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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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续几日的大雨已然过去,天际正中的日头隐约从层层叠叠的云里探了出来,在云层的缝隙间斜洒下几缕光丝,扫去了几许这些日弥漫在空气里的阴霾。
平天帝都东面的一小径拐角处。
一小茶肆。
外面的一块旧黄的布上一个“茶”字迎风猎猎,没人知道这家茶肆叫什么名字,或者这家茶肆根本不需要任何所谓的名字,这只是一个让过路行人落脚的地方而已。
迎四面客,送八方人。
店面已是陈旧,一阵风吹来,甚至有细小的瓦砾从顶上抖落下来,扬在风里。
打理这里的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花甲老者,佝偻着背,形容枯槁,巍巍颤颤得用手里的毛巾拂打去落在外面茶桌上的灰尘。
“希牟牟——”
随着几声嘶鸣,茶馆的外面有七八匹白马停了下来。
————却是那一群游猎者,只是此时他们已将原有的打扮换去,和一般平天的人装束别无二致。
马上的一群人翻身下地,各自将马拴住,而后围着那外面的一张桌子坐了过去。
既已坐定,那其中一位游猎者朝着老者呼喝道:“喂,老头,上几坛酒来!”
老者走了过去,步态龙钟,在一旁垂眉道:“这里没酒,只有茶。”
那游猎者浓眉一皱。
窒了片刻,那游猎者终究是将这一丝不满憋了回去,道:“那就上几壶茶外加几碟点心上来吧!”
然而那老者却没有退下去,又道:“这里也没有点心,只有馒头。”
游猎者的眉头又皱了起来,正欲站起来发作,却被坐在他旁边的另一个游猎者摁了下去。
“罢了,罢了,那就要几笼馒头和几壶清茶吧。”那旁边的游猎者朝着老汉挥了挥手,道。
听了这样的话,老者却神色不惊,道:“客官稍等。”
老者驮着背缓慢得走回了屋里。
见那老者进了屋内,游猎者瞪了那一旁的同伴一眼,低叱:“想死么,这么想惹事!”
那一旁被喝叱了的游猎者脸上一阵青白,却是不答话,倒是其中另一个游猎者开了口:“老二,你也莫怪老六。老大和老三死了,老六和老九不知所踪,如今我们更是还要帮那人找什么神祭珠,让兄弟几个吃不好睡不好。这样的日子下,老二你倒是问问在座的兄弟们,有谁心里没些怨火的?”
随着这一番话,那被唤作“老二”的游猎者脸上神色渐渐沉了下去,环顾了一圈围坐在桌边的众游猎者,却看到个个都是低眉不语。
“我也清楚兄弟们心里的苦处......”看了眼众人的反应,老二也垂下了眉,叹了口气,沉声道:“但是,大家也都看到过违背那人意思的下场了吧......你们也想落得和老五一样的下场么?”
一片默然。
而不知道什么时候,那进去的老者已然端着些东西走了出来,将馒头和几壶茶放置在了桌上,道:“客官慢用。”
那被唤作“老二”的游猎者看到那老者过来,却是把原本想说的话吞了回去,朝众人道:“嗨,吃东西,吃东西,填饱了肚子后就尽快赶路!”
***
浮生殿。
一如既往的空寂幽暗的殿内,雕着金翅鸟图纹的帝座之上,云尊帝倚手斜靠在上面,锁眉闭目。
那仿佛永远凝固着的神色,犹如九万九千尺的沧海一般,深不可测,让人捉摸不透。
不知道是从哪个方向吹过来的风,拂过云尊帝的面庞,将其有些斑白的发丝微微扬起。
而随着这一阵微风,帝座后面屏风内却也传出了阵阵低沉的咆哮!

帝座上的云尊帝睁开了眼,眼角的余光斜了后面的屏风一眼,转而轻叹了口气,从金座上缓缓站了起来,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声音低沉而细微:“这么长的时间,你也累了吧......”
似乎是对云尊帝的回应一般,他背后的屏风内又传出一阵低沉的咆哮声,回荡在深邃空寂的宫殿里,令人毛骨悚然。
云尊帝却是不再顾及那后面的声音,他眼神空茫而疲惫,将手向前举出。
随之,他手指上的九天神戒却也发出了奇异的感应,戒指的周身的金色光晕转动由缓至急,慢慢的,云尊帝身前的半空中一面金色的镜象凝结而成。
————低风卷过沧海冰面上的冰沙,弥漫起苍凉,宽阔无垠的沧海上,却有一座巨大的十字架巍然矗立在冰面的中心,十字架上,一个男子被钉固其上,衣袂迎风。
飘扬的紫色长发里,男子下垂着的面容是苍白俊秀的,然而他右手的位置却是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东西,只有衣袖随风猎猎————竟是没有右手。
而海水之中,那些龙族人的样貌依稀可见,而原来沧海下的一切也都完好的保存着。
龙神宫,海皇殿,神语者的巨大神邸,以及那些龙族人的居所,一切都恍如千年之前那样,完好无损。
只是,如此完好无损的一切却是与千年前的景象相比却是天壤之别————九万九千尺的沧海海水之中,所有的景物和人都凝固着,这片原本喧哗的海下之城如今却是成了一座死城,虽然容貌依旧,但却没有丝毫的生气。
千年之后,那些海底的龙族人脸上的神情都还保持着那刻被冰封之时的样子,睁着眼睛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近千年的时间,沧海海底的时间是凝结的,伴着的是龙族人的隐约飘渺的低泣。
看着镜中的景象,云尊帝的嘴角似乎微微**了一下,接而闭上了眼,叹气。
月琅啊月琅,究竟你当初这样做是对?
还是错?
而手指上的九天神戒上萦绕着的光晕越来越微弱,而云尊帝身前的镜像也开始有些恍惚抖动起来,云尊凝视了良久,挥手将那镜像撤去,又转身坐回了帝座上,如梦呓般低吟:“即便是拥有了你的力量,依这样下去的话,也不知道还能撑多少时日......”
***
马马虎虎填饱了肚子之后,那群游猎者没再多话,将一锭银子置在了茶肆外的桌子上,各自上了马,朝着东面扬尘奔去。
打理那茶肆的老者见得如此,却也不似普通的小二那般殷勤,说些“客官慢走”之类的恭维话,只是默然上来埋头收拾着桌子上的残余。
而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屋内却又出来了一个老者,同样的须发皆白,但却是身肩宽阔挺拔,神态飘逸俊朗。
云际的风拂面吹来,将这老者的眉发都扬了起来。
他负手望着那些扬尘远去的游猎者的背影,低声道:“看来这沧垣上可又要起大风了......”
而听到了这声音,那打理桌子的老者才转过了头来,看见了他,一怔,而后放下了手中的东西,缓步走到了那人的身旁,道:“主人怎么出来了?”
“水奴。”那老者回头侧过眼看了走过来的老者一眼,接着张开手扬眉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恩————,睡了近千年,这副身子骨都快散架了,也是时候该出来走走了。”
接而那老者又向着帝都内屹立天际的摘星台仰望而去,神情肃穆,口里喃喃:“月琅,你可又有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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