半都当过护卫队。
知道了这个情况后,虽然众军还是禀命如故,彭凡却浑身不自在,下命令都不自觉客气了很多。
***
李伯龙的队伍昨天专门离开了官道,前往一处古城废墟怀古。据说这古城是2000年前姬松王的行宫遗址。出自金城的李伯龙对于姬松王颇为仰慕,因此专门前往缅怀了一番。现在重新返回官道,继续前行。
只是他们这一绕道,却误了大事。被金城军击溃的人马,就在这时沿着官道溃退而过。由于杜崆的坚守,石培所率南路军只派出了轻骑兵追杀溃兵,主力没有尾追官军的溃兵,而是在击破杜崆的堡垒之后,才浩浩荡荡西进。
回到官道上走了一会儿之后,一个幕僚发现道路上的足迹凌乱,而且方向是从东往西-朝廷人马进攻金城人,是自西而东,不可能留下大量自东而西的足迹啊?
李伯龙听了略一迟疑,思索了一下:“嗯,是有些可疑。查一下,最近的我方堡垒是哪里?”
“向东五里,有一个临时兵站。”
李伯龙点了点头,厉声下令道:“我们去兵站!全体做好战斗准备。”
一行人快马飞奔,赶到兵站时,只见兵站早已空无一人,只有堆积如山的粮草辎重散落在兵站里。
李伯龙见此情形,脸色大变:“彭队长!放火,把粮草全部烧毁!”
“是!”彭凡连忙招呼众人去放火。
那小伙子却也皱着眉头,靠近彭凡小声道:“彭大人,您是不是向李大人进言,请李大人赶紧撤退?”
“嗯?我?”彭凡一愣。自己不过是个小吏,李伯龙是一品大员的高官,自己去进言?似乎很不妥当。
小伙子却只道彭凡还没明白事态,连忙解释道:“道路上的足迹自东而西,这里有空无一人。也就是说我军前军已经溃败,这里的人马也随着溃兵弃守兵站。我们现在已经在敌后了,李大人必须立即撤退!”
彭凡努力咽了咽口水。他这才明白自己需要进言什么,但是自己的首要问题是身份问题。
“彭队长!”
“在!”听到李伯龙的声音,彭凡连忙上前施礼。
“把队伍里最年轻的五个人给我带来!”
“是!”
彭凡不敢多言,连忙转身找人。包括那个小伙子在内的五个人被他带到了李伯龙面前。
“你们五个,分头往后撤退!第一,沿途通告所有兵站粮仓,敌军将至,撤退前必须焚毁粮食,其次要摧毁堡垒。胆敢不焚毁粮食即撤退者,杀无赦!第二,返回中军后,查出此兵站守将,请常大人将此人斩首号令三军。最后,要中关军诸将立即确定临时统领。半日内拿不出人选,就请常司马裁定。”
“是!”
这时,小伙子站前一步道:“属下斗胆,请李统领和我们一起撤退!”
“不行。中关军统领不能舍弃自己的队伍逃跑。”
“既然如此,属下请求留下,我也...”
“闭嘴!”李伯龙剑眉倒竖,勃然大怒,吓得彭凡等人纷纷后退:“我为朝廷服务几十年,战功无数,累功至于今日之位,死亦无憾。你小小年纪,寸功未立,先求一死!这样沽名钓誉一意求死的忠臣,于朝廷何益!”
李伯龙说完,口气稍缓,但是不容置疑:“现在军令在此,休得啰嗦。滚!”
小伙子也不敢再多言,赶紧躬身施礼,和另外四人一起上马疾驰而去。
“烧得差不多了!”一个幕僚急冲冲跑了过来:“我们也快撤吧。”
李伯龙正待说话,另外一个幕僚已经从兵站外飞马冲了进来:“敌人!敌人杀来了!”
“多少人!”李伯龙和一众护卫,纷纷飞身上马。
“不知道!从烟尘看,应该是主力。”
李伯龙看了看远去的五个年轻人,又看了看身后的滚滚烟尘,眼中杀气弥漫。他顺手摘下马鞍上的长枪,厉声道:“诸军随我来,掩护探马回报!”
说着,李伯龙一马当先,挥舞长枪直奔天边的滚滚烟尘而去。

这世界一定疯了!一品大员冲锋掩护探马!
彭凡虽然觉得不可思议,李伯龙一定是发疯了,但是同时也感到鼻子有些微酸。军中等级森严,自己的上司不过九品官,亲临一线,立于矢石所及之处,已属罕见;一品大员居然率众冲锋,掩护探马,简直匪夷所思。
但是当下也来不及感叹,也摘下自己马鞍上的长枪,挥舞着,和众人一同追随李伯龙冲了上去。
****
金城军的前部是轻骑兵,负责前哨。他们遇到大股敌人是不会交锋的,而是第一时间回报本部中军。
不过,眼看着对面冲来的不过百十骑兵,也就无所谓了。队方领队将领当即率着大队轻骑兵迎了过来。
彭凡虽然感动李伯龙亲自率军突击,但是却也担心他一品大员,不曾近临战阵,现在身自搏杀,恐有不测。因此快马加鞭要赶上李伯龙,护卫左右。但是李伯龙本来就是骑的快马,起跑在先,并不稍停,还是一马当先,率先杀入敌阵。
这次彭凡可算开眼了。只见李伯龙白袍白马,长枪挥舞,所过之处,竟如入无人之境,杀得敌军纷纷落马。
李伯龙身后众军乃是护卫队,都是选拔第一的人才,本来就武艺高强,勇力过人,眼看李伯龙如此神勇,更是个个争先恐后,紧跟着如狼似虎的李伯龙,刀劈剑刺,横冲直撞,竟将对方的骑兵冲得七零八落,纷纷后退。
金城人领队的将领见此情形,心知不妙。自己只道是一般的溃兵决死突击,但是现在看来,这还是一支精锐呢。当下急忙大声下令,让众军散开,重整军势,并安排人飞速回报中军。
李伯龙见他如此指手画脚,知道这是军官,当下一拨马头,带着众军,直奔对方而去。
那将官见此情形,也不甘示弱,摘下长枪,迎了上来。
两人错马而过,李伯龙长枪猛刺,当面就将对方刺于马下!
一时间,他身后众军等人欣喜若狂,齐声高呼起来。彭凡自己都不知道在喊什么,只是觉得非要喊上几嗓子,才对得起前面勇冠三军的李统领。
金城众军本来就被冲乱了阵脚,眼看长官又被杀了,士气大落,纷纷了转马头往后溃退下去。
“跟紧我!”李伯龙又是一声大喝,带着众军紧跟着金城的溃军,冲进了金城军主力的步兵阵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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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培才拿到第一份探马回报,称发现小股朝廷的骑兵,立即噩耗连连:前锋的骑兵将领李疆被杀,前锋溃退下来,敌军冲入步兵阵,步兵阵大乱。
“全军停止前进,就地戒备!让戴国申率骑兵前出警戒!”
石培心下有些不安,带着众将,飞马奔上一座小山头,居高临下观察情形。
远远看去,金城军黑压压的兵海之中,一个白袍将领率领近百骑兵,往来冲杀,所向披靡,如入无人之境。
“这人兵法不错。身临其境却还能总揽全局。”
石培点了点头,表示赞同韩东流的意见。对方人马不多,冲锋的方向却很有道理,都是包围的薄弱处,而且冲击之下,打乱了军队的部署调遣,使得各军压不下阵脚,始终混乱。若非如此,这百余人就算是金刚不坏之躯,也早被碾成了齑粉。
对方阵型哪里薄弱,如何才能破坏敌方调动,需要从大局观察,身临其境往往难于察觉。石培就是因此才专门登高观察战事。一般军旅之中,中军往往据山立营,就是为了观察前线军情。而第一线的军队,则依靠中军树立的高耸入云的旗杆以及快马信使获取命令,掌握情况。
现在对方亲自冲锋,却还能不断从全局上发现薄弱点,搅乱阵型,的确是天下奇才。
“报!”一个探马飞马上山:“前线急报!”
“讲!”石培表面上神色如常,心里却是一沉,难道又出了什么事情?
“那白袍之将,是中关军统领李伯龙!”
“什么?”石培大惊失色:“中关军统领?李伯龙!??”
“是!至少已经三人指认。的确是中关军统领,朝廷一品大员,李伯龙!”
一旁的韩东流已经紧急下令:“马上传令,全军全面戒备!让戴国申扩大警戒范围!把所有的探马都散出去!”
在一旁的另外一位将领,宁城派的重将李景略也微微点头。现在中关军统领在此,只怕事情蹊跷了不少,搞不好中关军真地在这附近藏有重兵。
石培眉头紧皱。他当然知道韩东流在做什么,在担心什么,却又总觉得还是不对劲。他看了看韩东流和李景略,见此二人都略显紧张。看来二人虽然彼此讨厌对方,但是军事上的想法上却很一致。
他又看了看王品群,却见他欲言又止,便道:“王将军有话但说无妨。”
王品群要了摇头:“我是执法官,军略之事,还请石将军自行定夺。”
“王将军不必多虑。定夺当然是由我...等,但是集思众议,可以弥补不足,还请将军直言,我自会取舍。”
王品群迟疑了一下,才说道:“我以为韩将军不必紧张,中关军在这附近一定没有埋伏。”
“何以见得?”
“就算诱敌,也没有拿统领诱敌的。现在李统领人马不过百人,就算我军中了埋伏,全军覆没之前,也必能杀了李统领。若有埋伏,何必下这么大的诱饵?”
三位将领互相看了看,都慢慢点了点头。石培看了看韩东流,笑了笑:“也无妨。小心使得万年船,多劳动劳动探马也不吃亏。”
韩东流点着头,又想了想,对石培道:“如果这样的话,我们不如网开一面,放了李统领如何?”
“嗯??”石培和李景略都吃了一惊,转头看着韩东流。
“韩将军莫非有穷鸟入怀之悲悯?”李景略语带嘲讽道。
韩东流和石培关系很特殊,当初是同僚兼密友。后来石培高升,位在韩东流之上,但是从来都是以朋友之礼待韩东流。韩东流自己也是高家重臣,位高权重。
宁城派诸将,往往最恨石培。因为石培杀了宁城十七将的十五个,很多人的老朋友老上级,都死在石培手里。不过李景略、宋超等宁城派的高级将领,却往往最忌韩东流。因为石培虽然杀了十五将,但是对高家忠心无二,当时带着大军降服于高才龙就是明证。从这点上讲,现在就不应该再去记恨石培。
反而是这个韩东流,当时就主张引军攻打高才龙,杀了高才龙后石培自立门户!真真正正是脑后有反骨。即使到现在,韩东流作为老臣派的第二号人物,依然隐约有不臣之心。
“那倒不是。”韩东流冷笑一声:“只是我觉得,我们没必要为高孝子火中取粟,得罪中关军。”
“东流你休得胡言!”石培连忙喝止韩东流,免得他继续说下去。
“韩将军这话什么意思?”与此同时,李景略也发火了,吼了起来:“诸位保护虐杀儿媳的高慈父,难道是顺天应人,忠义无双?”
“都闭嘴!”石培正在恼火如何平息这桩旧案,一旁的王品群已经喝止了二人:“军中不得以私事喧哗。”
眼看两人瞪着眼悻悻然闭嘴,没再说话,王品群深吸一口气,上前对着石培施礼道:“石将军,末将...”
“王将军但说无妨!”
“末将也以为,不如网开一面,放李统领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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